第68章 春秋共度
春秋共度
陳淼之與吳岚跡喝酒喝了半宿,要不是李如魚還在陽春居,他能拉着吳岚跡喝到明天早上。
送走陳淼之後,吳岚跡收拾了一番,臨近天亮才睡下。
等到早起的漁人釣上一尾朝陽,只是淺淺躺了一會兒的吳岚跡也起身,支開了窗棂,邀請陽光進入晚秋小築的卧房。
天蒙蒙亮,習習微風拂過面龐,雖然時值盛夏,但清晨還是比較涼爽的。
咦?是韋姑娘和簡公子?
吳岚跡敏銳地察覺到了桃桂林裏多出來的兩道氣息。
這大早上的,他們兩個不會是來找他的吧?
于是吳岚跡匆匆洗漱了一下,就打開大門準備接待訪客。但是很快他就發覺自己想錯了,因為兩人的氣息稍微接近了一些後,就開始慢慢地遠離。
或許只是路過吧,他搖搖頭,幹脆也離開了小築,向桃桂林深處走去。
此時此刻,韋焰色和簡墨正在桃桂林裏漫步。
簡墨比韋焰色高出大半個頭,又故意落後了她一步走着,眼珠微微一轉就能看到她的發頂。
前段日子裏,韋焰色都是梳着高馬尾,也許是這幾天回到了掃雪宗的緣故,她竟也破天荒地打扮了起來,不但換上了漂亮的百褶雲紋羅裙和絲綢罩衣,發裏插了步搖和金釵,脖子上還帶着個璎珞項圈。
她本就生得嬌美動人,稍一打扮更是面賽芙蓉。
可惜桃桂林的花落得太少了,若是花瓣能像雨一樣落下,韋女俠站在那兒該有多好看吶。
“你怎麽了?把我叫出來卻又不說話。”韋焰色突然回過頭來,眼睛亮得像是盛滿了晴朗夜空中的星子。
“我……啊……沒、沒什麽……”簡墨欲蓋彌彰地東張西望,心虛地攀住了身側一枝垂下的桃花,“韋女俠你快看,這花開得真好啊。”
“是啊,不過你千萬別摘,宗主說過這裏的樹不是凡品,花是不能随便摘的。”韋焰色指着那條花枝,滿臉認真地提醒他。
“哦哦哦,好的,我不摘,不摘。”簡墨連忙松開了手,眼神游離了一下,終于鼓起了勇氣說道,“韋女俠,我曾聽說這片桃桂林有一個雅稱,叫作‘春秋共度’,是不是?”
韋焰色點點頭表示肯定:“其實它的本名就叫桃桂林,‘春秋共度’是我宗弟子私下的稱呼啦。”
簡墨情難自禁地上前一步與她并肩而立,低頭露出了一個清淺但溫柔的微笑,搖着墨扇緩緩開口道。
“因為在桃桂林中閑庭信步,可以同時欣賞春日的桃花和秋天的桂花,就像是同時身處春和秋兩個季節,所以叫‘春秋共度’。”
“傳聞,掃雪宗第二代宗主司臨璇喜愛桃花,而他的妻子岳尋尋鐘情桂花,于是司臨璇宗主就費盡無數心血,為愛妻種下了這片桃桂林。”
“‘春秋共度’是情侶間常見的誓言,又有司臨璇與岳尋尋的故事作為背景,桃桂林也因此成為了掃雪宗許多有情之人相定終身的地方。”
說到這裏,簡墨停頓了一下,悄悄瞥着韋焰色,心裏七上八下、忐忑不已,生怕她沒有領會到自己的暗示,又怕她真的聽懂了。
韋焰色卻微微颔首,随即立刻搖了搖頭:“在外界傳聞中,桃桂林的來歷确實如你所說,是司臨璇祖師為妻子種下的,但占師侄考證後,認為并非如此。”
簡墨愣住了,不對啊,他……他不是這個意思呀!
沒辦法,誰讓這位韋女俠那麽愛較真呢。他有些哭笑不得,但還是耐心地聽韋焰色講完。
“因為當年岳尋尋祖師和司清骨宗主被定性為了叛徒,所以關于那段時期的資料比較少,還有意無意間遺失了許多。”
“但在翻修晚秋小築之時,竟找到了司清骨宗主早期所記錄的書稿,其中明确地提到,桃桂林出現的時間是在司臨璇祖師羽化後,所以司臨璇祖師種下桃桂林的說法是絕對不成立的。”
言罷,韋焰色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他的反應。
簡墨立刻配合地接上一個問句:“如果不是司臨璇……前輩的話,又會有誰花那麽大的力氣創造出這片春秋共度的桃桂林呢?”
韋焰色半轉過身,朝他笑道:“很可惜,書稿也已經殘缺了,不過占師侄猜測,應該是司清骨宗主的師祖,也就是岳尋尋祖師的師尊。”
“魔修始祖的……師尊?”簡墨揮着墨扇的手突然頓住,詫異地低語了一遍。
“是的,岳尋尋祖師在嫁給司臨璇祖師之前的生平是一片空白,沒有人知道她來自何處、師承何人。”韋焰色一邊解釋,一邊徐徐踱步向前,簡墨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邊。
“書稿零星地記載道,岳尋尋祖師的師尊是在她寡居之後來到掃雪宗的,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歷,甚至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稿中都以‘師祖’或‘先生’稱之,還寫了當時掃雪宗資歷最高的明陽長老都對他恭敬有加。”
簡墨喃喃感慨道:“人族有一句俗語,虎父無犬子,名師出高徒,岳尋尋前輩的師尊想必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你啊,怎麽又把兩句沒有關系的話扯在一起了?看來還是要多讀書哪。”韋焰色揶揄地玩笑道。
簡墨連忙展開扇子遮住了下半張臉,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問:“然後呢,那位先生為什麽要種桃桂林啊?”
“其實傳聞還是有一點沒有說錯,岳尋尋祖師的确鐘情桂花,不過喜歡桃花的不是,或者說不僅僅是司臨璇祖師,司清骨宗主也對桃花格外迷戀。”
“占師侄大膽推測,這片桃桂林是那位無名的先生為徒弟和徒孫種下的。”
聽完了韋焰色的介紹,簡墨心裏生出兩分遺憾來。
既然這片桃桂林實際上與良緣佳偶無關,那今天他選在此處表明心意,是不是不太合适呢?
“話說回來,明天就是采蓮澤的夏荷節了呀。”韋焰色突然話鋒一轉。
“如果能和韋女俠一起去采蓮澤就好了。”簡墨頭腦一熱,嘴巴一禿嚕,心裏話脫口而出。
韋焰色猛地轉過身凝視着他的眼睛,不知發現了什麽,摸了摸下巴,表情竟然逐漸嚴肅了起來。
咕嘟。
簡墨心中有些發怵,緊張地咽了一口唾沫,像是刑場上等待屠刀落下的囚犯,等待最後的審判降臨。
韋焰色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畏縮,伸出一只手摁住了他的肩膀。
“簡墨,你看着我的眼睛,老實告訴我。”她緩緩開口,神情嚴肅間夾雜了一絲猶豫,“你認識我這麽久了,為什麽還一直稱我‘女俠’?”
簡墨一個激靈:“那是因為、因為你就是女俠啊!”
“嗯?”韋焰色從鼻子裏發出一聲質疑的輕哼,同時五指收緊,掌心發力,攥緊了他的肩胛骨。
“我說!我說就是了!”簡墨急忙大喊,向後一縮躲開了韋焰色的手。
他偷眼瞧着韋焰色的反應,輕聲道:“其實是因為,我發現只要呼喚你的名字,這個地方……”
他折扇一合點了點自己的心口,真摯地回答。
“這個地方,就會跳得特別快。”
韋焰色登時睜大的眼睛,張了張嘴,臉上浮現一絲紅暈。
簡墨很想擁抱她,但在朝思暮想的心上人面前,随心所欲的妖族乖乖收起了全部的尖牙利爪,只是深深地低下頭去,不敢看她。
不只是簡墨,韋焰色此時也手足無措,茫然地去摸斷橋刀卻摸了個空,只能改成扶了一下頭上的步搖。
這支步搖是她及笄時,兄長韋寒色送給她的禮物之一,試戴了一次就放在角落裏再也沒動過,今天其實是她初次将它翻出來戴上。
她突然找到今晨精心梳妝的理由了。
因為約她出來的人是簡墨。
韋焰色當真人如其名,秉性剛烈。如果她不喜歡,天地道主來了也是不喜歡;如果她喜歡,人妖殊途也是喜歡。
“那你可要多叫幾回我的名字了。”她伸手捧住了簡墨的臉,讓他看着自己,“如果你一直叫我‘韋女俠’,我們明年夏荷節去采蓮澤時,豈不是和今年一個樣,像是奔着查案去的?”
簡墨迷迷瞪瞪地胡亂點頭,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明年的夏荷節?韋女俠同意了!?”
韋焰色瞪眼:“你再叫一聲‘韋女俠’試試?”
“不是,我是說韋……韋焰色……”
簡墨把愛人的姓名含在唇齒間,很慢很慢地咀嚼着,一簇又一簇的鮮花在他的胸腔裏嫣然怒放。
他擡起一只手,輕輕覆在韋焰色的手背上,又不敢太用力,只是虛虛地籠着,生怕唐突了她。
“嗯。”韋焰色輕聲回應道,主動捉住了他的手,将其包裹在掌心裏。
“韋……焰色……”簡墨猶疑身在夢中,再次低聲呼喚她。
韋焰色看着他微笑:“簡墨。”
“韋焰色!”
“我在,我在呢,哈哈哈!”韋焰色忍不住笑出聲來,笑得兩靥生暈,連‘春秋共度’的滿林粉紅淡黃都失了顏色。
簡墨終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凝視她,越看越覺得怎麽也看不夠。
他忽的嘆息:“這裏的花為什麽不能摘呀?”
“你要這花做什麽?”
“想給你戴上。”簡墨言辭誠懇,“你在發上別一支桃花,肯定特別好看。”
韋焰色忍不住逗他道:“真可惜啊,我喜歡更桂花。”
聞言,簡墨忙不疊地連連點頭:“那就桂花,桂花也很好看!”
韋焰色笑得愈發歡暢了,見她笑了,簡墨也咧開了嘴,兩人沐浴着晨光相視而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咦?韋姑娘和簡公子也在呢。”
一個清潤的嗓音忽然響起,兩人循聲望去,就見石榴紅的衣角一閃而逝,吳岚跡從大樹背後繞了出來,懷裏竟然還抱着好幾枝花。
花朵嬌豔欲滴,花瓣上還綴着幾滴露水,一看就知是剛剛才折下的。
見他走過來,簡墨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被韋焰色緊緊握住。
“吳前輩。”韋焰色招呼一聲,目光落到那幾枝新折的花時,她頓時沉默了。
直到吳岚跡走近,她才帶着些許尴尬重新開口。
“額,吳前輩有所不知,我們宗主有令,桃桂林的花是不能折的……”
吳岚跡看了兩人相握的手:“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韋焰色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一時語塞。
簡墨扯出一個笑容,試圖緩解尴尬的氛圍:“這是掃雪宗宗主的命令,怎麽能束縛吳前輩呢……”
“簡公子這話就不對了,既然我身處掃雪宗內,自然要按掃雪宗的規定行事。”吳岚跡輕描淡寫地打斷了他的話。
按規定行事?
簡墨隐晦地瞥了折下的花枝一眼。
見兩人這副風中淩亂的模樣,吳岚跡忽的展顏一笑道:“放心,我已經和沖元宗主提過此事了,他同意我稍微折幾支回去裝點居所。”
“原來是這樣啊。”韋焰色恍然大悟,又帶着向長輩撒嬌的口吻抱怨道,“吳前輩何時也這麽喜歡說笑了?”
“也許是今日心情好吧。”吳岚跡意味深長地回答道,暧昧的眼神在兩個年輕人間轉了一圈。
在他眼裏,別說韋焰色了,簡墨這個好幾百歲的大妖也還年輕呢。
“我去那邊看看,喏,這兩支送給你們,如果沖元宗主問起,就說是我摘的,不過千萬不要告訴別人吶。”
吳岚跡挑出一支桂花贈予韋焰色,又将一支桃花遞給簡墨,随後豎起食指按在嘴唇上,向兩人俏皮地眨了眨眼。
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樹林裏,兩人對視了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驚愕。
“看來,吳前輩今天的心情确實很好……”韋焰色恍恍惚惚。
簡墨贊同地點頭,看着桃花枝猶豫地說道:“你說,他是不是聽到我們之間的對話了?”
“不、不會吧……”
自己告訴長輩和被長輩撞見,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感覺。
兩人猛地松開對方的手,紛紛鬧了個大紅臉,瞬間變成了兩只煮熟的大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