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錯将幽蘭視桃花
錯将幽蘭視桃花
旨意甫一傳下,傾若宮裏裏外外便忙碌了起來,織夏仔細地叮囑宮人焚上上好的沉香,宮廊裏的宮燈盡數點亮,又換上了杭綢絲被,安放了新的軟塌,燃起新的紅燭。
宮人伺候着錦雲若沐浴,溫泉水滑過肌膚,卻暖不了她的心。霧氣氤氲裏,她的臉頰通紅,眼中卻一片清明。她是如何也不願侍寝的,只希望姜羽瀾的藥确實有用才行。
錦雲若緩緩起身,已有宮人捧了新衣,侍候在側。
錦雲若掃了一眼,微微皺眉,“這顏色太豔,本宮不喜歡,去換了吧!”
挽玉低身應是,又重新取了一套衣裙來,錦雲若這才微微颔首,命宮人伺候她穿上。
織夏是宮裏的老人,見得人多了,這一天相處下來,對這位娘娘的脾性也有了一些了解,便大着膽子道,“別家的娘娘主子,每知道陛下要來,那是可了勁的裝扮,生怕太素了,讓陛下不喜。可娘娘倒好,卻是想着法的讓自己素雅些。”
錦雲若也不着惱,這個丫頭,又怎知她的心思呢,她不想做那些女人,變着法的只為求得那個男人的恩寵。
芝紗一邊整理着衣裙,一邊笑道,“咱家娘娘是空谷幽蘭,天生麗質,若是用了那些胭脂水粉,錦繡華服,倒是亵渎了娘娘的美麗。”
織夏覺得有理,啞然失笑,“說得也是,倒是奴婢落俗了。”
錦雲若不禁多看了芝紗一眼,這丫頭倒是個聰明的,很是會說話。
錦雲若內裏着了一身淺色羅裙,水紅色紗帶曼繞腰際,外披着一件淺藍色曳地對襟收腰長裙,整個人清麗無雙。
織夏不禁贊嘆道,“娘娘果然是天生的美人,讓奴婢都不敢直視了。”
錦雲若輕笑不語,對這種溢美之詞,早已習以為常。
錦雲若坐在鏡前,安靜地讓錦繡為她梳了新的發髻,這從前一直散散垂着的青絲,自此便要梳起,盤上富貴的發髻,點綴着各式的金釵珠玉。
書中曾言“女為悅己者容”,但她這般用心裝扮,卻是為了那一個她心裏并不喜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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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窗戶打開些,這香氣熏的本宮頭都暈了。”香氣太過濃郁,讓她的腦袋都有些昏昏沉沉的。
宮人忙打開了一扇窗,透過那窗棂,錦雲若靜靜地望着殿外。
長廊裏點上了宮燈,院子裏一片通明,幾株玉蘭樹已經有花開放,在宮燈的映照下,有些紅彤彤的。
“你們都下去吧!”錦雲若揮了揮手,禀退了下人,獨自倚在塌上,欣賞着那一樹玉蘭。
天色慢慢暗了下來,傳旨的宮人早就來了,說是陛下已起駕傾若宮,讓貴妃娘娘準備迎駕。
錦雲若帶着宮人,垂首站立在大殿外,恭候着那九五之尊的到來。
“皇上駕到……”內侍尖銳的聲音劃破了寧靜,錦雲若和宮人忙俯身跪拜。
撲鼻而來是淡淡的龍涎香,還有年輕男子的氣息,錦雲若垂首,入眼的是一雙繡着金龍的靴子。
姜羽寒按壓下內心的激動,看着近在咫尺,垂首行禮的女子,輕輕地向她伸出了手。
錦雲若看着那骨節分明的大手,輕輕将手放了上去,柔荑便被一把握住,她清楚地感受到男子手掌的溫熱,并不似姜羽寒那般微微帶着涼意。
“都平身吧!”男子的聲音很是威嚴,讓錦雲若有些壓抑,宮人早就知趣地退了下去。
男子又走近了些,“擡起頭來,看着朕!”
錦雲若這才緩緩擡頭,看着這一直高高在上的扶黎帝王。
在看到男子的臉時,錦雲若一時有些驚詫,這人的容顏與姜羽瀾有幾分相似,但卻又不同于姜羽瀾的清冷,他的周身是身居高位的威嚴,眉眼也比姜羽瀾溫潤了幾分。
姜羽寒看着眼前容色絕麗的女子,勾唇一笑,“愛妃莫不是不認識朕了?”
錦雲若很是疑惑,但還是恭謹回道,“請陛下恕罪,臣妾初見天顏,不勝惶恐。”
姜羽寒忽然覺得怪異,那日的女子嬌俏動人,可不是如今這般的模樣,似是哪裏有些不一樣,“愛妃莫不是忘了,我們分明是見過的。”
“陛下恕罪,臣妾不敢欺瞞陛下。”錦雲若想了想,還是如實回答,她從不曾見過他。
姜羽寒直視女子澄澈的眸子,終于明白那怪異之感從何而來。
錯了,全錯了,她不是那日嬌俏動人的女子,雖是同樣的模樣,可他要的人不是她。
姜羽寒壓下內心的分亂,柔聲道,“雲若初進宮來,若有不适,盡可告訴朕。若是缺了什麽,吩咐內務府送來就是。”
“是,多謝陛下。”這莫大的恩寵,讓錦雲若驚詫莫名,他為何對她這般好,還是說皇帝的喜歡總是來得毫不道理。
“陛下可曾用膳?臣妾吩咐廚房去準備。”兩人坐在軟塌上,錦雲若柔聲問道。
“不曾,傳膳吧。”今日政務還未忙完,晚膳也不曾用,他就匆匆而來了,只是想要早些見到她。可是,這種結果,他始料未及,到底是哪裏出了錯?
“陛下今日想必勞累,不若臣妾為陛下烹茶如何?”看他面有倦色,錦雲若這般提提議道。
姜羽寒顯然有些驚訝,“你還會這個?”
錦雲若抿唇一笑,“是臣妾的父親喜好飲茶,娘親常為他烹茶,臣妾愚鈍,只學到了娘親的皮毛,不知陛下平日裏愛飲什麽茶?”
她想起那時,父親在書房處理公務,娘親就在旁邊架一個小爐子,取山泉水,和父親最愛喝的聞林茶。經過細心的沖泡,然後奉給父親,父親總是含笑接過,與娘親相視一笑,讓她倍感溫馨。
“朕平日裏喜好君山銀針茶,丞相夫婦鹣鲽情深,朕倒是略有耳聞。”
“爹爹常言荼茗久服,令人有力悅志,臣妾時常銘記于心。此茶香氣清高持久,味醇甘爽,飲之讓人神清氣爽,陛下日夜為國事費心,可多飲此茶。”
“丞相為朕分憂,倒是辛苦了。”姜羽寒對錦晔一直是頗為倚重的,那個人雖然表面上溫文爾雅,做事卻是滴水不漏,有時讓他都有些看不透。
“爹爹常說,食君之碌,忠君之事,為陛下盡忠,怎能言苦。”宮人準備好了茶具,錦雲若邊說着邊開始煮水,等水沸之後,她将沸水傾入紫砂壺、聞香杯、品茗杯中,仔細清洗,讓杯子微微有了暖意。
而後,她将茶葉放入茶壺中,沸水從高處直接沖入,使開水有力地沖擊茶葉,之後将溢出壺頂的細沫刮去。
蓋好壺蓋,以沸水淋于壺上。第一壺茶為洗茶,不喝,沸水倒入壺中,迅速倒出,以初沏之茶澆沖杯具。
第二壺茶,就可以準備斟茶了。将茶分別倒入聞香杯,茶斟七分滿。茶水剛好斟完,剩下之餘津還需一點一擡頭地依次點入四杯之中。此過程極為講究,四個杯中茶的量,色須均勻相同,方為上等功。
錦雲若做得認真仔細,整個人仿若一副唯美的畫,一整套動作行雲流水,讓姜羽寒不禁有些失神,這樣的女子,娴靜優雅,讓人浮躁地心無端的沉靜下來。
錦雲若将斟畢的茶,倒入品茗杯中,雙手奉給姜羽寒,“請陛下品鑒。”
接過茶盞,姜羽寒輕輕掀開蓋子,輕嗅了一口,心神舒爽,不由贊嘆道,“好香啊!”
說完,輕飲一口茶,更是連連稱贊,“朕今日在乾清殿本是煩亂,飲了此茶,竟是覺得心情舒爽許多,貴妃好手藝。”
錦雲若心裏一顫,就想着給他烹茶,誰知道竟然忘了藏拙,這下恐怕麻煩了。
她怎忘了,眼前之人是皇上,而她亦不是娘親。她與他只能是帝王與後妃,而非舉案齊眉的夫妻。
正在錦雲若暗自懊悔之時,宮人已備好了膳食,錦雲若一頓飯吃得不甚踏實,姜羽寒的胃口卻是極好,比平日裏多用了一些。
二人剛用過膳,錦雲若忽覺得眼前一黑,就這般暈倒在地。
姜羽寒忙接住她,看着雙眼緊閉的女子,心裏竟覺得慌亂,不禁大喊,“傳禦醫,快給朕傳禦醫。”
見到貴妃娘娘突然暈倒,宮人立時慌了神,忙去請禦醫。
禦醫急匆匆趕來,看到陛下正要行禮,姜羽寒就揮了揮手,示意他起身。
看着那靜靜躺着的女子,禦醫心裏暗自思索,這便是那位新晉的貴妃娘娘吧,果然是國色天香,難怪能得到陛下如此恩寵。
禦醫仔細診斷了一番,才恭謹回道,“陛下,娘娘這是體虛之症,需要好好調理才行,而且……”禦醫面有難色,不敢直視姜羽寒。
“說吧……”姜羽寒看了錦雲若一眼,目光裏不自覺的多了幾分憐惜。
“貴妃娘娘的身體恐不能侍寝。”禦醫看着那絕美的人兒,不由惋惜。
“嗯,朕知道了。”姜羽寒似是松了一口氣,他并非貪色濫情之人,知道她并非伊人,他也不願輕易碰她。
“貴妃娘娘的病,朕不希望任何人知道,自明日起,就讓令公子每日進宮為貴妃娘娘調理身子吧。”姜羽寒淡淡的吩咐,因着沒有侍寝,就封了貴妃之位,已有人很是不滿。
如今她的身子孱弱,尚不能侍寝,若是傳了出去,恐怕惹來更多麻煩事。
她本就是因為他之錯,才進了這後宮,他總要護着她才是。萬不能因着他,而平白遭了罪。
禦醫十分惶恐,陛下此舉,意思再明顯不過,這是讓他的兒子做人質呢,陛下對這位娘娘還真是不一般。
錦雲若醒來之時,姜羽寒已經離去,只有錦瑟和幾個宮女守在近旁,錦瑟的眼睛紅紅的,明顯是剛剛哭過。
“怎麽?這是誰欺負小錦瑟了?”錦雲若輕聲調侃,讓錦瑟哭笑不得,不由嬌嗔,“娘娘,你突然暈倒,吓死奴婢了。”
“錦瑟不用擔心,本宮無事。”錦雲若心裏暗自揣測,這應該是姜羽瀾給的藥起了作用,就是不知姜羽寒是何反應。
“不過,陛下對娘娘真是寵愛呢,剛剛讓內務府送來了好多珍貴的藥材,還賞賜了很多的珠寶和绫羅綢緞。”錦瑟很是欣喜,能得到陛下的寵愛,小姐在宮中自是好過。
鳳儀宮,沈青蘿倚在塌上,神情慵懶。
一個小宮女走了進來,俯身行禮。
沈青蘿揉了揉額角,懶懶地道,“起來吧!讓你打探傾若宮的情況,可打聽到什麽?”
“回禀娘娘,昨夜陛下駕臨傾若宮,在宮裏用了膳。後來不知為何,竟傳了林太醫進宮,道是那位娘娘生了病。具體是什麽病,奴婢也不清楚,只知道陛下賞賜了許多補藥,讓那位娘娘好好調理身子。”
沈青蘿眼眸輕閃,“這麽說,陛下昨夜并未留宿傾若宮。”
“是,陛下亥時離開傾若宮,昨夜在養心殿安歇。”
沈青蘿看着自己晶白如玉的手,低聲道,“看來陛下并未臨幸那個女人,本宮知道了,都下去吧!”
林太醫府邸,他坐在院中,長籲短嘆,一男子走了過來,“爹,可是有何事煩憂?”
林太醫看着男子,一臉憂慮,“昨夜陛下突诏我進宮,為貴妃娘娘診病……”
“可是那位出自相府,未進宮就已封了貴妃的錦家大小姐?她怎麽了?”這個女子太過傳奇,他自然早有耳聞。
“正是那位貴人,她本就沒有什麽大病,只是身子弱,我只是告訴陛下,這位娘娘恐怕暫時無法侍寝。陛下讓我不得到處宣揚,且命你每日進宮,為那位娘娘請脈,調養身子。”最難測莫過帝王心,他有些摸不透皇上的用意。
“哦,看來陛下對這位娘娘倒是頗為上心啊!”男子眯了眯眼睛,暗自沉思。
“就是這樣我才擔心,這宮裏的貴人太多,我們一個也開罪不起。若是不小心得罪了哪位,我們這腦袋恐怕難保。”後宮的事,太多彎彎道道,又豈是他能辯得清楚的。
“父親無需擔憂,我們只需盡好自己本分就好,其餘的事,不必多想。”
“哎,”林太醫拉着兒子的手,重重嘆了一口氣,“你打小就沒了娘親,這麽多年也是苦了你了,父親不想因着我為你招來無妄之災。”
男子溫和一笑,“父親,這不是好好的嘛,何必杞人憂天呢?”
林太醫又看了看兒子,搖晃着身子進了房間,男子揚起頭,暗自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