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禍害
周瑾淵掃了眼桌上亂七八糟的紙張,上面淩亂的筆畫,很難想像淩秀影如何組合成手裏這個陣圖的:“辛苦三姑娘了,先歇一歇,晚些我們再出發。”
“不,這就出發吧。”淩秀影搖頭,她比周瑾淵更明白時間的寶貴。早一點趕回邊城,戰況才不至于變化太大讓人手忙腳亂。
聞言,周瑾淵不由詫異,琥珀色的雙眸看向她道:“不差這麽一天,三姑娘需要休息,不然只怕在途中就要撐不住的。本将軍需要的是一個陣師,若是病怏怏的,到頭來還怎麽能幫忙?”
心蓮皺了下眉頭,只覺得這位将軍說話實在不怎麽好聽,硬邦邦的語氣,最後還帶着兩分嘲諷的意思。
她幾乎要按耐不住上前反駁,被心芷拽住了。
淩秀影倒是笑笑,她看得出周瑾淵其實心腸不壞,只是常年在戰場上的鐵血漢子,讓他說出溫柔體貼的話來,實在是太難為人了。
但是話語裏的關切,她還是能感受得到的:“将軍放心,我不會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反正休息的話,在驿站和在馬車裏又有什麽不同?邊城少不了将軍,這布陣圖交給二叔,其實我并不是十分放心。”
淩二老爺能看懂布置圖不假,就怕他自作聰明,改掉了布陣,到時候沒能救出內陣中的将士,反倒壞了周瑾淵的好事,白費了淩秀影整整一夜的功夫!
周瑾淵跟淩二老爺打過交道,知道這男人的性子确實如淩秀影所言,剛愎自用,自負得幾近愚蠢。
淩秀影這番話讓他動搖,周瑾淵到底還是點頭了:“若是途中覺得不适,三姑娘只管開口。”
能解陣的人目前只有淩秀影,不管成功與否,起碼她比起淩二老爺要好得多了。
想到她單薄的身子連夜挑燈畫陣,周瑾淵素來冷硬的五官也柔和了兩分。
淩秀影雖然嘴上沒有淩二老爺說得頭頭是道,也沒有滔滔不絕的好話,但是不管多累也沒叫苦,身子骨孱弱亦為了被困陣中的将士願意日夜趕路,他的心又不是石頭做的,自然被她的這番舉動捂熱了一些。
等淩秀影被心蓮扶着上馬車的時候,看見原本簡陋的馬車裏鋪上厚厚的兩層被褥,角落還有一張木制的小櫃,比起之前,自己算是被厚待了吧?
周瑾淵看着不近人情,卻是個好人。
心蓮打開小櫃的抽屜,第一層是兩盤點心,第二層則是一套茶具和茶葉,第三層有着女子用的梳子和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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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芷看了,也不由笑道:“周将軍是個細心人,知道三姑娘匆忙出行沒帶多少東西,倒是連夜讓人去采買了。”
聞言,心蓮嘟嘟嘴道:“三姑娘為了将軍通宵達旦畫陣圖,這點小事不是應該的嗎?”
心芷打開第四層抽屜,是一個小瓷盅,還是熱的。
她聞了聞,笑道:“這是滋補的藥膏,恐怕熬了一夜做出來的,奴婢聞着這藥材都是上等的,三姑娘不如用上一些?”
心芷也有些擔心淩秀影的身子骨是否能撐得住一路上的颠簸,周瑾淵這番好意便收下了。
淩秀影有些詫異,周瑾淵居然會想到找滋補的藥材熬成藥膏,方便攜帶,倒是頗費心思。
她用了兩塊點心,又吃了幾勺藥膏,只覺得眼皮要耷拉下來,被心芷扶着躺下,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馬車是周瑾淵讓副将連夜讓人休整過的,比起之前沒那麽颠簸。
心芷心下一嘆,原以為周瑾淵是個武夫,不懂得憐香惜玉。
卻不料武夫憐香惜玉起來悄然無聲,簡直是體貼入微,又讓人如沐春風。
不止副官,心芷都忍不住懷疑周瑾淵對淩秀影有別樣的心思,不然這才沒兩天,怎麽就差沒把自家姑娘給供着了?
淩秀影一路上昏昏欲睡,醒來的時辰不多,吃的就更少。
周瑾淵每每停下休整的時候都見馬車裏的丫鬟下來取水,端進去的吃食幾乎沒怎麽碰過又送出來。
他忍不住靠近馬車,隐約看見簾子裏的淩秀影躺着,應該還沒醒來。
幾乎每次靠近,周瑾淵看到的都是淩秀影沉睡的模樣,不由皺了皺眉。
心芷恰好把吃食端出來,正暗暗嘆氣,看見他連忙行禮:“奴婢見過将軍。”
“三姑娘如何了?可是要車隊放慢些,再去請個大夫過來?”
知道周瑾淵擔心,心芷答道:“三姑娘交代過,将軍很不必為她擔心,照樣趕路就好。她在府裏也時常昏睡,卻是一天比一天好。”
周瑾淵一聽就知道淩秀影是在敷衍自己,哪裏有人越睡身子骨卻變得越好?
只是她不願意拖慢衆人心急如焚趕路,周瑾淵也不想辜負淩秀影的好意,點點頭道:“若是需要什麽,只管跟我說。”
心芷進去的時候,見心蓮捧着茶盞送到簾子後面,頓時一臉驚喜地上前道:“姑娘醒了?”
“剛醒來不久,”心蓮低聲答着,小心翼翼把茶盞送到淩秀影的嘴邊。
淩秀影剛睜眼還有些迷迷糊糊的,就着水喝了兩口,這才回過神來:“離邊城還有多久?”
“約莫再走一天,應該就能到了。”心芷去取水的時候順便問了一個士兵,想着再不到地方,淩秀影只怕要撐不住的。
不吃不喝只睡着,淩秀影只說是想要養精蓄銳。
心芷也明白,邊城的狀況變化萬千,周瑾淵越早回去主持大局為好。
車身被敲了敲,周瑾淵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三姑娘可是醒了?有急報。”
心蓮趕緊給淩秀影披上外袍,扶着她起身。
心芷打開車門,周瑾淵直接從馬背上略了進來,動作潇灑輕巧,落在馬車裏幾乎沒有多少聲響。
這身手真俊,淩秀影心下贊嘆,就聽他蹙眉說道:“前天飛鴿傳書,邊城已經着手在三姑娘注明的幾處布陣,起陣之後,陣法比布陣圖上顯示的範圍更大,囊括的敵軍更多,卻并不穩定。”
周瑾淵收到傳書後第一次猶豫了,淩秀影到底年輕,陣法不如淩大老爺,變得不穩定是有可能的。他也并不是要指責淩秀影的意思,而是把事情說出來,不至于遮遮掩掩的。
聞言,淩秀影卻是皺眉:“這不可能,布陣後,各處地方都标明了位置嗎?”
“是,在這裏。”周瑾淵把懷裏的一份布陣圖拿出來,上面有用朱筆勾勒的幾個紅點。
她拿着布陣圖仔細看了看,疑惑道:“布陣的位置并沒有差錯,只是陣法變大,卻并非好事。”
陣法變大,雖然把更多的敵軍困住了,卻也因此變得不穩定,與內陣的聯系亦沒那麽深。
淩秀影思索片刻,忽然問道:“二叔也該一起去布陣,他是在哪個位置?”
這一點周瑾淵倒是不清楚了,她眉頭緊鎖:“将軍,看來我們要盡快趕到邊城才行。”
陣法出了問題,不管是不是有人動手腳,若果不盡快趕去,恐怕困不住敵軍多久,也沒法跟內陣呼應,救出內陣的将士。
周瑾淵正有此意,由淩秀影提出來是再好不過了。
他轉身要離開馬車的時候,看到淩秀影越發蒼白的臉色并沒有說什麽,只讓馬夫走得平穩些,自己帶着幾個親兵率先快馬加鞭趕路。
等淩秀影的馬車到達邊城的時候,周瑾淵已經着人問出了淩二老爺布陣的位置。
他徑直走到馬車前,不等心蓮和心芷動作,就伸手先把淩秀影給抱下馬車。
動作幹脆又熟練,讓兩個丫鬟都不曾回過神來,淩秀影已經被周瑾淵抱着走遠了。
周瑾淵沒理會身後的親衛目瞪口呆的神色,邊走邊說道:“淩二老爺布陣的位置已經問出來了,三姑娘這就要去看看嗎?”
“現在就去,二叔呢?”淩秀影被他抱着,起初有些尴尬,後來卻也釋然了。
邊城的道路并不平整,木輪椅在上面不好走,走得也不快,反而耽誤事。
有周瑾淵這個人形坐騎在,淩秀影該榮幸才是,誰能讓一品骠騎大将軍小心翼翼抱着走?
心芷跟在兩人後頭,心蓮則是下了馬車去院子裏布置淩秀影的住處。
在邊城住下的時日恐怕不短,就算再簡陋,也得讓自家姑娘的住處收拾得幹淨整齊才是。
布陣的地方并不遠,顯然邊城的士兵不再相信淩二老爺,只讓他在眼皮底下行動,卻不想很可能被淩二老爺動了什麽手腳,而讓陣法沒能發揮最大的效果。
淩秀影示意周瑾淵把她放下,仔仔細細打量着布陣之處,蹲下把沙土一抹,嘴角露出一抹譏諷的笑意來:“二叔看來是想将功贖罪,打算把陣法加強,卻險些毀了我的陣圖。”
陣法精妙,高一寸多一分都是不行的。
淩二老爺自作聰明,把布陣的位置挪了一寸,又深了一指,導致陣法如今變大卻不穩定。
“陣法最多只能維持一刻鐘,不,或許連一刻鐘都撐不住了。”
淩秀影的話一出,周瑾淵不由大吃一驚,咬牙切齒道:“淩二老爺究竟安的什麽心,該把他就地宰了,而不是留下禍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