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門診

門診

對于在半個小時後再次坐上了返程的61路公交車,沈是初自己也沒料到。

說到原因倒有些令人發笑:他被狗咬了。

就是那只他特別關照喂奶粉的小流浪狗。

個沒良心的。

小流浪狗被他朋友抱進寵物醫院檢查身體打疫苗了,他被他朋友推上公交車隔離了,生怕沈是初一個不高興反咬他們一口,将潛在的狂犬病毒傳染給他們。

一群見狗忘友的渣渣。

南安大學是沈是初所在的這個三線城市唯一一所過了本一分數線才能報的大學,它的左鄰右舍基本都帶了“職業”倆字,學校之間也沒有什麽排擠異己的不良風氣,連理倒是喜結了不少對。

南安大學分了三個校區,其中之一的元府校區位于南安市中心地帶,“繁華”二字雖擔不上,熱鬧卻是真的。

在這個智能手機還沒普及的時候,擠着各種名牌店的大型商場、好幾層的書店,深夜不打烊的小吃街......等等應有盡有。

元府西路門診和這個校區隔了一條街,不過當地人可不這麽喊它,六成的人會用“大學門診”簡而代之,還有三成的熟人直接說“沈家弟兄那兒”。

“沈家弟兄?”

坐在公交車愛心座的老頭子兩只布滿老年斑的手緊緊抓住前座靠背上的橫杆,身子努力又笨拙的朝後扭着:“就前面幾站吧,有個,那叫什麽來着,噢,元府路門診!下那兒,再走幾步就到了,诶你是新來我們這兒的吧?”

“來了有小幾個月,”女人看着20多歲的年紀,她懷裏的孩子正貼着她胸口安靜的睡着,頭頂上立着個小揪揪,小臉蛋兒透着不正常的紅,“跟她爸工作搬這的。”

女人表情交雜着為難與心動,猶豫了片刻說:“叔,這‘沈家弟兄’那兒的先生真靠譜嗎?”

老大爺道:“人老大以前是b市那兒的王牌醫生,大城市來的,見識多樣樣通,還有那老二,人家可是b大出來的博士!”

Advertisement

坐在老頭兒前面的大媽也探過頭來:“姑娘啊,那門診也開了十幾年了,兩個醫生真挺有本事的,我家小孫子,還沒會說話那會兒發了次燒,去私人醫挂了一個多星期的水都沒退燒,花了有千把塊呢,後來也是聽鄰裏說這個門診,就兩天,燒退的明明白白的。”

女人看着懷裏熟睡的孩子,終于下了決心:“元府路站對吧?我們就下那兒。”

老頭笑起來,目光心疼又慈愛地看着她家孩子:“都是有孩子的人,我不能诓你。”

到了站臺,女人抱着孩子下了車,孩子半醒未醒,嘴裏咿咿呀呀不知道嗫嚅着什麽夢話。女人用勁擡了下孩子換了個角度将她抱好,拍了兩下她的後背哄着,環顧着四周嘴邊輕輕重複:“說是先向右向右,右......”

“你好,你是要去大學門診嗎?”

女人正猶豫着是正向站臺的右邊還是背着站臺的右邊,心裏還在後悔剛剛一時心急沒問清楚,猛一聽見問話還有點沒反應過來,她将孩子換個肩膀趴着,這才側過頭看向男生:“嗯?”

面前的男生微微垂着頭看着她笑了,換了個問法:“你們是要去‘沈家兄弟’那兒嗎?”

男生個子看着将近有一米八,眉目間是少年人獨有的清亮與意氣,女人仰着頭怔了下。

“怎麽了?”

女人倉茫移開眼神,下意識想捋一下額間的碎發卻騰不出手,她心中升起一股赧然:“是啊,是那,嗯,你認識嗎?”

沈是初眉間染着笑意:“我順路,一起走吧。”

沈是初看了看垂在女人肩上的紅恹恹的臉蛋。小女孩已經完全醒了,扒拉着她媽媽的脖子,一雙眼睛緩慢地眨着朝男生看,脆生生地喊了聲“媽媽”。

女人拍着他女兒的後背颠了一下以做安撫,轉向沈是初笑笑:“前幾天下雨降溫,她身子虛。”

沈是初伸手輕輕碰了下小女孩有些發燙的臉蛋,女孩乖乖的也沒躲,沈是初問道:“總發燒嗎?”

“換季的時候吧,”女人用臉頰蹭了蹭她女兒,“以前發燒我都送她去大醫院,就怕耽誤了什麽,幾乎都得挂個四五天水,太折磨孩子了,我心裏早就發狠想個辦法了,這次正好被推薦到這來這試試,希望能好些吧。”

沈是初剛剛目睹了公交車上的大爺大媽們極力推薦他爹門診的全程,他沉默了會兒,猶豫着說:“不像別的地方,這個門診用藥劑量挺狠的,所以好得很快,不拖泥帶水,也就是說……”

女人步子停了下,順着男生的話想了下去,也就是說......這門診用藥這麽強,那以後到別的醫院用藥性比較溫和的藥是不是就沒什麽效果了?

女人的目光無措了片刻。

沈是初也跟着停下,沒有催促的意思,眼神微微防空,擡頭看向往來的車輛行人。

不多久女人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我懂你的意思,謝謝你提醒啊,不過這樣到底能讓孩子少受兩天罪,以後大不了都來這挂水。”

沈是初點點頭笑了:“身子弱的話,等她再大些可以送去學學跳舞,強身健體不說還能培養氣質,小女孩兒都挺喜歡的。”

一段手機鈴聲忽然響起,沈是初帶着歉意的笑了笑,朝一個方向指了指:“前面那個水果店旁邊,有人排隊那邊就是,你們先去吧,我接個電話。”

沈是初邁着腿走至橋邊,将手機舉至耳旁,指肚子淺淺地蹭了下刷着白漆的欄杆。

“——孫砸兒!”

沈是初嘴角帶笑,轉了個身懶懶地靠在了欄杆上:“我奶奶喊電話都沒你這麽大聲。”

“別奶奶了,打完針沒?你爸罵你沒?”

沈是初朝門診方向看了眼,那個女人已經抱着孩子排上了隊,“剛到門口,還沒進去。”

手機那頭的幾個人吵了一會兒,聲音也模糊起來,一人一句的聽不清是什麽,忽然有一道聲線倏地脫穎而出:“要不你轉個車去市醫院打狗子針吧,這樣就不用在你爸面前讨嫌了。”

沈是初好整以暇地逗了逗不知道從哪裏飛過來的一只形影單只的蒼蠅,悠悠道:“讨就讨一下呗,反正他是我老爹。”

手機那頭的幾個人笑起來:“你好意思說,你老爹上次罰你抄的那個論語兩千遍還不是我們幫你的。”

提到這個,沈是初也忍不住提了提唇角。

不像其他家長,犯了錯他老爹幾乎不會打罵他,就是讓沈是初罰抄,好在他爹每次檢查得都不那麽仔細,第一張第二張看看,後面的直接數頁數,省了沈是初好一番力氣。

聽筒裏又傳來模糊的聲音:“行了,快讓他去打針吧,時間再給耽誤了。”

......

元府西路門診一共有三層,除了第三層的小隔間外其餘兩層都有200多平,兩個醫生在第一層的一個三面都是玻璃的辦公室裏看診,請了十幾個頗有經驗的護士負責打針挂水等相關事宜。

沈是初在門口處和剛剛那個女人互道了聲好便直接繞進了辦公室。

辦公室占了一樓的近三分之一,起初只是流感季位置不夠時會有病人到這裏蹭個地方挂水,後來門診的知名度越來越高,索性直接将辦公桌都移到最邊上靠着玻璃牆,餘下的位置又擺了好些病人沙發椅。

沈是初透過兩個長隊往裏掃了眼,沈和茂正側着身子拿聽診器,他對面的辦公桌雖然空着,桌側排的隊倒是不短。

不想打擾他大伯工作,沈是初跟一個正排着隊左右張望的男子打聽道:“叔叔您好,請問你知道沈和豫醫生去哪了嗎?”

男子還未做出反應,沈是初的肩就被拍了下:“你爸在閣樓給人纏紗布呢。”

沈是初轉身,扣着幾瓶藥水的女護士已經動作麻利地走了。

“謝了小周姐!”趁着距離未遠,沈是初道了聲,又別過男人轉身往樓上爬。

樓梯又矮又窄,踩在上面小半只腳都得懸空,兩個人得側着身子才能會讓。這小破樓梯沈是初去年摔過一次,膝蓋上留的一塊暗色的痕跡現在都沒消幹淨,因而他現在爬這樓都有點心驚膽戰的。

沈是初爬的慢,心中忍不住思索給人清潔傷口纏紗布不都護士們的差事嗎,怎麽今天老爹親自動手了?

難不成傷得嚴重護士處理不了

也不對,真那麽嚴重那人竟然不去大醫院?

心還挺大。

“沈是初?”

沈是初擡頭,嘴角彎了起來,一個大步直接跨上二樓:“洋洋姐。”

二樓邊牆的正中間挂了個電視,正放着風靡許久的綿羊與大灰狼之間的故事,故而小孩不少,有孩子的地方自然少不了嘈雜。

武洋洋笑着朝沈是初近了近:“你慢點兒吧,我可聽說了,這麽多年這樓梯也就坑了兩次人,你這個倒黴蛋。”

武洋洋是今年剛招進來的護士,黑色長卷發綁了個利落的馬尾,大眼睛高鼻子,有點像混血。

沈是初癟了癟嘴,有些郁悶,“兩次?這麽小的概率我都能碰上啊。我倒還好,就磕了點血,另一個倒黴蛋呢,他沒摔到哪兒吧?”

武洋洋看着他,提了提眉,表情變得有些古怪。

沈是初見她這反應,剛想問其原因,只聽武洋洋突然清了清嗓子,望向沈是初的身後禮貌又恭敬地微笑了下:“沈醫生。”

沈和豫朝她點了下頭,這才看向沈是初,接着喉間頗有力度地砸出了一個“哼”字。

“你哼我幹嗎?”沈是初非常不明所以。

沈和豫打量了他那麽兩三秒,接着偏了下頭,似乎是轉頭嘆了口氣,又像是借着轉頭這個動作消化什麽不願外露的情緒,反正轉回來時面色已經很平靜了。

“另一個‘倒黴蛋’也還好,胳膊上磕了點血皮嚎了一個星期,比你多矯情了那麽三四天,這倒可以理解,畢竟人家那時候才八九歲,不過你說巧不巧,他也叫沈是初。”

“……”沈是初沉默着抿了下嘴唇,能把這麽陰陽怪氣的話表達得如此如常,是他那親爹沒錯了。

過了幾秒沈是初坦然道:“好吧,這個我真忘了。”

沈是初能感覺到身邊的武洋洋正在緊抿雙唇瘋狂憋笑,好在周遭喧鬧,各自雜忙,沒工夫湊用尴尬圍成的這一方“熱鬧”。

武洋洋好心拍了下沈是初的肩,安慰道:“沒事,時間過去這麽久了,可以理解,別太尴尬。”

沈是初點點頭,看了他爹一眼:“嗯,這種程度的尴尬還在能忍受的範圍內。”

突然,一聲不期然的輕笑忽地響了,能聽出離得很近,瞬息即逝卻又明明白白。

沈是初快速掃了圈,其餘人一個眼神都沒給到這裏。

難不成是他幻聽了?

“背後靈”突然在他腦子裏閃了下,沈是初的表情立竿見影地木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