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讓座

讓座

瞟你媽的瞟。

61路公交車駛向終點站的某一處站臺邊,沈是初舌尖裹着兩顆不同口味的水果硬糖,正百無聊賴地踩着腳下的碎石子。

少年穿着顏色幹淨的襯衫短袖,水洗牛仔褲上帶着恰到好處的破洞設計,白色的名牌老爹鞋一塵不染。

在離他幾步遠的勞改頭大金鏈子第三次将粘稠而貪婪的目光放在他身上時,沈是初用自己的餘光狠狠地瞪了他一記,心中發狠:再瞟眼珠子給你扣下來喂狗。

終于,幾分鐘後,61路公交車攜着一股帶着汽油味的熱浪緩緩停下,大金鏈子一步三回首地爬了上去。

61路每15分鐘一班,也就是說,因為某個突然出現的死變态,他還得在這裏晾個一刻鐘。

沈是初無聲地罵了句,十分郁悶,腳下發力,地上的一顆小石子滾了老遠。

白色的鞋面上赫然留下了個黑印子。

手腕上電子表的末位從2又變成了7,又變成2,又變成7,遠遠望去,61路公交車毫無蹤影。

沈是初早已不耐煩,忍不住腹诽,這班車被狗吃了吧。

剛诽完,一只心寬體胖的小狗便掄着四只短腿優哉游哉地出現在他的視線中。

沈是初飛快地眨了下眼睛,謹慎的環顧了下四周。

——沒人。

“過來。”沈是初于是朝小狗提聲叫了句。

小狗朝他瞅了一眼,然後旁若無人地邁着它那六親不認的步子略過沈是初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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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就是被寵大的小狗崽子,譜兒還挺大。

沈是初翹着嘴角挑了下眉,從褲子口袋裏摸出一根火腿腸,還沒來得及拆開放出香味兒,那狗子背後長眼睛似的,立馬掉頭屁颠屁颠小跑過來,“斯哈斯哈”地對着沈是初搖尾巴。

這只黃毛在狗界八成是屬于“漢奸”類別的,八面玲珑,能屈能伸。

沈是初蹲下身掰了半根放到地上,“小漢奸,相遇即是緣分,咱們聊會兒。”

狗子聽不懂人話,更分辨不出好賴,只顧着哼哧哼哧地啃咬美味的火腿腸。

沈是初托着下巴,開始一本正經地逗狗:“我問你啊,公交車好吃還是火腿腸好吃?”

狗子光速解決完半根火腿擡起頭,朝沈是初大剌喇吞吐着長舌,又“汪”了聲。

瞎子都能看出其中的情深意切與滿眼期待。

沈是初點點頭,通狗靈似的:“哦,公交車啊,那好吧,我們一起等公交車。”

狗子有些茫然眨巴了下眼睛。

“你問我有沒有老婆?好吧,也不是什麽秘密,我有兩個,一個幫我端茶,一個跟我送水,不過他們最近老是争風吃醋,我挺困擾的,也反思了很久......後來終于考慮出一個破解方法——就是再找一個乖巧懂事的三房......不說我了,你呢?”

狗子朝沈是初靠近了半步,兩顆黑豆似的眼珠子直勾勾盯着他手上剩下的半截火腿腸。

沈是初忍不住笑起來,摸了下狗頭,“哦,對不起我忘了,你是單身狗,我的錯。”

狗子當然明白不了眼前這人說的話有多欠咬,只是目色發亮地盯着火腿,又嘶溜着口水“汪”了聲。

“你想吃這個?”沈是初“終于”悟過來,大方地将手中的火腿腸往狗子那邊送了送。

狗子尾巴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伸着脖子準備叼,沈是初卻忽然想起什麽似地猛然收回手,語氣聽起來很無奈:“可是這是我給自己準備的午飯诶,都給你我吃什麽?”

狗子張着它那大狗嘴也頓了下,尾巴也不搖了,像是沒反應過來現在的情況,瞪着眼睛看起來無辜又可憐。

沈是初心裏一軟,重新把火腿遞出去,表情很是無私:“算了,我重新再買一根吧。”

“但是文化宮那邊好像沒有超市,不知道有沒有火腿賣。”

狗子:“??#&**@&&¥¥##@***!!”

“算了,今天也可以不吃火腿的。”沈是初笑了笑,再次将那段被陽光洗禮了半天而變的有些滄桑的火腿遞給小狗子。

就在小狗子滿心歡喜終于要如願以償之際,眼前的火腿又又又消失了!

轉過腦袋一看,男生正毫不猶豫毫無牽挂地奔向那姍姍來遲的61路公交車。

帶着引誘了它老半天的半截火腿腸。

61路公交車上,沈是初靠着扶手津津有味地解決了那半根火腿。距離文化宮還有一段路,剛剛在站臺又站了好一會兒,沈是初想找個位置坐坐。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車上的有位置的衆人,伴随着機械女聲“元府西路門診快要到了,請要下車的乘客提前做好準備”,沈是初敏感地注意到一名男生突然擡手壓了下他的棒球帽帽檐。

這個時間整理帽子,大概率就是準備下車了。

有了,他暗暗心道,座位有了。

沈是初移着腳步朝那個棒球帽靠近。

與此同時,公交車上另一個眼尖的乘客也抱着同樣的目的靠近了棒球帽。

懷着相同鬼胎的兩個人面面相觑了會兒。

男人看起來二十大幾歲,眼睛不大鏡片卻厚得像塊磚頭。

難為他了。

沈是初正打算轉身把位置讓給他,誰知男生見沈是初突然動作,以為是要和他搶位置,立刻伸手抓住了棒球帽座位的靠背以示主權。

沈是初:“......”

沈是初心裏的那點好勝心和報複心立刻被激起來了。

變臉·初擡手理了下額前的頭發,手放下時,嘴角便彎好了明媚的笑意。

公交車裏正播放着當下很火的音樂《荷塘月色》,甜甜地調子跟沈是初的笑容配了一臉,相得益彰。

棒球帽看起來年紀不大,那雙腿卻尤其地長,卡在前後相對略小的空當裏,運動短褲沒能遮到的膝蓋被前座的塑料椅子磨得發紅,看起來挺憋屈的。

他走到棒球帽跟前,禮貌地輕聲道:“帥哥,讓個座呗?”

“帥哥”的棒球帽壓得很低,看不出來是不是真的帥哥,但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喊帥哥總是沒錯的。

沈是初算盤打得好極了,這棒球帽本來就快下車了,再被他這聲“帥哥”叫的一高興,順水推舟把位置讓給他那不是情理之中嗎。

可是意料之外,棒球帽竟然毫無反應。

毫!無反應。

又等了幾秒鐘,見沈是初不放棄,棒球帽将頭往另一邊稍微偏了偏,以示拒絕。

沈是初:“???”

沈是初呼了口氣,好脾氣地矮下身,從牛仔褲口袋裏摸出一顆水果糖,然後伸手到棒球帽視線範圍內。

既然軟的不行,那就......

那只能賄賂一下了!

“吃糖嗎?”

棒球帽的腦袋随着沈是初的動作低了下。

沈是初能感覺到他正注視着自己手心裏的水果硬糖。

陽光穿過車窗灑在脆亮的糖紙上,又折射出五彩的光暈貼在沈是初細薄幹淨的手指上。

久久得不到回應,伸着一只手的沈是初有點變扭,不自在地曲了曲手指。兩廂沉默間,他口袋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沈是初順勢收回手,不用猜也知道是他那群閑出屁來的狐朋狗友。

“......還有10多分鐘吧,快到大學門診了......沒忘......真的,我在車站遇到一變态,沒敢跟他乘同一班車,要不然早到了......去你的......”

談笑間,沈是初忽然注意到棒球帽戴在脖子上的翡翠觀音。

他一心多用地想了好一會兒,動用了幾乎全部的腦細胞都沒想出一個詞語能形容出這塊翡翠觀音的顏色。只是看着它,沈是初忍不住回憶起一個畫面,前幾年他們家去迪拜旅游時見到了那片海灘。

一樣的顏色,一樣的純粹。

沈是初幾乎沒怎麽接觸過翡翠玉石,對其中成色水頭什麽的可以說是一竅不通,就是單純的覺得這塊翡翠很好看。

“沒什麽事我先挂了......什麽?小流浪狗?......太小了先不要喂狗糧,那條路不是有個寵物店嗎,給他弄點奶糕和奶粉什麽的......行,馬上見。”

棒球帽突然輕咳了聲,沈是初倏然回神,恍然意識到自己還盯着人家胸口直勾勾地看着。

正這時,公交車裏響起請主動給人讓座的播報。

沈是初剛張一半的嘴又合上了。

----老,弱,病,殘,孕,及抱小孩的乘客。

他覺得這播的真及時。

沈是初笑了兩聲,假話張口就來:“我牙齒蛀了,勉勉強強能算個殘吧。”

棒球帽很輕地“哼”了聲,語氣沒帶笑,像是單純的輕嗤。

沈是初沒怎麽在意也不覺得尴尬,在某些方面,他自小臉就特大。沈是初把糖硬塞給棒球帽,再一次道:“讓個座呗。”

“——你坐吧。”

聽見聲音,沈是初頭皮立刻麻了下——剛剛被那個勞改頭那麽油膩的一通看他頭皮都沒有這麽麻——因為棒球帽的聲音。

很啞,啞得幾乎發出的都是氣音。

沈是初忽然想到幾年前,在那只跟他一起長大,陪了他快十年的哈士奇離開後,他也有過一段時間啞嗓,那時的聲音聽起來和這個棒球帽幾乎如出一轍。

想起他的童年玩伴,沈是初不由出神。等到追憶得差不多後回神時,棒球帽已經起身走到後門處。

沒多久,61路在元府路門診站悠悠停下,棒球帽下了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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