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遷徙

遷徙

此時正是深秋時節,再過四個月,這片大陸便會落雪。

妖族堅信,不久後的大雪會覆蓋一切,将今日的屠戮掩埋在蒼莽中,待到來日萬物複蘇,青草從地底鑽出,破開漫天遍野的皚皚白雪,一切便又欣欣向榮,了無痕跡。

惟有那死去的人族化為腐肉埋入地底,涵養大地。

自天地間來,往天地間去。

此時,正值深秋時節,被後世載為妖元紀年。

此時,三界裏的中界,還未被稱為人間。

·

言悔穿過瀛洲海域,自兩大陸的交界處趕往中周。

隆冬,冰錐積雪,漫天席地。

言悔拖着長劍,劍端輕輕劃過雪地。于是,雪地上留下一排深淺如一的腳印,以及一道幾不可察的劍痕。

倘若他回頭,因着大雪,他便只能望見一裏之內的腳印,至于更遠處,則被紛紛揚揚的落雪所掩埋。

惟有那道淺到不留意便無所覺的劍痕仍在。

每當鵝毛大雪臨近劍痕上處,不待墜地,便悄然化成朦胧的霧氣,逆着向上飛去,直至散逸。霧氣又重新凝固成冰珠,不知落在何方,可劍痕猶在。

或許,來日燦陽普照大地,冰雪融化,方能令這道淺淺的劍痕消散。

言悔的劍撫摸過大地,撫摸過地下尚未破土的青草顆粒,撫摸過雪,也撫摸過那一具具被大地和積雪覆蓋的森森屍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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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千裏外,便早早聞到這裏的血腥味,用神識看到這地底的白骨。

如今,他終于走到了這裏。

他身為雪鳳,是妖族的首領,卻為妖族犯下的滔天罪孽感到深深的歉疚。

再往前走約莫百裏,可見犯下罪行的妖族。

言悔本可以在這裏停住腳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但他沒有,他依舊看似緩慢,實則快速地行進着。

不等他走到他們面前,玄武一族便率領成千上萬的妖族,向他而來。

玄武一族充滿了壓抑不住的興奮,幾個月前,他們在這片土地上獲取勝利,現在迫不及待地想向首領邀功。

言悔終于和泱泱妖族會面,赤焰鳥、踏雪烏蹄、夜蝶、滇金絲猴等等族長都在他對面。

他不等玄武族長開口,便面無表情地質問:“為何要殘殺人族?”

為首的玄武族長蘇清逸聞言,一怔。沒想到,他迎來的不是贊許,而是斥責。

“雪鳳,您什麽意思?”蘇清逸臉上的笑意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不解。

“妖族素來與人族無冤無仇,為何要屠戮人族?”言悔淡淡道。

“哈!”蘇清逸冷笑一聲,“你作為妖族首領,竟然不知道人族大肆繁衍,像密密麻麻的蝼蟻一樣占領了中周大陸。而且人族出現了修道者,他們的能力可以與大妖媲美。這樣危險的族類,我們不應該防患于未然,将他們鏟除嗎?”

“人族崛起,與妖族并肩而立是遲早的事,這是大勢所趨,不是我們可以阻撓的。”

言悔已經是渡劫期的大能,能夠感應天道,他隐隐察覺到人族的崛起不可遏制,妖族所做不過徒勞。

而妖族所犯下的罪行卻将被刻在時空中,待到來日報應不爽。

“呵!”蘇清逸不以為然,“我們不是将中周大陸上四分之一的蝼蟻都清除幹淨了嗎?剩下的就是時間問題,我們只是休息一下,給這片土地上的蝼蟻最後的喘息機會。”

言悔眉頭輕蹙,斥責道:“人族不是蝼蟻,是和我們妖族一樣活的生靈,況且就是蝼蟻,我們也不能随意殺之。”

“哈哈哈!”蘇清逸毫不留情地嘲笑着言悔,甚至笑彎了腰,“言悔,早知道你心慈手軟,沒想到你心軟到這地步!”

他擦了擦笑出來的淚水,直起腰,盯着言悔:“如今人族勢大,氣焰快要盛過我們妖族。雪鳳,你作為妖族的首領,不想着如何鏟除人族,反而在我帶領妖族消滅這些肆意繁衍的蝼蟻之後,來興師問罪。雪鳳,你究竟是什麽意思?”

“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言悔停頓一下,閉上雙眼,“我是來替死去的人物複仇的。”

“什麽?”蘇清逸這才徹底訝異。

“誰殺了人,就要付出同等的代價。”言悔的聲音傳遍這片大地,“沒有殺人的妖族,速速離去。”

“你什麽意思?”蘇清逸有種極其不好的預感,他想了一下,“言悔,你瘋了嗎?你要替人族複仇,殺死我們這些妖族?”

言悔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頭,手一直握着劍柄。

“言悔!”這下不止蘇清逸,另一只玄武蘇清蔓也忍不住恨恨出聲,“你是妖族首領,不向着妖族,卻向着人族?還要來殺我們?”

“正因為我是妖族首領,向着妖族,所以才要殺了你們。”言悔語氣中滿是無奈。

如果他今日不殺死那些犯下滔天罪行的妖族,來日必會報應到所有妖族身上,這是天道的制衡,妖族不可能一家獨大。

“你在說着什麽?你聽聽你說的話,通不通順?如果你為了妖族好,向着我們,那就不應該來殺我們,而是同我們一起消滅人族才是。”蘇清逸完全不能理解言悔的想法。

“言悔!雪鳳!”蘇清蔓也在一旁說着和哥哥類似的話,“你要殺同族,還說是為了我們好,你究竟在想些什麽?你莫不是人族的細作吧?”

“閑話莫要多說……”言悔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聲音依舊傳遍整個中周大陸,“沒有殺人的妖族速速離去!”

話音剛落,他不給蘇清逸和蘇清蔓這對玄武兄妹争辯的時間,拔劍出鞘。

言悔的劍能讓在場所有的妖族看得一清二楚,他是如何出劍的,他用的是什麽招式,可這并不代表他的劍慢。

恰恰相反,他的劍快極了,不過電光石火,劍已經落在了蘇清逸的脖頸上。

蘇清逸大吃一驚,沒想到言悔是動真格的,于是迅速閃躲,可他終究沒有避開這一劍,脖子濺出青藍色的鮮血。

蘇清逸自知不是言悔的敵手,于是在打鬥間,呼喊道:“兄弟姐妹們,言悔要來殺我們,我們還不同仇敵忾,奮起反抗!”

“好!”衆妖族紛紛響應。

言悔特意等蘇清逸将話講完,才一劍将他的頭顱斬下。

蘇清蔓見哥哥死去,恨得咬牙切齒,她化為玄武原型,整只妖足足有數百丈高,一腳朝言悔踩去。

與此同時,赤焰鳥、踏雪烏蹄、夜蝶等族長紛紛率領族人朝言悔攻去。

青藍色的鮮血噴射,落在積雪之上。

就像之前人族赤紅的鮮血濺落在枯草與落葉之上一般。

玄武的一條腿斷了。

這一劍,也取下了赤焰鳥族長的雙翅。

言悔握劍的手沒有絲毫顫抖,但任誰都看出來他手下留情了。

“別放過言悔這個妖族的叛徒!”斷了一條腿的蘇清蔓非但不感激言悔饒過她一命,反而煽動更多的妖族上前和言悔厮殺。

“殺了他!殺了言悔!”

蘇清蔓聲嘶力竭,她不僅要為報自己斷腿之仇,更要為死去的哥哥報仇。

“殺!”妖族各個都紅了眼,不要命一般往前沖,只為殺死言悔這個異類。

言悔握劍的手更穩了,他直接斬下蘇清蔓的頭顱。

頃刻間,千千萬萬個妖族的頭顱落下,顏色各異的鮮血直流。

不多時,地上滿是屍首。

言悔的劍在發燙,上面光潔如新,仿佛沒有殺過任何生靈,沒有沾染一絲鮮血。

但言悔的身軀并不像他的劍一樣堅韌,在妖族源源不斷的攻擊下,他的月白色法袍出現裂痕,他的臉頰上留下一道雪白色的血痕。

随着越來越多的妖族倒地,言悔的法袍徹底被赤焰鳥一族燒滅成齑粉,散在獵獵寒風中,俄而,他只剩一件中衣。

他的中衣也出現一條條裂紋,他的身上也出現一道道傷痕。

一半多的妖族已經死去。

“殺”的喊聲逐漸減弱,但是剩下妖族的士氣卻沒有削弱,反而越來越盛。

他們堅信,他們的血不會流幹,但是言悔會。

他的血是雪白色的。

這是季殿見到言悔的第一個念頭。

季殿握着刀,倏忽,從遠處走到戰場。

他一見言悔的鮮血,就知道他和自己不同,不是人族,而是妖族。

季殿出刀,和言悔并肩而戰。

兩人雖是第一次碰面,卻默契得如同千萬年的舊友一般。

刀劍合璧,剩下的妖族在一盞茶的功夫間全部死去。

只有少數幾個沒有殺人的妖族早早遠離銷煙,幸免于難。

看着滿地的屍體,季殿心情複雜地問:“你是……言悔?”

言悔單膝跪地,優雅地喘氣,颔首。

“你不是妖族首領嗎?為何要滅妖族?”季殿心裏隐隐有個猜想亟待驗證。

“為了妖族更遠的将來。”言悔淡淡道。

果真如此。

季殿心想,這個言悔真是個狠心又極高妙的妖族,不拘泥于眼前的利益,而是着眼于更遠的将來。

言悔身上的傷愈合得差不多,他緩緩立起身,朝遠處的一只灰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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