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西崖

西崖

西崖。

堅硬而冷冽的罡風從天盡頭刮來,夾雜着如刀似劍的冰雪。

傳說,這風在西天陣眼中,能碎裂一切,就連玉清真人的本命劍也概莫能外。

沒有人見過真正的極天,見過西島的盡頭,因為沒有人能穿過這風陣——由上古妖獸雪狼“乘風”布下的飓風陣法。

風陣強勁無比,由天盡頭蔓延至千萬裏外的西崖。到了西崖,風的威力萬只餘一,卻仍然叫人望而生畏,止步不前。

一陣猛烈的風從崖底盤旋飄上,帶來數不清的冰錐與雪劍。

風中,一個玄裳玉冠的男人迤迤然閑步而出。

他左手懷抱着一個憨态可掬的女嬰,右手提着一把樸實無華的長劍。他的雙手都很穩。左手中的女嬰熟睡,不受風雪侵蝕。右手中的玄劍紋絲不動,上面還淌着鮮血。

沒有人知道,他之前做過什麽;也沒有人知道,他之後将做些什麽。

更沒有人知道,他為何會在西崖谷底,他是如何上來的,他剛剛殺了誰,他手中抱着的女嬰是什麽。

人們只知道,他無疑是個強者。

極強。

西崖斷壁萬仞高,道法低微的人就連靠近都極為困難,更遑論行至山巅,自頂峰向下望去。

西崖再往西,抵達盡頭,那就是極天。

而在極天之外,西崖以西的地方,人稱極天西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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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是西崖,還是極天西崖,一年十二月,有十一個月都無人問津,除了隆冬臘月。

臘月,四大洲、五大陸、兩大長空,各地的門派、宗室都派出新秀,趕赴極天西崖,參加烽火盛會。

自烽火盛會脫穎而出的新秀,将一舉成名,獲取進入挽天書院深造的資格。

烽火盛會五年一次,從未間斷。自道元一九□□年起,至今已舉行九百九十九次。

今年是道元六九八四年,第一千次烽火盛會即将開始。

西崖上烏壓壓圍滿了人,他們都是各門派最出挑的新秀。他們躊躇滿志,準備在烽火盛會上一展身手。此刻,他們卻發現,自己此前想得太過美好,當務之急不是如何戰勝對手,而是如何穿越崇山峻嶺,抵達極天西崖。

西崖之巅,風雪肆虐,妖獸嘶鳴。

連接西崖與極天西崖的鐵索,在他們眼前轟然斷裂。

數裏長的斷谷深淵,如何才能穿越?

劍修嘗試禦劍,被谷底呼號的寒風劍雪所阻。馴獸師召喚飛禽,看似兇猛的飛禽,在谷風的侵襲下,卻無法堅持一盞茶的時間。符咒師施展過無數次的繁複陣法,在飓風陣法的餘威下,顯得不堪一擊。體修引以自豪的銅枝鐵幹,卻在風雪中留下血痕……

從清晨至黃昏,沒有人能夠穿越西山,抵達對崖。

抱着女嬰、提着長劍的男子,迎風而上,在風雪中閑庭慢步,不慌不忙。風微微吹亂了他的鬓發,肆虐的白雪變得溫順,乖巧地停歇在他寬厚的肩膀上。

他從谷底來,劍端淌着熱騰騰的鮮血。很快,劍上的鮮血被凍結,凝成一段赤紅的冰柱,懸挂在劍端。

男人閑步的速度更快,至少比鮮血凍結的速度快。

西崖之巅的新秀們,一個個都屏息凝神,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個男人。

須臾,玄裳紅襟的男子已近在眼前。

他是誰?

他是自極天西崖來的接引者嗎?

鐵索恰巧在他們來到西崖之巅時斷裂,是諸位大能知道他們無法穿越高山,才派出這個男子來接引他們嗎?

男子在人群前幾丈處停住。

他長得相當俊美。長眉往上微微一挑,斜飛入鬓;狹長的雙目無時無刻不含着光亮,眼角捎帶一抹誠摯的笑意;雙唇抿起,有些薄情的樣子。

他神情淡淡,通體氣質溫潤且柔和,将逼人的淩厲都削減了三分,這使得他看起來反倒有些和藹可親。

他在笑。

很淺、很輕、很柔的笑。

靜默了片刻,四周只聽得風雪怒號,妖獸更加凄厲地啼鳴。

終于,有一個人發問。

“你是誰?”

從風中走出的男子淡然道:“不才蕭決然。”

無人聽說過。

“道友出自何派?”

蕭決然掃視人群,将各張新鮮的面孔盡收眼底,回道:“無門無派。”

“道友是來接引我們的嗎?”

“不是,”蕭決然嘴角依舊挂着很淺的弧度,“我和你們一樣,去往極天西崖,參加烽火盛會。”

人群中逐漸響起嗡嗡的說話聲。

“烽火盛會只供四大洲、五大陸、兩大長空,總計六十三個宗派的新秀參加。他說自己無門無派,卻要來參加烽火盛會,莫不是诓騙我們。他其實只是不想提前暴露身份。”

“參加烽火盛會的新秀,由具有參賽資格的長者頒發腰牌,我們也憑借腰牌認人。他的腰牌呢?”

“對呀,怎麽沒有看見他的腰牌?”

“敢問道友,你的腰牌呢?”

蕭決然莞爾,不急不緩道:“沒有腰牌。”

“沒有腰牌不得參加烽火盛會!”

“當然可以,”簫決然的神情沒有太大的變化,他的語氣平緩而篤定,“我雖然沒有別人給的腰牌,但我有自己鍛鑄的一把拙劍。”

衆人不解其意。

人群中走出一位面無表情的青年,他叫周術,是落霞大陸、北冥宗的符咒師。

周術手中握着一把鐵幡。他疾步向前,将鐵幡往前一杵,聲音洪亮。

“腰牌是參加烽火盛會的憑證,閣下道法精深,但倘若超過一千歲,便沒有資格獲得腰牌。”

蕭決然笑意不減,心想,他滿打滿算,無論如何也沒有一千歲,他又不是言缺那個大妖怪。

周術接着道:“不知閣下是因為沒有門派,才沒有獲得腰牌,還是因為年齡過大,這才沒有獲得腰牌呢?”

原來蕭決然道法高深,不像是不滿一千歲的青年,而像是萬年大能了。

蕭決然剛想要說話,斷谷中傳來聲音,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你們确定還要閑聊嗎?鐵索斷裂整整一個白日,卻沒有一人達到對崖。不知你們是真的無能,還是刻意藏拙。只是老朽要在這裏提醒諸位才俊,你們的時間不多了。”

話音剛落,原本在懸崖上空盤旋哀鳴的妖獸紛紛沖來。

“怎麽回事?”

“剛才說話的人是誰?他說的話什麽意思?”

“妖獸暴動了!”

紅日緩緩西沉。

傳說落日輪回,會經過極天,從西天穿越至東天,翌日從極東的滄海底部冉冉升起。

紅日的餘光揮灑在鵝毛大雪上,雪就像是濺上了血一般。

妖獸從一輪碩大的紅日殘影中沖出,淩風劈雪,一路直奔人群。

那道蒼老的聲音再次響起:

“烽火盛會不僅僅只是一次新秀比試,更是挽天書院選拔人才的試煉。老朽乃是挽天書院的大齡書生一枚,姓窮名離,負責試煉的第一道關卡。不要以為到了極天西崖才正式比試,我們的職責便是篩選。八百九十一位才俊,至極天西崖,不會超過六十人。”

窮離這一番話,就像是巨石投入深淵,掀起層層浪花,山巅頓時沸沸揚揚。但正如窮離所言,他們的時間所剩無幾,沒有餘暇再供人閑聊。

西風呼嘯而來,飛雪在他們臉上刮出血痕。

妖獸迫近。最前面的那一批飛禽,名曰嗜血蒼鐵鷹,赤喙黑爪,灰白相間的長羽如同鋼箭般堅硬。嗜血鐵鷹好食人,吃人前先飲其血,極難對付。

蕭決然仰頭望天。

數不清的妖獸如同一張巨大的數罟,把近千人統統包圍起來。紅日的餘晖斑駁,從“大網”密密麻麻的空隙間慵懶灑下,交織變化,光影明滅。

隐隐綽綽間,蕭決然似乎望見了一個人。

那個人好似立在天盡頭,立在那一輪殘日的正中央。

蕭決然心中淌過一陣暖流,不禁笑罵道:“大妖怪,就知道你會來。”

妖獸離人群不到三十丈,獸群擋住了風雪。但它們沖來又刮起了另一陣旋風,地上凍住的積雪迅速破碎開裂。

湧來的風是熱的。

大部分人的心都吊到嗓子眼,這麽多的妖獸,要如何抵禦?

蕭決然手中的長劍開始發燙,凝在劍端的那一節血柱蒸騰為血霧,飄散在空中。

“一出山就屢動殺手……”

蕭決然長嘆一聲,嚴陣以待,收斂了笑意。

左手中的女嬰感受到濃烈的殺氣,從睡夢中警醒,迷迷糊糊地睜開雙眼,随後暢快地大笑不止。

蕭決然低頭蹙眉,狀似不經意地瞥了懷中的女嬰一眼,輕斥道:“克制你的本性!”

女嬰霎時噤聲,大氣也不敢喘。

蕭決然身旁的周術咬緊牙關,将鐵幡從地上拔起,口中念念有詞。鐵幡随着口訣延展,幾句話的時間,就化為百頃大,将近千人牢牢籠罩起來。

蕭決然微微一笑,搖了搖頭。

窮離要他們穿山越崖,躲在鐵幡底下恐怕不是長久之計。

“第一千屆烽火盛會正式開始!”滄桑渾濁的聲音響徹西山之巅。

“一共五點,望諸位悉知。其一,各憑本事;其二,不要藏拙;其三,正心,萬不能自相殘殺;其四,可勠力同心,也可單打獨鬥。其五……”

聲音停頓了一下,随後緩緩穿透凄風苦雪:

“死生不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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