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博能

博能

“我就是如此,你滿意了嗎?”言缺漫不經心地一瞥,身上的殺氣混着妖氣,積攢的威壓簡直要讓人落荒而逃。

何奇悲點了點頭:“明白了。”

熾鳳察覺到言缺真的動怒,心中驚懼不安,惟恐言缺提刀殺人,便猛地晃了晃身子,怒道:“別在我身上打架!”

言缺緊繃着脊背,別好刀,一揮掌,隔空将何奇悲擊出幾十來丈遠,寒聲吐出一個“滾”字,不再說話。他俯身,拍了拍熾鳳的肩膀,而後低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快到了,”熾鳳吐出一口濁氣,“冰川就在前方,如果從冰川往西,再多行一刻,就到極天西崖了。”

“冷。”言缺裹緊自己的白袍,高高的衣領将半張臉都藏了起來。

熾鳳向下落去,取笑道:“你真給鳳族長臉,一點點風雪都覺得冷,妖沒妖樣,說的就是你了。”

言缺眯着眼,疲态盡露。他只把衣領拉得更高,對于熾鳳的笑話,不置可否。

越接近西天,就離雪狼乘風布下風陣越近,也就越冷。原來在西崖,熾鳳身上自帶的暖焰足以驅寒,熏得人直欲醉卧在他背上;但到了冰川,風一吹來,雪花刮過,熾鳳身上的暖焰無法融化冰雪,冷意十足。

修道之人體內靈流不斷,照理說不會害怕霜寒,但冰川實在太冷,冷得在場的人紛紛哆嗦起來。

蕭決然的碎發上沾染白雪,他渾不在意地擡手拂去雪片,躍下鳳尾。

他遙望遠處,一人身着白衣,立在無垠的冰川中央。那人應該就是護法程博能,蕭決然和他并不很熟,但多少了解一點他的性格。

人們陸陸續續地從熾鳳身上跳下,跟随蕭決然走向程博能。

言缺綴在後面,揮手同熾鳳作別。

程博能身旁站着兩個僧人,正是靈音寺的悟心和悟行兩師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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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離走上前去,恭敬道:“程護法。”

“玉軸。”程博能開口。

窮離從袖中取出玉軸,遞予程博能。随後,他轉身,眉眼彎彎,一副笑模樣,樂道:“老夫職責已盡,接下來由護法程博能進行第二關的考校,願諸位才俊都能如願以償,順利通過試煉,成為挽天書院的一員……”

聲音漸弱,随後散在風中。一道赤光滑過,窮離消失在原地。

“我姓程,名博能。”程博能随手在空中筆劃一下,白色的三個大字浮現在冰天雪地中。

程博能和言缺一樣,好像随時都可以去參加葬禮。不同的是,言缺像是殺人兇手,程博能像是替人火化的。程博能的頭發是紅色的,但他的人看起來很冷。言缺冷是厭世,程博能的冷是不近人情。

“八百九十一,這是剛來的人數;八十一人,是第一關後還剩下的。你們不弱,至少是宗門內數一數二的人才,但這還遠遠不夠。我想經過第一關,你們對自己的實力也多少有點底,不至于妄自尊大,以為自己是修道奇才。”

程博能雙手交疊,置于背後,面無表情,語氣也十分平淡,如同一潭死水。

“第一關,窮離考驗了大家的心性,你們能夠過關,肯定都是臨危不懼的人。窮離先設關卡,以幻術障目,最後再做解說。我與他不同,接下來,請你們聽好,也看好,不要錯位一絲細節。”

說罷,程博能将玉軸抛在半空,雙手結印。

一條座頭鯨從玉軸中沖出。

水花四濺,天寒地凍,海水瞬間在空中凝為冰錐。座頭鯨在簇簇冰淩花中徜徉,發出自遠古而來般的空靈叫聲。

又一條長翅須鯨帶出雨柱,漫漫而游。

兩條鯨魚不知是真的,還只是程博能的幻術,在空中盤蕩,一如海水中暢游,絲毫無阻。鯨魚擋住了高懸的圓月,交織着漏出光影,如夢似幻。

程博能背手,問道:“有誰知這兩條海鯨區別何在?”

何奇悲脫口而出:“獸與妖獸。座頭鯨是動物,屬于獸類;而另一頭名為‘扶海樓’,擅長幻術,是妖獸。”

程博能颔首,表示肯定:“普通的物種不足以稱為妖獸,只有能夠汲取天地靈氣的,才是妖獸。但現在我要告訴你們,并不是所有能夠汲取天地靈氣的,都是妖獸。”

海鯨的光影開始暗淡,無比哀愁的猿啼從玉軸中傳出。

“卷金絲!”

程博能望向人群中,終于露出淺淺的笑意:“不錯,正是猿猴妖中的一種,名為卷金絲。”

伴随着話語,一只金燦燦的手從玉軸中探出,然後是金毛的腦袋,接着整個卷金絲靈活一躍,跳了出來,單臂挂在青玉上。

“樂天宗何奇悲,”程博能叫出名字,誇獎道,“你很好,僅憑一聲啼叫就分辨出猿猴妖的種類。常聞晴雨長空與擎天長空多有往來,博覽群妖,善于結交妖族,你沒有辜負樂天宗的盛名。”

何奇悲被誇獎,心中自然得意,也不理會別人投來異樣的目光。

程博能右手憑空畫出一道陣法,中指輕扣,白色的八卦陣就落在了卷金絲身上。卷金絲啼叫了幾聲,撓着頭,直起了腰,身上的金毛褪去,化出了人形。

“此乃妖族。”

程博能一揮手,卷金絲倏地鑽回了玉軸裏。

“我們通常把所有妖都成為妖獸,其實不然。”程博能停頓一下,深吸一口氣,“妖族看似與妖獸同源,但恰恰相反。巫、妖、人在上古時期誕生,其形皆似神。後來人族堕落,被天道封印神力,須修煉才能恢複。妖族貪圖享樂,與飛禽走獸通婚,血脈混雜,非一言能盡。”

蕭決然站在最前面,心神念轉,回頭看,人群遮得嚴嚴實實,望不見最後面的人。

“血脈純淨的妖族,被尊稱為神妖,受天道眷顧,修煉勝于常人千倍萬倍。血脈不純的妖族,生來為獸形,經過修煉後才能化人。神妖純潔,性情溫和,喜愛和平。而近乎獸類的妖族茹毛飲血,殘忍狡詐。因此,妖分好壞,我現在要教你們的,就是如何分辨……”

蕭決然聽得不耐煩,剛一踏步,想要看看言缺現在如何,就聽得程博能叫住他:“深淵,雪嬰……道友,你手中抱的女嬰是從深淵裏來的。”

蕭決然只好停住,答道:“是。”

“能否讓我抱一下雪嬰?”程博能面無表情,卻目光灼灼。

蕭決然含笑道:“不能。”

程博能左手直接掐出一道陣法,右手攬來天上的日月星光,拍在左手的陣法上。衣袖一揮,陣法就朝着蕭決然打去。

蕭決然面不改色,拇指點在劍柄上,長劍出鞘,一劍斬碎陣法。

陣與劍抵消的力量,震裂冰川。

程博能稍一試探,就知自己遠不是蕭決然敵手,俯身,出手撐在冰川上。如同蛛網般蔓延的裂縫瞬間愈合。

“失禮了。”程博能直起身,雖是致歉,語氣中卻并無多少歉意。

蕭決然但笑不語,不去理睬程博能,自顧自轉身走向人群後面。

言缺戴着兜帽,高領豎起,只露出一雙疲倦困乏的雙目,以及半截高挺的鼻梁。

“是顯妖陣。”蕭決然道。

言缺雙手緊緊環抱,黑刀松松垮垮地系在腰間,冷淡地“嗯”了一聲,示意聽到了蕭決然的話。

蕭決然啞聲,言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态度,叫他頗感陌生。他略加回憶,這才想起,自己不知如何得罪了言缺。

蕭決然頂着尴尬,微微一笑:“程博能顯然誤會了,以為我手中的女嬰是擅長幻術的妖獸,而非先天化人的神嬰。”

言缺垂眸,目光無神,風吹着他的白袍,吹得妖氣無處不在。妖氣會影響人的道心,他離人群很遠。

蕭決然接着說:“烽火盛會參賽的人,由各大門派宗室報上。人們只知有洲陸、長空,卻往往忘了還有一個深淵,忘了那裏也曾經出過一個無人不知的門派。”

一陣風吹過,言缺的兜帽在風中抖落着,他伸手拉住白帽,整張臉就藏得更深了。

“天和派。”言缺說。

“正是天和派,”蕭決然緩緩道,“不悔真人開創的門派。旨在讓深淵裏的幽靈、妖獸、魔物脫胎換骨,不再受本性驅使而食人。”

言缺擡頭,右手依舊扯着兜帽,雪白的衣袖在風中顫動,露出一截瑩潤的手腕。

他問:“你究竟什麽意思?”

“我不認同程博能。”蕭決然答,“在不悔真人的手下,縱然是本性邪惡的妖獸,也能克制食欲貪欲,勤懇修煉,與人和睦相處。”

言缺問:“所以呢?”

蕭決然回道:“沒有血脈純淨與否的說法,這是我的看法。”

言缺笑了,一雙懶散厭世的雙眼彎成月牙:“所以呢?”

“沒有了。”

“所以呢?”

蕭決然向前一步,西風呼嘯,他的玄裳觸碰到言缺的白袍,黑白分明,卻又奇異地融合在一起。

“沒有了,”蕭決然柔聲道,“血脈純淨只是天賦更好,修煉起來更加容易一些。妖族的好歹不看血脈,我們應當給他們一個更好的可能,而不是在他們出生的那刻就打上烙印。至少要給他們一個機會。”

言缺拉下兜帽,将月光與自己隔開,所有的表情剎那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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