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捉妖
捉妖
蕭決然甫一接觸長虹劍,劍身就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光芒漸盛,先是赤色,而後橙色,接着黃綠青藍紫五色一起随赤色與橙色亮起。
長虹劍,劍身內蘊虹霓之光。
蕭決然還記得,師父範逸坐在安嶺之巅,遙望白雪茫茫,神色安然地對他說:“我小時候住在瀛洲的懸瀑口,常常能在瀑布之下望見七色長虹。虹霓高挂,大妖白鶴必然停在古松上梳羽。”
蕭決然緊握長虹劍。
他初學劍法,用的正是師父範逸的本命劍。
他與範逸之間有斬不斷的恩情,可昔人已乘白鶴去,他該如何償還那無數個日夜的辛勤教導呢?
蕭決然有他自己的道。
他不能停,或者說,他已經無法停止了。
他必須如此,走下去。
雖九死其猶未悔。
蕭決然手中的長虹劍重若萬鈞。
起式,驷虬乘鹥。
長虹劍中靈氣四溢,蕭決然的靈力瞬間灌注其中,與劍身融合,沒有絲毫的排斥。
一式,溘風上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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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力經由長虹劍,幻化出玉虬彩鹥的靈形,靈形倏忽上飄,卷起旋風。
以彼之劍,攻彼之身。
範逸睜大雙目,不可思議地望着蕭決然:“你怎麽會長虹劍法?”
觀武臺上所有的人,或結印,或拔劍,動作迅如閃電。
如果蕭決然沒能夠一劍擊殺範逸的幻象,那麽他就會被“棋子”攻擊,神魂受損,困在幻術“棋局”之中。
他要快,至少要比在場所有的幻象快。
不能猶豫,不能有一絲的同情或憐憫,也不能恐怖或驚慌。
蕭決然手中未停,動作不爽,尺寸之間,千裏的氣勢揮灑而出。
第二式,發轫蒼梧。
梧桐立于風暴之中,巋然不動,玉虬彩鹥歸來停駐,又展翅高飛。
變化快到難以分辨,所有的一切在瞬息完成。
長虹劍和蕭決然完美契合。
在蕭決然手上,這把劍才發揮除了所有的力量,比在範逸手中更讓人忌憚,讓人戰栗,令人想要匍匐在漫天席卷而來的劍壓之下。
劍出,劍鋒劃破範逸長袍,裂開的布帛在劍壓下碎成齑粉。
範逸的肉身經過淬煉,十分強悍,但在自己的本命劍,在長虹劍法,在蕭決然的劍壓之下,與脆弱的布帛無異。
劍鋒入體。
蕭決然不由得想起他與範逸最後一次交手的情形。
範逸立在南疆南、琉璃島上空,鹹濕的海水濕透他的長衫。他手中緊握長虹劍,神情凝重,斥責道:“你可知此行後果?我既是你師父,便不能坐視不理,任由你鑄成大錯。”
用你的劍,用你所授的劍法,來打敗你。
然後讓你看清、聽清,我的劍,我的道,我畢生的信念;讓你明白,我不會回頭,沒有退路,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蕭決然手中的劍觸及幻象。長虹劍法還未用盡,劍身已經斬碎範逸的幻象。
“你!”
幻象中的範逸瞪大雙眼,鮮血淋漓,竭力吐出最後一句話:“你可曾後悔?”
蕭決然收劍,幾不可聞道:“不悔。”
幻象終于破除。
第四卦,坎,蓬萊海域,幻境滅,真象現。
在飄零細碎的星光中,蕭決然睜開了雙眼。
幻術散去的星光熄滅後,眼前一片漆黑。
耳邊傳來的海鯨的長鳴聲,空靈綿長,那是自妖元紀年穿梭而來的鳴叫,承載着漫長的光陰。
身體停止下沉,蕭決然立在長翅須鯨上,那海鯨正是妖獸“扶海樓”。
扶海樓擅長幻術。
其幻術“海市蜃樓”能讓人感到虛無缥缈的快樂,能夠在幻術中看到自己心底最美的景象。
幻術中的時間流逝比現實中慢,依據施術人的能力而定。中等水平的幻術,幻境中過去一刻,現實中過去三個時辰。
挽天書院長老李瑾,他施展的幻術,幻境中一盞茶的功夫,現實中已過去三秋。
幻術的可怕正在于此。
從進入蓬萊海域以來,現實中已過去二刻,就算是尋常修真者也需要呼吸,二刻時間足以致使昏迷。蕭決然靈體和魂魄特殊,在海水中不必呼吸,倒沒有因此受損。
睜開雙眼後,蕭決然費了些功夫适應海底一片漆黑的環境。
雖然破除幻術,卻心有餘悸。
還好,只是扶海樓的“海市蜃樓”和程博能的“棋局”,這兩個幻術對他的影響不是太大,如果換做是夢魇的“輪回”,他的道心可能會不穩,他的道境也可能會倒退。
他怕的不是美夢,也不是被“棋局”裏的人攻擊。
他怕的是美夢破碎,是無盡輪回的現實。
蕭決然盤腿坐下,單手撐着自己的膝蓋,另一只手不由自主地摸着腰間的佩劍。
等他從幻術的影響中恢複回來,他就要去尋找那第八個多餘的空間,尋找被封印在空間裏的戰魂。
不能再等下去了,沒有時間了。
耗費的時間越多,他的行動就越容易被程博能看穿。
這是他現階段絕對不願意看到的。
蕭決然留意到身下的扶海樓,它行動的特異之處。
扶海樓在蓬萊水域中暢游,看起來漫無目的,但很有規律,正好構成一個循環,陰陽相合,來去為一個簡易的五行八卦陣。
蕭決然愣了一下。
這又什麽深意嗎?程博能這麽做的目的是什麽?
蕭決然站起身來。
幻術的影響比他預計得更深。人有一體、三魂、五靈、七魄、四十九脈。三魂中,除了戰魂,善魂和惡魂都隐隐脹痛。神魂上的疼痛,也會阻礙蕭決然的肉身、七魄和靈脈。
他和侯遠的感應變弱了。
原本在第三卦中,他能通過與侯遠的感應,清晰地知道八粒“洗星河”所在,能夠借由洗星河,推演出不斷重組的奠基七律,由此穿梭在北鬥七星陣中。
而現在因為幻術的影響,他推測七律的速度大大減慢。一旦推測的速度慢于奠基七律重組的速度,他就會出錯。推測不能有絲毫差錯,但凡有誤,傳送的過程中,他就會丢失部分自己。
他已經殘破不堪,沒有辦法再承受這樣的後果。
絕不容許出錯!
正在蕭決然聚精會神,想要從“洗星河”中推測道律之時,他身下的妖獸扶海樓忽然暴動。
“唔——”
扶海樓盛怒的哀鳴仍是那樣空靈而笨拙。
是有人在捕捉扶海樓。
“混賬!”
蕭決然痛罵出聲。
用捉妖符可以捕捉妖獸和妖族,用馴化符可以馴化捕捉到的妖,使得聽從指令。
這種手段,蕭決然向來不齒。
妖獸和妖族也是生靈,擁有自由。可以說,在蕭決然的觀念裏,在某些方面,妖比人更加自由,更加純粹。
明明有結妖陣,與妖締結盟約,互惠互利,但在人族之中盛行的仍是捉妖符和馴化符。
蕭決然想要阻止的便是這種現象。
他曾經滿心以為自己能夠做到,後來才發現,自己太過年輕,太過不谙世事,将人族與妖族統統想得太好。
傳說,在妖元紀年,妖族以肆意虐殺人族為樂。
經過封神之戰後,妖族實力銳減,進入道元紀年,而人族與妖族的地位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高階妖族雖然得到了人族的承諾,能夠與人族生存在同一片沃土之上,但低階妖族卻成為了談判的籌碼,可以任由人族捕捉馴化。
這是被五大洲、四大陸、兩大長空所共同承認的盟約。
妖獸和低階妖族的命運,在道元元年,就被載入了代表暫時和平的陣法中。
“為什麽不能破!”
蕭決然恨恨地想,為什麽我如此無能?
程博能布置這次試煉,絕對不安好心。
可是蕭決然能夠做什麽?
一劍殺了程博能嗎?
這樣做只單單解決了一個人而已,問題仍然存在,仍然無法消滅。
程博能自己是白鶴化人,是瀛洲的天妖,便不顧同族低階妖族,不顧與妖族有別的妖獸。他這樣又與人族有何區別呢?
況且,捉妖需要經過漫長的訓練,僅憑捉妖符和馴化符,根本不能夠完成,一旦反噬,非死即傷。
程博能蔑視同族,卻更憎恨人族。
蕭決然能做什麽呢?他只能袖手旁觀。
在四大洲、五大陸、兩大長空,在人族和妖族面前,他的力量并不能解決什麽。
仇恨遠遠比他想象地更加深刻,更加複雜。
他在全盛時,足以一劍斬殺整個瀛洲的天妖,足以一劍挑滅偌大的北海;可他不能讓自己在意的人好好活着,不能讓彼此仇恨的人握手言和。
他做不到的事情太多,太無能。
就像此刻,程博能要參加的試煉的人捉妖,他無權反對;程博能想要他們受反噬而亡,他亦無法兩全。
一個劍修在遠處高喊:“扶海樓,你別再掙紮了,我只是想要捕捉馴化你,等我完成任務,我就找個大海,将你放歸!”
蕭決然身下的扶海樓并沒有聽從,反而更加狂暴。
蓬萊海域內一片漆黑,現在卻亮起了猩紅的光芒。
如果捕捉順利,這光芒應是橘黃色,惟有反噬時,這光芒才會如此不祥。
蕭決然拔劍。
他有一句話說對了——今天,他拔劍的次數為免也太多了。
天知道,他有多愛劍,又有多不愛拔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