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修改

修改

在等待日出的漫漫辰光中,言缺一直裹着自己的鬥篷,将自己牢牢圈起。

他明明是最不怕冷的雪鳳一族,此刻卻因為缺失戰魂而虛弱萬分。

他鳳眸半開半合,似乎下一秒就要睡着。

就在這漫長的時光裏,言缺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蕭決然默默注視着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微笑。他只要靜靜地望着言缺,就能獲得幸福。

他們本該是最好的至交好友,此刻卻變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

蕭決然的微笑逐漸消散,他終于忍不住問出了聲。

“你為何要屠戮十萬妖族?”

言缺一動不動,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神情帶着些天真:“什麽?”

“我問你,為何要屠戮十萬妖族?你是雪鳳,是天妖,是妖族的領袖。他們全心全意地信賴你,換來的确是你的背叛……”蕭決然說到這裏,神情冰涼,失聲,再也說不下去。

言缺怔忡,半晌,才點點頭:“他們的确是無辜的,但若非如此,不足以救人。”

蕭決然臉上的冰冷終于融化。

他就知道,言缺不會無緣無故地屠戮生靈,他這麽做一定有自己的緣由。

就像自己曾經屠戮琉璃三百多只天妖一樣。

他的屠戮,是為了拯救更多的妖族,而言缺的屠戮,他說是為了拯救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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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決然無條件地信任言缺,信任他們彼此之間的友情。

他笑了笑,這一笑,如春風拂面,萬物複蘇。

他伸出手,将言缺露出來的那一绺碎發塞進鬥篷之中,然後摸了摸言缺的臉。

“我就知道,你也是暖的。你做什麽,都是對的。”

言缺心中有種奇異的感覺,仿佛葉玉清又坐在他身旁,陪他一同忍受極天西涯肆虐的風雪,還是如以往一樣,和他言笑晏晏。

言缺不自然地閃躲:“你不覺得你的動作很逾矩嗎?”

蕭決然眼中笑意更深:“不覺得。”

言缺一把打開蕭決然的手,自言自語道:“我同他說什麽……一個來路不明的人。”

蕭決然耳聰目明,能夠聽到方圓幾裏的聲音,又怎會錯過言缺的話。

“不錯。”蕭決然點頭,“我是來路不明。但你不覺得,在這萬籁寂靜之時,有個人說話解悶,總好過一個人孤孤單單嗎?”

言缺神色恹恹:“不覺得。”

蕭決然不覺受挫:“你在等什麽?”

“日出。”

蕭決然再次失語,因為他知道言缺為何等待日出。

只因為自己赴死前,同言缺說過:“等我,我會在日出之時歸來,曙光總會抵達彼岸。”

他又想起在北鬥七星陣中,言缺反複地說:

“葉玉清……”

“我恨你!”

“葉玉清,你所說的曙光究竟是什麽意思?”

蕭決然剛剛取得又一具肉|體,重獲新生,對此間發生的事情不甚了解。

所以他不知道,他當日期盼的曙光是否已經抵達此岸。

他只知道,無論是否抵達,只要他還活着,一定可以實現。

他将傾其一生去完成,不死不休,死亦不休。

言缺眼睛眯着一條縫,淡淡道:“我已經看了無數個日出。這将是我最後一次看日出。”

他的希望在一次次被擊碎後,又一次次重塑。

他不會輕言放棄。

但這是最後一次了。

蕭決然只好道:“我陪你一起等。”

言缺:“你可以不用陪我。”

言缺開始嫉妒蕭決然,嫉妒葉玉清有話不同自己講,卻同蕭決然講。

他恨恨地想:“這個蕭決然,一千歲都不到,可我剛到挽天書院,就已然一千多歲。我難道知道的不比他多嗎?”

言缺說不清自己的嫉妒緣何而來,只覺得自己被葉玉清背叛。

言缺沉默片刻,問:“葉玉清囑托了你什麽事?”

蕭決然帶着笑:“小事,不足道齒。”

言缺自然知道這是蕭決然的托辭,葉玉清将對自己也不能說的事,托付給了蕭決然,又怎麽會是不足道齒的小事?

顯然是蕭決然不願說。

他也不會強迫蕭決然說。

蕭決然岔開話題:“如果這個日出,未能如願,你又待如何?”

“不如何。”言缺心中已沒有多少把握,不過殊死一搏而已。

蕭決然心疼起言缺來。

“你當考官,來到極天西涯,就是為了看萬年一次的日出嗎?”

“是。”

蕭決然心疼更加,他只好又默默地注視着言缺的側臉。

言缺自是生得極好,極為耐看。

蕭決然與有榮焉,心想:“我兩世為人,在樣貌上,都可配與他當知己。”

落日西墜,映照在茫茫無涯的西天,灑落遍金。

凜冽的寒風将鵝毛大雪一股股吹來,落在兩人身上。

蕭決然身暖,大雪落在他身上,很快融化成水。

而言缺通體冰寒,大雪落在他身上,層層堆積,整個人宛如剔透的雪人。

蕭決然替言缺撣雪。

已經變成堅冰的雪,一塊塊掉落。

“你冷嗎?”蕭決然問。

言缺不說話,只點點頭。

蕭決然握住言缺的手:“奇怪,你也是暖的。”

只是暖得有限,不能融化冰雪,只能凍傷自己。

言缺抽手,無果,任由蕭決然抓住自己的手。

此刻,那種熟悉的感覺又襲上心頭,讓他的心漏了一跳。

太像了,蕭決然太像葉玉清了。

明明兩個人容貌不同,可給人的感覺怎會如此相像?

葉玉清放浪不羁,風流蘊藉,比起仙風道骨的修仙之人,他更像人間不羁于行的貴公子。

而蕭決然為人溫和,但是生得極其淩厲,只是被溫和的骨子包裹着,外表也看起來柔和了。

“你會變暖的。”蕭決然承諾道,“你只是缺少了一抹戰魂。”

言缺倏地轉頭:“你怎會知道?”

“看得出來,并不難猜。”

言缺釋然,的确,以蕭決然的修為,當真可以一眼看出自己的破綻,不足為奇,沒什麽好大驚小瓜。

他重新轉過頭,看着落日緩緩下沉,他的心也随之緩緩下沉。

倘若這次日次,再見不到葉玉清了……

這個想法只要一冒頭,言缺心就像針紮一般,細細密密地疼痛起來。

“有人。”蕭決然五感比言缺更為靈敏,所以來人還在千裏之外,他便已然察覺。

言缺悻悻道:“來找我的。”

他自從屠戮十萬妖族之後,就被禁足。

這次為了來看日出,答應做挽天書院的考官,才得以出來。

他還沒有回去,自然有人來找,生怕他逃跑。

言缺恥笑一聲:“好像我不回去了一般。”

蕭決然摸了摸他的頭:“我知道,你不會躲。”

只不過片刻,來人便已接近極天西涯。

極天西涯有上古妖獸雪狼乘風布下的法陣,風雪肆虐,非大能不能近。

而言缺身體虛弱,也堪堪停在極天西涯的外圈而已。

蕭決然更加心疼起言缺,心道:“等一切了卻,我要同言缺在極天西涯中心,在雪狼乘風的陣法中心,一起再看一遍極光,再看一遍落日與日出。”

落日與日出,想來在他不在的日子裏,言缺已看過千百遍。

滿懷希望,最後化為失望。

他不要讓這麽美的場景,最後變成失望,他只想言缺在日出日落之時,心中滿是憧憬與希冀。

來人終于抵達山巅。

闵沉光手中拿着玉軸,沉聲道:“言缺,還不伏誅?”

言缺興致缺缺道:“我從未離去,只不過我要看完日出,才能同你們回挽天書院。”

闵沉光喝道:“你屠戮妖族數十萬,今日又殺害同門窮離,還不速速随我們回書院!”

言缺這才有所反應,他遲疑片刻:“窮離死了?”

“你還在裝?”闵沉光痛心疾首,“你莫要以為我們奈何不了你!窮離死于回書院的途中,時間正好是你離開程博能的那時。兇手除了你,還能有誰?”

蕭決然這才想起,言缺和自己說了話之後,的确消失了片刻。

但他相信,言缺消失有他的理由,這個理由絕不可能是為了殺害窮離。

言缺站起身來,徐徐轉身。

“我本就不知,你方才告知于我,我才知曉。又怎麽說我裝?我要殺窮離,沒有理由。”

闵沉光怔了一下,回道:“當初你殺害十萬妖族,捉拿你的人之中,有窮離。”

“捉拿我的人多了,難道我要一一殺過來?”言缺哂笑,“我心大,不記得這些事了,你也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你還不認錯,還在狡辯!”闵沉光已然認定言缺就是殺人兇手。

“我無需狡辯。是我做的,便是我做的,別人要冒領,我也不依。”言缺打了個哈欠,“不是我做的,栽贓嫁禍到我頭上,我更不能依。”

闵沉光沉吟片刻:“是不是你做的,跟我們會挽天書院,我們自有定奪。”

“我無罪,為何要跟你們回去?”言缺道,“我說了,看完日出再回,自有我的道理,你們難道這些時光都不願等?”

闵沉光怒道:“你分明是畏罪!”

言缺笑了:“我無罪,又有何可畏?”

一旁的常德璋取出一塊玉玦:“你可認得這塊帶血的玉玦?”

“我的玉玦!”言缺語調提高。

“不錯,這塊玉玦是在窮離身旁發現的。”常德璋恨聲道,“若非你就是兇手,這塊遺失的玉玦,怎會在窮離身旁?”

蕭決然想了一下,道:“若非有人故意栽贓嫁禍,又怎會遺落玉玦?”

闵沉光怒喝:“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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