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沈鯉的父親沈老師住附中家屬院的一樓。家裏的陽臺打通後,占了小區一部分公共區域擴建成一個小花園。陽臺和小花園裏擺滿了花花草草,這些都是沈老師打發時間的愛好,也是他心情苦悶和身體疼痛時候轉移注意力的消遣。

家屬院在附中後面,只有四棟六層板樓。小區沒有物業,業主自治,業主們又都是附中的教師。沈老師與人為善,時不時送同事兼鄰居們盆栽,所以小花園占了部分公共用地,也沒人抱怨。

沈鯉這幾年有向沈老師靠近的趨勢,溺愛花草的表象,父子倆一脈相承。然而他沒有大陽臺,沒有小花園,更沒有大把消遣的時間。他只有兩盆小小的綠植,一盆叫軟綿綿,一盆叫邦邦。當然,名字只有他自己知道。不對,确切地說在這座城市裏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熟悉沈鯉的人都知道他有兩個寶貝,寶貝到工作日它們随他一起上班,休息日随他一起回家。無論他多忙,每天都會花時間細細打理兩盆寶貝。他出差的話會把寶貝寄存到父親那裏,委托沈老師照顧些日子。

前天,物理研究所性子莽撞的在讀研究生小孫,走路低頭看手機,手裏的杯子傾斜,倒了大半杯熱咖啡進沈鯉的小花盆裏。後果很快顯現,那盆叫邦邦的九裏香從那時候起開始蔫不拉幾,沒精打采了兩天後終于迎來了大換血。

沈鯉沒日沒夜加班了一周,趁着周末難得休息,抱着自己的兩盆花回沈老師這裏。他從小花園裏勻出了一份新土換掉邦邦的舊土。新土換舊土,是延續生命和葆青春的法寶。

沈老師拄着拐杖靠着陽臺的玻璃門,看着兒子小心地剪掉爛根和部分老葉,餘光瞅見旁邊另一盆精神十足的花。他不由感嘆道,“生命力這玩意兒,不服氣不成。你看旁邊的那盆,只是在翻盆的年份,修根換土,長得多紮實,小碎花開了一茬又一茬。我沒記錯的話,你手裏這盆幾乎每年都要翻盆換盆。類似規模的搶救已經是第三次了吧,實在不行重新壓條扞插一盆新的。被熱咖啡燙過的根莖葉都壞了,不太好救活。”

沈鯉停下手上的動作,用沾滿沙土的手輕輕撥了撥軟綿綿的葉子。确實,它的生命力随曾經的主人。

他再低頭,看着自己手裏只剩半條命的邦邦,在心底默默嘆了一口氣。他繼續手上的動作為它續命,半條命也是命。更何況,看在它和自己小名一樣的份上。

不同于軟綿綿現在的主人沈鯉經常滿腹心事,它以前的主人阮棠從小到大很少有煩惱。

阮棠家庭和睦,父母開明,人聰慧。她在正式開始從事學術研究之前,從未發愁過學業。因為所有學業,都不費吹灰之力完成得很好。在人群中,如果她樂意的話,可以與人打成一片。一個人獨處,她也可自得其樂,腦袋裏天馬行空地想象着10維時空,或者捧着大師講義打發時間。

七年前她有過一陣子煩惱,惱過沈鯉怎麽還不來哄自己,懊惱收拾出國念書行李的時候,媽媽把自己的密碼本當廢棄的草稿本給丢了。沒有來找她的沈鯉成了她的前男友。舊的密碼本不見之後,她重新申請了所有社交賬號包括郵箱賬戶,兩個小時之後重新弄好了新的密碼簿。

她在國外按部就班讀博士,畢業後拿到心儀學校研究所的博後offer。國外待了七年,發表的文章數量不多,不過每篇質量都很高。國內外幾所高校向她抛出橄榄枝,她挑選了最順眼的那所,也是她本科的母校,收拾行李回國報道。

昨晚她又有了新煩惱,半年沒住人的屋子,鋪滿了灰塵。她應該在打開房門的第一時間掉頭,就近找家賓館湊合一晚,而不是自己動手哐當哐當打掃到半夜。胳膊酸痛是一回事兒,鼻子因為一不小心吸入灰塵,開始一抽一抽,緊接着噴嚏一個接一個打。

總之,夜裏睡得很差,大概早上五六點鐘才睡着吧。這會兒迷迷糊糊中被門鈴聲吵醒,她從開封的箱子裏取出連衣裙套上打開了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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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站着的是樓下的薛瑩姐姐,阮棠以前的玩伴以及她補過課的學生。

阮棠由于競賽保送燕大物理系,高三下學期全家便從省城搬家到她即将讀大學的燕城。其實,媽媽林女士在阮棠上高中之後便開始聯系這邊大學的教職。後來她确定來燕城讀大學,林女士第一時間接受了新工作。一家三口搬來之後,首先拜訪的便是媽媽未來的領導薛伯伯。薛伯伯歡迎她們一家三口的同時,也請求阮棠給大她三歲的薛瑩補課,補大一的高等數學。

薛瑩理科天賦實在有限,補考勉強低空飄過。她畢業後找了個文職工作,早早結婚生娃,如今娃五歲,正是吵鬧得無法無天的年紀。

“我爸媽和袁朔把孩子寵壞了,管教不住。剛剛在樓下又哭又鬧,我才開始立規矩,我爸就趕過來制止。真不敢相信那是我爸,以前他可是拿着教鞭打過我手心的。我媽更是孩子要零食給零食,要糖果給糖果,要玩具給玩具。老人們帶孩子,驕縱溺愛,讓孩子吃的東西又多又雜,夜裏經常鬧肚子。哎呀,你剛回來,我就向你倒苦水。我來是叫你下樓吃午飯,我媽下廚。林阿姨和阮叔叔都不在家,你又剛回來,下樓來吧。”袁朔是薛瑩的老公,也是林女士任職的學校教職工子弟,和阮棠也認識。

阮棠接收了一籮筐的育兒煩惱,加上時差倒得亂七八糟,腦袋這會兒疼得要命。不過人家帶着好意來,她也只好耐着性子,強顏歡笑地婉拒了薛瑩。“瑩姐不了。謝謝伯母哈,我一會兒要去學校辦公室報到,在路上順便吃點。時間緊,今天就不過去了。”

薛瑩也沒強求,叮囑說,“那行。家裏缺什麽東西,記得來樓下取哈。”

阮棠在的這套房子是林女士所在大學的教師福利房,也是他們在燕城的家。

她還有一個家在故鄉,那是一個一年有半年時間是冬天的冰雪城市。那裏是她出生和長大的地方。

以前,林女士是省裏大學歷史系的老師,阮爸爸在報社上班。後來,媽媽來語言大學教東亞史,爸爸辭職在家寫文章。兩個搞文科的,生了個有數學天賦的女兒。雖然這點天賦與天才數學家相比微不足道,不過也足以支撐阮棠在衆多學生中脫穎而出。她一路參加競賽,一路被保送。在家父母寵着,在學校老師護着,如果沒有遇到沈鯉的話,她或許會成長為不一樣的自己。

哎,怎麽又想起他了。

阮棠扭頭進廚房試圖找尋一點點咖啡的痕跡。顯然,家裏被爸爸收拾得過分幹淨。今年年初林女士申請了她所在城市其他大學的訪問學者,一申請就是兩年。爸媽帶着幾乎全部家當去找她,她卻悄悄地接了母校的offer準備回國。為此,媽媽生氣了好一陣子。

廚房裏什麽也沒有,客廳也一樣。所有兩年之內無法保存的東西都被阮爸爸送人或者丢棄了。

阮棠不得不從自己的行李箱裏取出洗漱物品。雖然睡眠不足,鏡中人面色依舊光潤,白皙如故。二十歲離開的時候正值青春鼎盛時期,活力無限。二十七歲的女子褪去稚氣,倒是比以前出落得更加漂亮。挺好的,感謝爸媽給了不令她煩惱的頭腦和皮相。

簡單洗漱後,她下樓找咖啡和覓食。

這所語言大學,暑期格外安靜,校園咖啡館沒什麽學生,空蕩蕩的。她進去要了杯冰美式和一份三明治。冰美式提神,三明治充饑。

阮棠打着哈欠灌着咖啡,提醒自己白天不能睡,不然生物鐘難以調過來了。

她選擇住家裏,還有一個原因是這兒距離她上班的地方只有三公裏。打車是起步價,天氣好的話步行也不費勁。幾乎是完美的上班距離,不對,其實是有缺點的。唯一的缺點是出租車師傅偶爾會唠叨距離太近了賺不到錢。

她曾經習慣性忽視耳邊一切無意義的聒噪。她不是不認為被唠叨是麻煩,只是與握着方向盤的陌生人講穩定情緒也是麻煩,兩個麻煩放在一起權衡,會讓她感到煩躁。之前在她厭煩之前,有人幫她解決掉麻煩。有一次夜裏太晚,沈鯉送她回家,沒幾分鐘的車程,司機師傅帶着憤懑抱怨了一路。下車後,沈鯉說以後我騎車載你回家。

她一直沒學會騎自行車。小學和中學時期,每天上學有爸爸接送。大學時候曾經想過要學,她買了一輛嶄新且昂貴的車子,還沒來得及學,車子已經從車棚消失。為此,她拉着沈鯉跑過兩趟學校派出所。總之自行車沒找回來,又有了專屬她的自行車後座,學車不了了之。

後來她在國外拿了汽車駕照,國內暫時還用不了。

阮棠坐在咖啡館,蹭着空調和網絡,把國內常用APP下載和注冊了個遍。市面上導航和打車軟件,她都下載了,以備不時之需。剛注冊完,隔壁桌的男學生便來搭讪。

“同學,介意交換微信號嗎?”

“介意。”

“為什麽?你有男朋友?”

“因為不想。”

“美女,你哪個學院的?以前在學校沒見過呀。”

“數學系。”

男學生扭頭問自己同伴,“咱們學校有數學系嗎?”

語言大學沒有理科院系,更何況是數學這種理科中的理科。同伴擡頭看了阮棠一眼,又看着自己的同伴,說,“人家尋個借口拒絕你呢。就坡下驢吧,沒戲的。”

阮棠說的句句真話,卻沒人相信。男學生的同伴說得對也不全對,她是一開始就拒絕了,不是尋的借口。男生讨得沒趣,很快拉着同伴離開。

隔壁桌後來來了兩位女孩。她們讨論着穿搭的衣服和耳環,說着某位美妝博主的桃花妝。美甲的新樣式都可以讓兩個女孩子笑得開懷。年輕又充滿活力,真好。

阮棠在回複郵件的間歇,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手指甲。她在心底暗自盤算着等指甲養長了,自己也要去做個最夏天的款式。

女孩子的聊天話題跳躍且有趣,讨論完美服美妝後,跳到兼職的薪水,然後又跳到約會對象。“就是圖個歡愉。姓周的青春期肯定胖過,不太行,我已經甩了他。”

這是阮棠不太熟悉的領域,她琢磨了好一會才隐約摸索到其中的深意。

阮棠郵件收發完畢,咖啡喝完續了杯無□□的飲料。在咖啡館繼續蹭網絡,直到寬帶公司打電話來通知家裏寬帶賬戶重新激活了,現在可以啓用,她才起身離開。

離開之前,隔壁桌已經換來第三波客人。最後的客人比較特殊,一個媽媽帶着寫作業的孩子,媽媽時不時指點作業本上的錯誤,提醒孩子的坐姿和握筆姿勢。

小女孩兒注意力一點也不集中,一會兒拿起彩色水筆塗指甲,一會兒玩着裙子的蕾絲花邊。媽媽無奈地嘆了好幾回氣,小女孩還氣她媽媽,“媽媽,老嘆氣,是病,得治。”

阮棠覺得自己開始正式工作之前,要多去年輕人的場所晃晃,這樣可以不與Z世代的孩子們脫節。畢竟她以後還是要給Z世代的孩子們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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