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阮棠回到辦公室已經是周四上午。她的盆栽在她離開的幾天裏,得到系裏保潔大姐的特別照顧,甚至比她出差前還要精神。
羅格和鐘曉璐又一次邀請她周末參與采摘栗子的活動,她都拒絕了。她需要把出差那幾天的思考草稿整理成文字,盡管它有些繁瑣,不夠簡化,不夠成熟。這種思考後形成的文字,在将來需要的時候,可以随時被拿來使用。總之,周末需要加班。
鐘曉璐這兩周幫着小學生補課賺外快,沒有相親故事,但有小學生到高中生的故事。她在微信上抱怨了幾句愛頂嘴的小學生,不比高中生好搞。這讓阮棠想起回來第一天碰到那位氣她媽媽的小姑娘。盡管如此,阮棠還是沒有松口陪她一起去摘板栗。
羅格則是理解不了搞科學研究的人的工作節奏,“不是吧,阮棠你才剛回來,學生還沒開學,周末就要加班?”
阮棠難得對他解釋,“搞理論研究的工作不是線性,跟工作日和周末沒關系。我現在需要把之前的思考盡快記錄下來。我這裏工作日只要沒有外部會議,所有時間都是可以自由支配的。要不,下周周中去采摘?”
下周周中,鐘曉璐學校已經開學,其他工作黨都要上班。只有他和阮棠時間可以,周中自然不能成行。
沈鯉最近有散花童子的架勢,慷沈老師之慨,到處送人花草綠植。這個周末,他帶着沈老師精心養護的蘭花,來敲導師老周的辦公室門。
師生二人花了一下午時間讨論沈鯉本周完稿的文章。周老這次臉上挂着微笑,看來對文章是比較滿意的。老周自然是滿意的,以前他點評沈鯉不怎麽樣的文章其實在同齡的博士生當中已經是拔尖的。他對學生要求嚴格,對資質好的學生尤其嚴格。沈鯉這些年也沒辜負他的期望。他這次滿意到開口邀請學生和他一起回家吃飯。
沈鯉是這樣拒絕老師的,“不了,我約了本科同學一起吃飯。”事實上,他上周給阮棠的建議,她并沒有回複。他決定去辦公室堵人,羅格給他通風報信說周末阮棠會在學校加班。
還有一周,大學才正式開學。假期兼周末,數學系一樓新來的保安非常盡職盡責,見到生面孔細細盤問。保安先是看過沈鯉的校友證和如今的工作證,示意稍等,還需要和辦公室的老師打電話确認。
阮棠的座機和手機都沒人接聽。保安告訴他,不好意思,阮老師應該不在,不能放你進大樓。
沈鯉在一樓大廳蹭着空調,再次撥打阮棠的手機。電話裏并沒有提示手機已關機或者正在通話中,純粹是人不在手機旁邊或者手機靜音沒聽到。他收起手機準備起身離開,見到阮棠提着包,半濕着頭發推開玻璃門走了進來。
小保安比他更加急切,“阮老師,您有訪客。”
阮棠先向保安道謝,轉頭問已經走到自己身旁的沈鯉,你怎麽來了。
沈鯉接過她手裏的健身包,“找你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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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棠一邊上樓一邊說,“我又沒答應請你。”
沈鯉趕緊更換措辭,“我請你吃飯。”
阮棠提醒他,“學校食堂只接受刷卡。”
“借你的飯卡。”
“你請客,我刷卡?想得美。”
倆人拌着嘴回到辦公室,阮棠把健身包打開晾曬。她直截了當點明他的來意,“你就是想解釋上次的事情吧。不用專門跑一趟,我這兩周看過你送來的論文集。看完之後,我完全認可周老對你的要求。”
沈鯉伸手拯救了她書桌邊緣搖搖欲墜的小書,《Exactly solved models in Statistical Mechanics》,也瞥見了桌上放的自己論文集。A4打印紙的邊緣,被她寫了一些堪比後現代藝術的字符,他第一眼沒有看懂。再多瞅幾眼,發現不是她寫的審閱意見,倒像是随手記錄的靈感。
阮棠見他沒吱聲,繼續說自己的看法,“我認可老周是因為你這幾年堅持做下來的那個項目真的很厲害。那個項目将來足以定乾坤的。這種時候沒必要浪費時間和精力做一些邊邊角角的實驗。庸者才會在簡歷裏列示自己發表了幾十篇論文。牛人不需要列表來證明自己。你跟老周多學着點。當然,我之前存有偏見,抱歉。”
沈鯉心說這些自己都知道的。那天真的只是信口開河,胡謅的。他厚着臉皮問,“這個道歉是不是搭配一頓飯更有誠意呢?”
阮棠怎麽不知道這人過了七年變成這副模樣,開口閉口都是飯。“沈鯉,你是飯桶嗎?”
沈鯉給自己辯解,“上午在所裏加班,下午來找老師請教問題。中午的外賣送丢了,沒吃午飯。”
阮棠接過他手裏自己的藍皮小書,把免稅商店的袋子塞他懷裏,裏面有糖漬栗子讓他先吃點墊肚子,反正也是給他帶的謝禮。
沈鯉笑着接納,阮棠瞥他一眼,問道,“你現在這麽忙?”
以前他很少不按時吃飯的,哪怕是備考季或者出去游玩,他總會預留出吃飯的時間。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不吃餓得慌,這句俗語被他奉為圭臬。現在他年歲長了,個子似乎也高了,行事準則貌似也發生翻天覆地變化。
沈鯉打開盒子,準備放了一顆板栗到嘴裏,只是感受到甜膩後住手了。“其實還成,不算太忙。我最近有文章趕着完稿,就是你剛說的将來可定乾坤的項目,借你吉言啊。另外,所裏安排的新項目時間也比較緊。關鍵是丢外賣這種小概率事件也讓我碰上。”
阮棠這才低頭拿起手機,點開屏幕查看消息和郵件。“等我回完消息,就去食堂。你再忍幾分鐘。”
手機上除了樓下保安室和沈鯉的未接來電,還有薛伯伯和薛瑩的好幾個未接來電。阮棠有種不太妙的感覺,以前他們聯系自己都是文字留言,很少這麽密集打電話的。她回撥過去,才知道五層薛伯伯家廚房漏水,物業排查了一下午發現水是順着廚房的公共管道從樓上流下來的。樓上七層和八層都已經排查過,不是他們家漏水,大概率是六層,也就是她家。
薛瑩在電話裏說,“棠棠,你方便的話,這會兒回來一趟。趁着物業的維修師傅沒下班,讓他們排查一下啊。”
得,吃不成食堂了。
沈鯉透過聽筒聽得清楚,他一手拎着她的健身包,一手拿着免稅袋子,要和她一起去處理意外。
阮棠把車子開得飛快,十幾分鐘後到家開門。家裏廚房的瓷磚地板上已經積攢了一些水,幸虧有推拉門的卡槽擋着沒有浸泡到客廳的木地板。物業的維修師傅已經在等候,果然是六層廚房裏水表閥門老化引起的漏水,換個新閥門就成。
沈鯉跟阮棠說,“師傅在這兒幫忙換閥門,我來清理廚房的積水。你去五層鄰居家看看有沒有給人家家裏造成影響,畢竟漏水的根源在咱們這裏。去吧。家裏不用擔心。”
薛伯伯家裏一直有人,中午發現地板上有一灘水,立刻啓動排查。六樓漏下的水大部分沿着牆內管道向下流走了,一小部分才滲到他們家廚房。薛伯伯和伯母都說沒事,他們家也是瓷磚地板,發現有漏水之後就用毛巾堵住,完全沒有影響。
雖然影響不大,阮棠還是再三表示抱歉。等她重新回到家,廚房的積水沒了,師傅已經換好新閥門,維修費和零件費也由沈鯉結清。沈鯉拿着拖把在清理客廳的水漬和腳印,做最後的收尾工作。
她靠着門框,手裏拿着手機,現在是一百分的願意請他吃飯。一頓不夠,可以請兩頓。
“田螺,請問你晚餐想吃什麽?”她問道。
“什麽都成,越快越好。餓,由不得我挑三揀四。”沈鯉的确餓得慌。他剛才有些頭暈,吃了一顆甜到發膩的栗子,灌了半瓶礦泉水才把齁勁兒壓下去。
阮棠浏覽着外賣頁面尋找靈感。她知道了,點了家門口的K家套餐,預計十分鐘能送達。
沈鯉把拖把放回洗手間,用涼水清爽了一下臉和胳膊。回到客廳,迎接他的是冰涼可樂和雪糕。阮棠雙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先要哪個?”
他接過健怡可樂,阮棠則打開雪糕的包裝紙。她掃了一眼他肩膀和手臂上的水珠,看着他的臉,“我還以為你會選擇雪糕呢。話說,你那天在我家樓下究竟幹嘛呢?”
沈鯉悄悄把挽起的T恤袖子放下,喝了一口冰涼可樂。“想着你回來了,過來看看。”
阮棠繼續盯着他,“當時我問你是不是等人,你還嘴硬。”
沈鯉居然笑起來,“确實沒想到會等着你。”
他這會兒笑起來的表情和那天一樣欠抽。阮棠撇撇嘴,“你那天舉着冰棍,特別傻。以前從沒覺得你傻過,那天第一次見識到。”
“嗯,第一次模仿你吃冰棍的傻樣,沒想到居然得到本人認可。”田螺變成了毒舌。
“沈鯉!”
沈鯉拿起牙簽插了一顆甜度爆表的糖漬栗子,投喂到阮糖嘴邊。她一口老冰棍一口栗子,冰涼和香甜中和,壓制住了想踢沈鯉兩腳的心思。
氣氛太好了,沈鯉不忍心打破好不容易得來的相處機會。他沒詢問她求學時期的過往,沒詢問那天樓下拿着行李箱的陌生男子。
他靜靜地聽着她絮叨,“買栗子和酒的初衷就是想用酒的微酸來中和甜,沒想到,冰涼居然也能起到同樣的效果。早知道多帶幾盒回來塞冰箱冷凍櫃裏了。”
沈鯉聽着,拿起手機給羅格發消息和紅包,讓他給自己預留新鮮板栗。如果自己沒時間去取,還得辛苦他郵寄給自己。羅格先回應沈鯉一字口頭禪,滾,然後才是知道了,改天郵寄。羅格心想,自己營地的核桃樹和板栗樹以後承包給沈鯉得了。
他收起手機,制止她繼續吃冰棍和栗子。
阮棠為自己吃冰找了最佳理由,“天氣熱,雖然已經處暑,但是暑氣比上周還旺。”
以前阮棠就愛吃冰棒,每次遇到開心的和不開心的時候都要吃冰來犒勞或者安撫自己。她總說自己是冰雪之城出生和長大的姑娘,從不懼怕冷,也從不拒絕冰。偶爾冰吃多了,冰雪之神也不庇護她,鬧肚子的也是她。
沈鯉沒提鬧肚子,只是把理由說得更加冠冕堂皇,“你今兒游了泳,吃了冰,已經夠消暑的。更何況這會兒空調溫度只有二十二度。栗子也不能再吃,留着肚子吃晚飯。”
倆人争執的時候,外賣送到了。
外賣套餐還有贈品,這家賣炸雞漢堡的店,副業賣玩具也搞得紅火。阮棠把漢堡遞給沈鯉。自己則在拆贈送的玩具盒子,一個泡泡機。
阮棠拆盒後皺眉,“泡泡機居然從機械驅動演進到電池驅動,這麽一來玩具的樂趣就喪失了。”
沈鯉伸手接過盒子,藏在自己身後。“歸我了,算作我今天的辛苦費。”
阮棠挑眉,似乎在問你認真的?
沈鯉把最後一口漢堡塞嘴裏,拿起桌上的遙控器,取出電池。他一邊安裝着泡泡機的電池,一邊朝廚房走去。阮棠跟在身邊,見他一臉認真,像是當年在實驗室做實驗的嚴謹勁頭,對着容器倒洗潔精,添加白糖以及适量的水,一份家庭簡易版的泡泡水制作成功。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泡泡機塞到她手裏,“去客廳的陽臺,那兒還有陽光。你再試試,看看樂趣還在不在?”
她跑到陽臺的窗戶邊,毫不費力地按下電動開關。從粉色小豬的嘴裏吐出一連串的泡泡,由近飄遠,在陽光的照射下五彩缤紛,璀璨無比。
沈鯉手裏拿着雞翅,站在身後問道,“好玩嗎?”
她側身點頭。
“嗯。玩爽了,記得物歸原主。”
阮棠扭頭對着他噴了一串肥皂泡!
他們重逢後單獨吃的第一頓飯,不對,是第一頓外賣,以沈鯉收獲滿身泡泡水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