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權力和財富

權力和財富

寬大的風衣罩在女孩傷痕累累的軀體上,風衣底下露出的腳至今還在打顫。

林三溺被一種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憤怒籠罩着,他嘴巴半張着,每走出一步,身軀就越沉重。

林馥妍被無盡的疼痛感包圍着,她牢牢抓着女老師的手,失神的眼睛已經不會轉動。

離那場殘酷的廁所霸淩僅僅只過去五分鐘。

辦公室似乎進來不少人,陸陸續續說了很多話,而後又離去。

她沒有任何反應,女老師也在反複安撫她,但她的注意力仍沒被吸引過去。

直到她聽到一聲幾乎将地板震響的“咚”聲,她緩慢擡起頭。

在看到眼前人後,她毫無生機的眼珠子才升騰起一點溫度。

她終于想到了點什麽,然後她才發出了點聲音,撕裂低啞的抽泣聲。

眼淚很鹹,也很涼,但最痛。

臉上那麽多傷口,眼淚一過,只有痛苦加倍。

“我......我......對不起......”林三溺痛苦低嘶,他伸出手卻不知道能碰哪裏。

哪裏都不能碰,哪裏都是傷口。

他跪在林馥妍面前,顧不了身邊聚了多少人,他放聲痛哭,苦澀的淚融進了那唔哩唔哩聲裏。

到醫院的時候,他喉頭湧上來一股腥甜,之後便失了聲。

他手扶着牆才能勉強站穩,身軀如置冰窟般動也動不了,他的血液興許被凝固了。

“......唉......這些傷......”給上藥的護士連連嘆氣,“臉上肯定是要留疤了,長得多俊俏的孩子,弄了一臉疤。”

“當哥哥的也是,怎麽不好好看着呢,這臉壞了,一輩子都給毀了。”

林馥妍低頭坐着,之前酒精擦過傷口,她一聲不吭,現在也是。

林三溺半句辯解的話都沒有,是他的錯,他應該好好看着那些人的。

他就算進不了女廁所,她也應該托別的女同學,是他的錯。

林馥妍傷勢過重,必須留院觀察。肖琴和林輝光都來了,他們衣服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林三溺坐在椅子上削着一個蘋果,肖琴像以前一樣聲嘶力竭,往地上一坐,誰勸也不起來。

病房裏捅進來不少人,全都提着水果籃,臉上帶着殷勤和勢利。

林三溺不想再聽什麽,都是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這種話,他只要公道。

他要那些“小打小鬧”的小孩坐牢,《未成年人保護法》保護的是孩子,不是惡魔。

“這都是孩子之間的誤會和矛盾,有什麽問題什麽私下解決就行了!”一個手帶大金表的家長說。

林三溺無法忍受這種話,破口大罵,“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會把臉劃爛!要是我把你孩子的臉劃爛,你還會不會這樣說!”

他雙眼布滿疲憊,口幹舌燥,話漸漸破了音,嗓子裏都是血腥味。

他已經和這些家長周旋了一天,從早到晚,不同的家長不同的話術。

“怎麽說,非要鬧到法院去是嗎?他們都還是孩子啊!留案底人生就毀了,你有沒有一點良心?”

“對啊,都是孩子,各退一步,醫療費我們出,我們也不是給不起,好好商量就行了,鬧到法院?”

“鬧到法院又能怎麽樣?最後還不是得私了,我們也是為你考慮,你沒進到社會裏,很多事情你不知道,私了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是啊,我們都是過來人了!你一個不懂事的毛頭小子,我們還能說你勒索我們醫藥費呢!”

“好言相勸”的,威脅的,數不勝數。

林三溺全都不接受,憑什麽!

那些惡魔的人生被毀了他妹妹的人生就沒被毀嗎?

他們永遠都在家長的羽翼下為非作歹,他們該受懲罰——接受法律的制裁。

争執到最後,一群人大打出手,點點拳頭落在林三溺身上,老師根本拉不住。

現場一片混亂,林三溺只有一個人,那群人,有十幾個。

似乎是跟以前一樣的場景,林三溺還是被欺負那個,他單槍匹馬。

不,不是,他不是一個人。

混亂的人群裏,他看到裴灼熠穿着一中的校服,把自己護在身後。

一個人從此變成了兩個人。

“再敢過來!”裴灼熠一聲猛喝,手裏的玻璃杯哐嘡砸在一群人中間,人群霎時退去。

“我警告你們!再敢使壞,今天必須有幾個躺下!”裴灼熠吼道。

警察沒來,稍稍冷靜下來的對方父母提出拿錢擺平。

林三溺回複一如既往的堅決,不接受。

辦公室裏一圈牛鬼蛇神,方舟的母親打扮得優雅從容,不過她也參與了剛剛那場戰鬥,尖細的高跟鞋狠狠踹在了哥哥的韌帶上。

對方哥哥已經走了,帶着一中那位。

她從名牌包裏拿出手機,翻出早上剛剛拿到的電話號碼。

她冷漠又得意的聲音在辦公室響起,“要我說,這種事情,一個孩子能懂什麽。”

話頭一挑起,一堆老油條附和。

“我們也沒必要在這裏跟他耗着,我們去找他們的父母。”

盡管辦公室還有老師在,她也毫不避諱,“只要醫藥費夠了,什麽都好辦。”

只要錢夠了,沒什麽是不能擺平的。

一群家長沒想到事情能解決得容易,如果說女孩的哥哥是硬骨頭,難啃。

那哥哥和妹妹的父母一定就是軟柿子,任人拿捏。

他們一去,女孩的父母就弓着腰忙活起來,端茶倒水,搞得像他們才是來讨要公道的。

他們給的錢也不多,大概,只是他們半個月的工資。

那對父母就差撲通給他們跪下磕響頭了,每一個動作都有讨好的意味,生怕惹了他們,自己以後日子難過。

他們不僅僅是一群家長,他們還是一群商人,他們懂得讨價還價,女孩的一生啊,不過幾個子。

又不是他們的孩子,管那麽多做什麽。

一群人浩浩蕩蕩出了那家人的門,他們一路上高聲炫耀自己話術多了得。

方舟的母親得到了諸多贊譽,日頭落山了,猩紅布滿大地,可怖。

“也是可憐了,我們不過随便施舍一下,他們就感恩戴德了,毫無尊嚴可言。”方舟的母親方回雅總結道。

尊嚴,對窮人來說,似乎并不可貴。

“可不是,底層人嘛,除了讨好我們還能做什麽。”慈善家說。

這場霸淩最終演變為財富和權力才配玩的游戲,沒錢沒權的,是要被淘汰的。

林三溺早早就被踢出局,他發現,無論他找誰都沒用,所有人都在推脫。

他産生了挫敗,因為他無能為力。他和裴灼熠找了很多人,真的找了好多人。

好話說盡,最後杳無音訊。

“我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林三溺的聲音很低,他辭去了酒吧的工作,他和父母徹底鬧掰了。

可是,什麽都沒能解決。

她妹妹的臉還是爛了,她退學回到家裏,日子不好好過到哪裏去。

裴灼熠眼圈裏泛起一點紅,他緊緊抱住林三溺,“我再想想辦法,說不定有用呢,說不定......”

其實連裴灼熠自己都很難看到希望。

他們好像玻璃瓶裏的即将被做成标本的蝴蝶,無論如何煽動翅膀,都無法穿過那層塑料膜逃出去。

他們在被權力和財富阻擋,他們連争取公理的通行證都沒有。

權力和財富,才是通行證。

兩人相對無言,抱了許久。

“夏天,好像快要到了。”林三溺看了看天,天很黑,陽臺的風也很冷,裴灼熠的懷抱是溫暖的。

“夏天,似乎充滿了生機。”

林三溺退學了,如果老張還在,可能會勸他多讀一段時間吧。

短短幾個月,好像什麽都變了。

裴灼熠本來打算陪着林三溺去教育局,林三溺不同意。

“你也知道學期快結束了,你自己的學習你應該有個把握,別把時間花費在這些事情上。”林三溺挎上包,帶上厚厚一沓資料。

“不會,我有把握啊,我排名沒掉的。”裴灼熠湊過來,手上還有一份成績單,是最近一個月的月考。

林三溺只是掃了一眼,語氣顯得冷淡,“排名是沒掉,但其他的發揮得也不好,第二名都快趕超你了。”

“你已經分心了。”

裴灼熠沒否認,他笑了笑,“沒事啊,我會補上去的,你就讓我——”

“裴灼熠。”林三溺叫了裴灼熠的全名。

他很少叫裴灼熠的全名,顯得別扭,今天是真生氣了。

裴灼熠的笑容凝滞在臉上,他小心翼翼擡眼看林三溺,縮回了遞成績單的手。

“我不想你因為這些事情分心,我說我可以的。”林三溺再次強調。

“那行,”裴灼熠笑得很勉強,“我等你的好消息。”

林三溺沒去教育局,他先去了一家店,老板一看,老熟人。

為了在樓道裏安裝聲控燈,三天兩頭來他這讨價還價。

“你又來了!”老板感覺今天能有生意,多年的職業生涯告訴他的。

他陪着年輕人看了燈,心裏按耐不住的高興。

“這個能亮多久?”年輕人問。

“五到十年絕對沒問題,你要是安裝了,以後壞了我親自上門給你修。”老板拿過燈将燈的好處說得五花八門。

年輕人聽了幾分鐘,回了句,“意思就是,持久?”

老板哽了下,反應慢了幾秒,“對!”

這單生意算是拿下來,摳搜的年輕人要求一樓到五樓,全裝上聲控燈。

裴灼熠埋頭進題海,寫了一會兒接到了一個電話。

只是聽到第一句話,他連作業都沒來得及拿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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