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林三溺
林三溺
一中校園裏又多了個獨來獨往,獨立獨行的人,日子就那麽過着。
可高考前一個月,一中傳出了流言。
這個留言是蓄謀已久的惡意,是對裴灼熠的嫉妒。
理科第一喜歡男的。
衆多目光呆滞又疲憊眼神總是停留在裴灼熠身上打量着,他們太好奇了。
這就好比,男人會生孩子一樣稀奇又可怕,同時又前所未見,還那麽違背倫理。
偶爾跟朋友親人聊起來,他們立馬搖頭否決。
“那他應該是個精神病,心裏有問題吧。”
可,精神病怎麽考第一?
高考前一個月,裴灼熠又坐上主席臺,分享考前學習方法。
分享完後,臺下的人議論紛紛,全然沒了之前的井然有序,連學生會都管不住紀律。
他們口中傳播的流言連坐在裴灼熠身邊的校領導都聽到了。
非常大聲。
他是個同性戀。
臺上校領導臉色極其難看,建校以來,第一次聽到這麽荒謬的言論。
裴灼熠掃視了一圈,拿起剛剛放下的話筒,說之前他深深呼了一口氣,手按在左臂上。
那裏,有林三溺的名字,那是他拿圓規一點點刻上去的。
“另外,再插一個題外話,大家想聽就聽,不想聽就捂着耳朵。”
“最近大家聽到的有關于我的流言,是真的。”
臺下一片嘩然,有人在人群中瞪大眼睛,他沒想到裴灼熠自己就承認了。
流言,是他散播的。
裴灼熠繼續說:“沒有他,我早就埋山上了。”
“我會被我舅舅殺死在家裏,一中也不會有理科第一的我。”
“但這對于你們來說,這都無關緊要。高考在即,大家更應該關注高考。”
“而我更想表達的是,我是個同性戀沒錯,可我不會對社會造成危害,也不會對你們構成人身威脅。”
“我沒有殺人放火,也沒有謀財害命,你們大可不必把我當成神經病來對待。當然,對待了也就對待了,別影響你們自己就好,希望我沒有幹擾到你們。”
“我的發言到此結束,謝謝大家。”
“再次祝大家一個月後金榜題名,事事有成。”
深深鞠了一躬,放下話筒後他下了臺,又坐在人群中。
無數雙眼睛悄悄落在他身上又移開,有想着果真是個神經病的,有默默在心裏邊愕然的……
他在全場帶着審視的目光下,将手按在左臂上。
那是黃皓頭一次覺得裴灼熠這人是如此“叛逆”又潇灑。
那次交流會後,裴灼熠被拉進一間屋子講話,那次談話時間有一晚上那麽長。
所有人都累了,獨獨裴灼熠很清醒。
他們說,現在這樣不明智的想法與前途和夢想根本無法比較。
他太年輕,不知天高地厚,不懂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裴灼熠只是笑,舔着幹裂唇上的猩紅,喉頭幹澀無比。
那句話,他倒是說得很清楚。
“老師,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如果你們覺得,我喜歡他就是罪孽滔天,無藥可救。”
“那就那樣吧。”
如果他的愛不被承認,那被當成神經病也無所謂。
可是老師叫來了他的母親,那個為了操勞了大半輩子的女人茫然驚恐,可還是被擔憂包裹着。
她只讀到了小學三年級,她沒文化,她不知道同性戀是什麽意思,她只是看見辦公室裏所有的老師像審犯人那樣團團圍着她的兒子。
她手足無措站在旁邊,插不上任何一句話。
盈滿淚水的眼珠從始至終只放在他兒子身上,那是她的兒子。
裴灼熠在一衆眼神犀利的老師中看見了那個柔弱卻堅強了大半輩子的女人,他高高築起的心裏防線頃刻崩塌。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和愧疚,胸口劇烈疼痛讓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話。
他拖着幾乎快要散架的身體走到他母親面前,他牙齒打顫雙唇不可抑制的顫抖。
他發現他根本沒辦法對着他母親說出,他喜歡男人,他是同性戀這樣的話。
裴芳痛苦看着他,口中不斷問着:“同性戀是什麽?”
“是一種病嗎?”
同性戀是一種病嗎?
這種疑問死死扼住裴灼熠喉嚨,濃烈的窒息感布滿全身。
“啊?說話啊?是不是生病了?”裴芳喃喃着,眼珠失焦。
她雙手撫上她兒子冰涼的臉,那股涼透到他心裏,讓她禁不住的戰栗。
“生病了啊?生病了咱就去治……沒事……咱去治,去治……”
裴芳這個大半輩子潛意識認為老師的話必須聽的女人頭一次忽視了背後虎視眈眈的老師們,拉着他兒子要去看病。
她用力拽着他兒子的手臂,拉不動。
她心裏的茫然和恐懼再次被放大,她兒子得了不治之症嗎?
會不會死?啊?同性戀是什麽病?
是不是治不好了?終于她繃不住,失聲痛哭。
辦公室裏回蕩着女人凄厲的哭聲,混着支離破碎的話。
“你怎麽了……你怎麽了生什麽病了這是……”
“你跟媽說,媽給你治……媽……”她猛烈咳嗽,哭到說不出來。
只聽見咚的一聲。
辦公室在場所有人皆是一愣,神色愕然。
曾經在臺上侃侃而談,張揚惹眼的年級第一雙膝跪地,頭垂着,從不會輕易低頭的他連發絲都透着脆弱,仿佛風一吹,人就能散架。
可他的背挺得很直,孤擲一注的,令人生畏的直,仿佛沒人能阻擋他走那條嵌滿鋒利刀鋒的死路。
所有老師出乎意料的沒出聲,這樣的場面足夠堵住他們的嘴。
連他們自己都不敢承認的是他們曾經有過畏懼。
畏懼這個學生的孤勇,哪來的勇氣?
世界那麽大,有幾個理解尊重同性戀?
連他們做老師的都無法贊同,都覺得荒謬至極,說出去都覺得丢人?
他怎麽敢在當衆承認自己是同性戀,明目張膽把自己的路堵死?
這做法太蠢,這學生太愚鈍。
辦公室門半開着,左民歸進來時,看到了此生難忘的一幕。
他的學生跪在地上,臉上滿是悲戚和固執,頭重重磕在地上。
一下,兩下,三下……
“媽……你,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沒病……我真的……”他泣不成聲,他愧疚難當,可是他不想放棄。
“你信我。”
“媽,你信我。”
“信我。”
……
這将是他們從教幾十年來見過的最為震撼的一幕。
或許,這其中的複雜情感他們理解不了,他們只知道審判和斥責以及那履行虛無的職責。
後來裴灼熠回家反思一周,此時距離高考只剩三個星期。
這是他們放棄這個同性戀學生的預兆,不,應該說,他們早就放棄了。
左民歸沒放棄,那是他的學生。
他力排衆議,親自開車把裴灼熠帶回學校。
那次事件之後,裴灼熠成了衆矢之的,他不再和任何人交流。
他靜靜穿梭在校園裏的每個角落,身旁沒有一個人。
四樓的晚霞日日如此,每每漫進窗子吻着着他左臂上的名字,他的目光落在那兒,勇氣比以往更勝一籌。
流言依舊存在,神經病和變态狗的話他不知道聽了多少。
被踹過也被踢過,走到哪兒都有人取笑。書包上總是有髒東西,後來他就不背書包了。
□□空間裏诋毀他嘲笑他的言論一篇接一篇,他的事被越傳越廣。
有人在诋毀他的同時又崇拜他,他們都追不上他。
高考後他的成績被屏蔽,學校裏邊的喜榜上沒有他的名字和照片。
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優秀考生的名字圖片一一被張貼在校內,在大屏幕上日日播放,被稱頌着如何努力和優秀。
那些人的努力和優秀,沒有一人能企及他。
他就像消失了一般,輕易就被人抹去,仿佛從來沒在一中存在過。
同性戀的身份,讓他一夜墜入谷底,再也沒了曾經的榮光和驕傲。
沒人知道他為了那些榮光和驕傲付出了多少。
高考後他見過左民歸,他拿着兩萬的獎學金,眼睛裏是前所未有的疲憊。
聽說成績被屏蔽學校會獎勵四萬,因為他是同性戀,校領導已經不打算把獎學金給他。
他曾經的班主任以一對百,拿着教導主任的威壓和字字犀利的批判,給了争取了兩萬。
那個時候,左民歸也成了衆矢之的吧。
他舅舅放火燒山,家裏邊能賠的都賠出去,原本他連交大學學費的錢都沒了。
他去了北方的大學學習,好幾年沒回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