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可不是可憐小白花

第8章 他可不是可憐小白花

陸辭似對他這一晚上頻頻走神有所不滿,碰了碰他的指尖說:“別聊別人了,聊聊咱們自己吧。”

秋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眼神下意識看向窗外:“聊什麽?”

“我跟你。”陸辭一字一句地說:“我知道有些心結你還沒過去,有些話我這輩子對別人都不可能講,但是我希望你知道。”

秋焰現在對他這個态度十分熟悉,也十分不喜歡,即便陸辭看起來掏心掏肺,但秋焰覺得自己已經很難共情。

他似乎猜得到陸辭要說些什麽,不過是那次拒絕他的那些話的加深版,他想說我能理解,我全都理解,但那是你自己的事,你沒有必要對我說。

他已經接受陸辭拒絕他,他們完全可以回到曾經當朋友的狀态,今晚的氛圍其實不錯,如果陸辭不開這個口就更好了。

秋焰以一種要開會的心情強打起精神,說:“其實也沒什麽大事吧。”

陸辭擡眼看着他,卻不說話,過了會才說:“有些事情我一直沒跟你說過,當初我畢業的時候本來是有機會留在市檢的,那時候很多人都羨慕我,說我跟老師一家的關系那麽好,随便幫我在系統內說句話我都可以留下來,但我沒那麽想過,覺得這些人都很沒眼光,我認為即使我留下來也是因為自身的能力,而不是因為我跟老師的關系。”

“但是後來的現實是,我只能去到一個小縣城的檢察院,然後慢慢一步步往上升,到地級市,直到兩年前才回到這裏,而你知道最可笑的是什麽嗎?當初我的一個同學,讀書時候各方面都極其平庸,卻一畢業就留在了市檢,現在成了我的頂頭上司,我覺得不平衡,卻也知道憑我自己無法改變這種不平衡,就像我在縣裏和地市裏其實是空消耗了那幾年,但我沒有捷徑。”

“所以我知道你填報了司法所的時候那麽生氣,一方面猜到是因為我的原因你才這麽做,另一方面,我覺得你太不愛惜自己,你在司法所待着,就跟早些年我在縣裏待着一樣,都是空耗,對你的事業起不到什麽實質性的幫助,對一個高級法學人才來說也完全是浪費,你能明白我說的嗎?也許會覺得這些話太過功利,但這就是現實,這樣的話,我對別人是不會講的,但你不一樣,秋焰。”

秋焰的詫異像水波一樣在心裏蕩開,一圈圈往外擴散,他不知道陸辭在縣裏的時候是經受了什麽精神上的憋悶和折磨,怎麽從一個信念感十足的人變成了徹頭徹尾的功利主義者?

他回想跟陸辭突然斷了聯系的那幾年,一直以為是陸辭是剛工作太忙,無暇顧及,現在看來,也許是他因為到了小縣城而郁郁不得志,不想與自己聯系而已。

直到兩年前調回澄江,陸辭才又主動約他出來吃飯,而那時候的秋焰一見到他,心裏就想,他回來了可真好,是從那時候起開始朦朦胧胧地産生了喜歡對方的情愫。

陸辭看着他:“但你也是幸運的,因為你的家庭,即使你去了基層單位,也不會像我一樣需要拼了命地往上爬,你有十分堅實的後盾,但我沒有,我只有我自己,我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要十分确定我走出去的這一步會有什麽樣的後果才會真的去做,但凡沒有十足把握的事,對我來說都是賭注,而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是沒有資格去賭的。”

秋焰已經能猜到陸辭接下來會說什麽,想起身離開,另一個聲音卻在腦子裏說,逃避不是辦法,你要聽下去,然後做出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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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迫自己坐着,聽到陸辭說:“我說出這樣的話也很艱難,小焰,我的人生比你難多了,我們兩個人原本不在一個世界,如果不是我恰好考到了老師的系裏,我們不會有任何關聯,我感覺得到你對我……的感情,但我沒想過要跟你在一起,我們的各方面都太懸殊了,你跟我說那些話的時候,我第一反應是,如果我現在在這個系統內有足夠的,絕對的權力,我們就一定可以在一起。”

秋焰不知道自己心裏什麽感覺,陸辭說了這麽多,好像句句都有關感情,又好像句句都無關感情,他在乎他的領導上級怎麽看待他跟男人談戀愛,也在乎同事們會如何議論他,更在乎秋焰自己的父母得知後會不會一怒之下将他貶到外地,唯獨不在乎他自己,以及這段關系裏的另一個人是什麽樣的感受。

就像陸辭自己講的那樣,他真的瞻前顧後,殚盡竭慮,為了他自己,也為了秋焰,甚至為了他和老師院長之間的感情聯系,而犧牲了許多。

然而秋焰只憑着自己的直覺,完全沒有被觸動。

他很想問陸辭,如果你因為這些而不能跟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你覺得你所有的謀劃還有意義嗎?

陸辭說着說着甚至有些自己都被感動到了,情緒也變得激動起來,他突然說:“小焰,再給我點時間吧?現在的一切都不是永遠的,等我當上檢察長,不,副檢就可以了,這對我來說是完全可以實現的目标,到那時候就沒有人可以對我們說三道四,我也有足夠的底氣說服老師和院長讓我們在一起。”

“再等等我,好嗎?”

秋焰怔愕非常,神思恍惚,一個人在他面前如此“深情剖白”,而他仿佛靈魂騰空升起,遠遠地看着由自己主演的這一場鬧劇,心中平靜無波。

陸辭還在等他給出一個結果,秋焰想,應該說什麽呢,歡天喜地地答應不合适,像上次那樣怒而一走了之也不合适,而賭氣的事他都已經做過了,最正确的方式應該是直接拒絕吧。

而陸辭說:“也許你不相信,你現在是我奮鬥,做所有事情的動力,如果沒有你,将來我得到一切都沒有意義。”

過去那麽多年相熟相交的回憶湧上來,秋焰終究沒能忍心,緩緩說:“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說完這句話,秋焰心中如釋重負,這疲累的一場對話耗盡了他的心神,他說不出斬釘截鐵的拒絕,就這樣吧。

陸辭最後說,“關于這個問題我們以後再也不談了,你也不能再生氣了好不好?”

秋焰說,“好。”

然而回去的路上,代駕開着車,他坐在後座,心中湧起的全是對自己的失望。

回到家已經很晚,書房裏還亮着燈,秋焰過去,看到父親還對着電腦在工作。

他坐到書桌對面,秋鴻信垂着頭,從架在鼻梁下端的眼鏡後擡眼看他:“喝酒了?”

“喝了一點,沒多。”

“跟誰啊,新同事嗎?”

“沒有,跟陸哥,他說祝賀我開始工作。”

秋鴻信點頭,好似很放心:“以後檢察院是你們上級監督單位,你要好好跟小陸學習。”

“是。”秋焰淡淡應着。

想起今天聽到的一連串本市大案,秋焰問父親:“爸,咱們市一個有名的企業家,叫利江澎,您知道這個人嗎?”

秋鴻信的眼神從電腦上移開,稍微猶疑了下:“利江澎?利江集團那個老總?”

“對,聽說他兒子曾經被綁架過,後來還引申出一起偷屍毀屍案,您對這起案子有印象嗎?”

“記得,”秋鴻信點頭:“當時那兩起案子的社會影響很壞,市裏正在評選全國文明城市,被要求不能公開,你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秋焰說:“我現在負責的一個矯正對象,就是當時偷屍案的犯罪人。”

“噢……姓溫是不是?我還有印象。”秋鴻信說:“我沒記錯的話,當時主判偷屍案的法官就是你陳川叔,現在是刑事二庭的庭長,怎麽,你對這個案子有疑問嗎?還是想詳細了解下?”

秋焰一時猶豫,聽見他父親說:“你要想詳細了解這個案子的話,我可以幫你約陳川聊聊,還可以讓你們所長打個報告,調當時庭審的卷宗記錄看看。”

秋焰最終搖頭說:“沒有,就剛吃飯時跟陸哥聊了下,他是偷屍案的公訴人。”

秋鴻信這才記起來:“你不說我還忘了,這是小陸調回來後經手的第一個案子,案情不複雜,他處理得也很好。”

“嗯。”秋焰又跟父親随意聊了幾句,回到自己房間。

他覺得沒什麽必要去調卷宗看,偷屍,解剖屍體,無論什麽理由,它都是客觀事實,當事人也供認不諱。

深夜的醉意朦朦胧胧地泛上來,秋焰覺得是因為溫遇河是自己經手的第一個矯正個案,才對他的過往,現在,都過于上心。

想想剛剛吃飯時那一抹說不清的蹊跷感,到現在已經變成了秋焰對自己的自嘲,也許真的是因為沒經歷過什麽事兒,所以格外過敏吧。

不論陸辭在感情上多令他失望,但事涉公事,秋焰還是非常信任他的,也相信他從小就認識的那些父親的法官同事叔叔們。

溫遇河……秋焰躺在床上,睡着前的最後一個念頭,是陸辭對他說,所有進去的人,都必然有他們的原因,你不必對犯人抱有無謂的同情,這種同情毫無價值。你現在聽說他的故事,也許覺得他其實也沒犯什麽滔天大罪,因而同情他,那是沒見過他當時被逮捕,和在審訊期間多像條瘋狗,見人就咬,能把自己男朋友的屍體給剖了,這種人的心,可不是什麽你以為的可憐小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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