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九宮格自拍照

第21章 九宮格自拍照

五天後,溫遇河最後一天下午在社區醫院挂完水,在公共衛生間對着鏡子照了照,自覺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雖然淤青的部分不可能全消,但腫是已經完全下去了,臉上多多少少留下點斑駁。

應該明天去到司法所不會給那位嬌氣的社矯官帶來什麽麻煩。

晚上他照舊抽了個空上傳行程和挂水單照片,這回秋焰審核的也快,回複了句:照片拍來看看。

溫遇河回他:不是附件裏發過了嗎?挂水單,吊瓶針。

秋焰再發:說你自己的照片,臉的照片,發給我看。

溫遇河一愣,順嘴“草”了句,問:在app裏發?直接上傳?不好吧?給盛主任和孟所看到不以為我神經病?

秋焰回:加我微信。

他發過去一個微信號,問他記住沒,得到肯定的答複後這段在審核回複裏的話立馬被删除了。

溫遇河耐心地搜索微信號,加人,然後發過去一句語音:我這會忙,宵夜點,沒空拍照,回去再發。

秋焰回了個句知道了。

溫遇河轉身回廚房繼續炒菜,裏面熱火熏天,他習慣性脫掉上衣光着膀子,脖子上搭了塊擦汗的毛巾,才不到一個月的功夫,已經活脫脫大排檔大師傅的範兒。

只不過沒有做廚師的那一身标志性的肥膘,身板有點過瘦了。

生意越來越好,前臺小妹到這點上也跟着跑進跑出的傳菜,見他光膀子站爐竈前颠勺,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一番,說:“小河哥這身材夠好的呀。”

溫遇河都給聽笑了,頭也不回地說:“你年紀太小,沒見過什麽真正身材好的吧?”

其他打下手的小夥子也逗她,把T恤撩起來往她跟前湊:“小君妹妹不看看我?我這身材才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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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君清脆地“呸”了一聲:“滿肚子肥膘,辣眼睛,閃開閃開!”

湊到溫遇河邊上說:“小河哥就是太瘦了,多吃點,你就是吃再多也都有腹肌,不像他們幾個。”

後廚一片不滿的喊叫,溫遇河把菜盛出來遞給她,小君又趁機看一眼他腹肌:“多吃點,邊炒邊吃,我不跟豹哥說。”

溫遇河笑着搖了搖頭,無可奈何。

等忙完吃完工作餐回到家已經又過了兩點,沖完澡出來,躺床上下一秒就要睡着,突然記起還沒給秋焰發照片,溫遇河疲倦又暴躁地睜開眼。

摸出手機打開微信,眯着眼看秋焰的對話框,這個點他應該早睡了吧?試探發了條信息過去:照片還要拍嗎?

沒想到秋焰秒回:拍啊。

只得又摸開燈。

溫遇河覺得這種行為實在是……雖然事出有因師出有名,但一個男人給另一個男人發自拍照,還是大半夜,怎麽說出去都很不正經。

除了跟利寧,溫遇河不覺得自己有必要跟任何人發自拍照。

他在床上磨蹭了半天,躲不過去又懶得起來,就這麽躺着,用自拍模式對着臉胡亂按了一張,看也沒看就發了過去。

秋焰回的文字:你這拍的什麽?鼻孔朝天,什麽都看不見,重新拍,好好拍!

溫遇河簡直煩不勝煩,惱火地“啊”了一聲,瞌睡都被這人給趕跑了。

他坐在床邊醒了醒神,然後認認真真對着攝像頭自拍了九張,各個角度,各種表情,遠景,特寫,應有盡有,然後一口氣發給秋焰,附帶一個笑臉,問:社矯官這樣滿意了嗎?夠不夠清楚?不夠我還有。

秋焰半晌沒回音。

溫遇河硬摁着耐心等他回複。

秋焰罵了聲“神經病啊”,但他躺着認真地查看每一張照片,看溫遇河臉上的傷到底好得怎麽樣了,這麽一張臉明天出現在司法所,會不會被其他同事看出不對勁的端倪。

然後目光不自覺停在了其中一張照片上。

那是一張45度角的半側面。

他明明知道溫遇河是随手瞎按的,這人肯定不會玩攝影也沒心思搞什麽美/男/誘/惑,但這張照片就是說不出的……吸走了他此時全部的注意力。

燈光并不十分明亮,照得溫遇河的臉上有一層如油畫般的光澤,不知道他現在住的是個什麽地方,被虛化了的背景看起來十分古樸,襯得他整個人都如舊畫裏的人一般,眉毛濃黑如墨,羽片一樣的長睫微阖,看人的眼神十分朦胧,七分憊懶,三分冷漠。

秋焰不知道盯着這張照片看了多久,而後驚覺自己走了神,返回對話框,看到溫遇河一連串的“行了嗎?”“可以了嗎?”,甚至還有不知死活的“矯正官你是看呆了嗎?”

秋焰回:可以了,就這樣吧,明天過來聽課。

對方回了個睡覺的表情。

秋焰躺在床上,突然記起鄭思心形容他的那些話,“大帥比,癡情,話又少……”他突然覺得小女孩的觀察力還是很敏銳的,他從來沒覺得溫遇河帥過,但今天這張不帶任何表情卻又眉目舒展的照片,讓他也承認這人的确是好看的。

一點也不兇。

但他也看得出來,溫遇河對自己的皮囊毫不在意,無論受傷也好,自拍也好,這是他最不在乎的東西。

關燈睡覺,過了一會,秋焰忍不住又把手機點開,把那張照片翻出來看了看,然後鬼使神差地長按了保存。

第二天在司法所見到溫遇河,他照舊還是那副呵欠連天的樣子,秋焰現在一看到他就想起夜裏的那張照片,卻渾然無法把眼前這個人跟照片上的人聯系到一起。

他覺得自己太過容易臆想和腦補算是一個很大的缺點,以後要戒掉。

溫遇河臉上斑駁的殘存的傷還是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假釋犯們有人問,盛淮南看到他也問了一嘴,溫遇河都說是在廚房燒菜時不小心被油燙到了,盛淮南故作失色,誇張地說:“你這張臉可得好好當點兒心,不然咱們所的小姑娘們要哭街了。”

溫遇河一愣,不明所以,擡頭對上秋焰的眼神,秋焰也覺得盛淮南太誇張了,在矯正對象面前講這種話十分不合适,但他心裏又莫名認同,确實得注意點兒,這張臉要真毀容了,還挺可

溫遇河敏銳地發現了一個改變,以往的普法課秋焰一定必然絕對會點他起來回答問題,還專門挑他打瞌睡的時候,好像就特別喜歡看他吃癟的樣子,但今天他依舊在課上渾渾噩噩地半瞌睡着,卻意外地沒有被打斷,意識朦胧的時候還留意到秋焰點了人起來答話,眼神似乎還從他身上掃過,但沒叫他。

溫遇河覺得十分意外。

他不知道秋焰是想叫他來着,跟以往一樣一到問答環節就忍不住想叫溫遇河的名字,但目光一掃過去,腦子裏莫名就是那張照片的影子,秋焰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心虛,今天如此平常的一個名字略嫌燙嘴,硬生生忍住了。

下課後,往常溫遇河都是一下課就走,趕着去飯館恨不得能飛起來,但今天卻穿過散場的人群擠到秋焰身邊,垂頭小聲說:“社矯官,能不能跟你打聽個事兒。”

秋焰一邊整理筆記本和講課資料,一邊問:“什麽事兒?”

“我記得你好像說過,咱們所是不是有職業技能培訓?”

秋焰楞了下,回說:“是有,怎麽,你要培訓?你不是已經找着工作了麽?”

“不是我,”溫遇河說:“是一枝姐,我幫忙問問有沒有月嫂培訓?”

“這個啊……”秋焰認真想了想:“目前開展過的技能培訓裏頭沒有,你也知道,咱們矯正對象裏女同志比較少。”

溫遇河有些失望,哦了一聲。

秋焰又說:“不過……我可以幫你們問問孟所,跟所裏申請下,如果這批對象裏有這個需求的達到一定人數,說不定也能開起來。”

溫遇河這會覺得秋焰這人還是有不錯的一面的,有些時候死板,但有些時候又格外政策靈活,他真心替張一枝說了聲謝謝。

秋焰突然一拍腦袋:“我都忘了,那個,你快點叫張一枝和程朗再回來下,要跟你們仨開個小會,做個月度總結。”

溫遇河猶豫了下:“要多久?我這馬上要去開工了。”

秋焰皺眉:“很快,十來分鐘的事。”

等三人到齊,秋焰又跟張一枝說了下月嫂培訓的事,說現在還不能确定,等他消息吧。

張一枝連連道謝,看到溫遇河給她偷偷比了個OK的手勢。

秋焰說距離入矯宣告馬上就一個月了,過幾天就是月度考核,不管是日常行為,還是普法法條,讓他們仨都好好保持多多學習,又問他們最近生活工作有沒有什麽困難。

程朗說還行,說朋友的工廠倉庫主管最近可能會離職,朋友有意讓他接任,秋焰說那挺好啊,又問他債務方面怎麽樣,律師聯系過了嗎?

程朗說有個律師願意接這活,但他沒錢給,那個律師是個新手,願意勝訴追到錢後以分成的形式來拿回律師費,秋焰以他的角度幫程朗判斷,主要在于他的債務是否清晰,如果有模糊糾紛的地方,一個新手律師可能應付不來。

但程朗其實并沒有什麽更好的選擇,他願意這樣先試試。

秋焰重點關注溫遇河,當着其他人的面他不好直接強調以後一定要避免跟人發生沖突,只能隐晦地說你一定要注意安全問題,安全大于一切。

溫遇河只能連連說是,秋焰又問:“你現在家也搬了,工作也穩定了,你那成人本科呢,準備什麽時候開始考?”

溫遇河心裏“草”了一聲,還有完沒完了?

秋焰說:“你要記得你當初是以這個原因申請本地矯正的,這件事就必須落實,如果不落實,你知道會有什麽後果?”

溫遇河只能硬着頭皮說“知道”,秋焰盯着他:“真知道假知道?你會被發回原籍知道嗎?”

又說:“我了解過,你大學時的成績很好,不僅在本專業內排名前三,還旁聽了法醫系的課,你這樣的專業成績荒廢了很可”

溫遇河不知道心裏什麽感覺,那種熟悉的,厭煩的感覺又來了。

他覺得秋焰可能永遠也不會知道,當他這樣輕飄飄地,指手畫腳地去評論另一個人的人生時,是多麽地讓人讨厭。

專業是不是荒廢,是不是可惜,秋焰沒有資格評論,這樣的話只有季顏講才有分量,只有季顏……溫遇河記起那個晚上,他見到季顏第一眼時心裏的錯亂,愧疚,難過以及無數種無法形容的複雜情緒交織在一起,根本不是秋焰這樣輕飄飄“很可惜”三個字可以概括的。

有多可惜,又有多不得已,有多少後悔又有多少絕不後悔,溫遇河絕不會寄希望于秋焰這樣的人能夠懂得,他只能同樣輕飄飄地回應一句:“好的社矯官,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

無處辯解那就不去辯解,秋焰也許是個好人,好的社矯官,但也只是如此了,他既不是誰人生的拯救者,也不必承擔這個角色,溫遇河從來不相信他人的救贖這回事。

什麽都不必解釋,順水推舟是最容易的解決辦法。

秋焰不知道這短短的幾秒,溫遇河的腦子裏到底發生了什麽,只覺得他的回答看似毫無破綻,實則卻毫無真誠。

被矯正對象敷衍,當傻子看待,秋焰登時心裏也有些愠怒,溫遇河這人身上有種深層的傲慢,秋焰在第一次接觸的時候就體會到了,但他表現出來在面上往往是什麽都不在乎。

秋焰捕捉到了兩人間這種微妙的對峙感,但他無法清清楚楚地表露出來,只能再厲聲重複一遍:“你要把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你敷衍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溫遇河淺淺地笑了:“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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