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飯局約
第22章 飯局約
陸辭接到利江澎飯局約的時候并沒有特別意外,但他也沒有立即回複。
還是沈原跟他聯系的,十分客氣地在短信裏表達了利江澎想謝謝他上次幫忙調查墓地事件,也想一起敘敘舊的意思。
陸辭坐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緩緩轉着圈,不由自主揣測利江澎到底要做什麽。
自從溫遇河的偷屍毀屍案結束後,他跟利江澎再沒有聯系過,但在兩年前那段案件期間,利江澎跟他的聯系可謂十分頻繁。
這也是正常的,他作為公訴人,利江澎作為受害人家屬,所有的聯系都離不開案件本身,這樁案子本身犯罪事實明确,根本用不着鬧上法庭,但溫遇河認罪态度極差,撒瘋,見人就咬,宛如狂犬症發作,又像失語症一般來來回回只會說一句話:“阿寧是被人殺死的……”
誰不知道呢,綁匪撕票,利寧死亡,他搞不懂溫遇河那麽瘋瘋癫的行為,到底是因為受刺激導致的,還是本性就是如此。
他只是秉公辦事,但利江澎那邊卻給予了他超出正常範疇值的“關懷”。
兩年前沈原第一次跟陸辭接觸的時候,陸辭很客氣且疏冷地拒絕了,并托他轉告利江澎,在秉承犯罪事實的情況下,他會跟公安機關配合正常的司法程序,該怎麽判怎麽罰,自有法律說了算。
但第二次沈原再接觸的時候,話鋒就變了,用詞是利總很欣賞陸檢的作風,想交您這個朋友。
陸辭知道自己不應該在案件期間跟利江澎有這樣額外的接觸,但他似乎無法拒絕利江澎這樣身份的人說,說想交個朋友。
陸辭這些年的工作,位高權重的人也見過一些,但都跟他産生不了什麽大的關聯,即便楊雁身為前檢察長和現系主任,秋鴻信身為法院院長,對陸辭來說那也并不是身份“平等”的一種存在,而是需要他盡心盡力去維護、去讨好,要非常小心翼翼才能偶爾被他挂在嘴邊當做“背景資源”的一種薄弱的關系。
利江澎身為城中首富,雖然在權力上也許比不上楊雁或秋鴻信,但在別的方面,陸辭知道生意做到這份上的人,某些層面都是互通的,利江澎的“權力”是看不見的。
這樣的人對他發出某種“平等”的信號,甚至擺出有求于人的低姿态,陸辭又怎麽能拒絕呢。
他記得第一次見利江澎的情景,在一處他自己可能永遠也不會踏足的私人會所,據說是利江澎名下的産業,不對外,只接受朋友預約,是城中顯貴們口中的一處“傳說”。
但那天利江澎為他清了場,奉為上賓。
Advertisement
那天晚上陸辭人生中第一次體會到,頂層人的生活是什麽樣子,享受頂級的服務又是什麽樣子。
他承認自己很沒見過世面,在那樣的環境中,許多他恪守的清規戒律,原則底線,都恍然不知所蹤。
那天的利江澎情緒并不高,剛剛經歷喪子之痛,仿佛是吊着一口氣來見他“這個朋友”,為了能讓害死自己兒子的人得到最公平的刑罰。
陸辭一口應下,懲治罪犯,本就是檢察官義不容辭的職責。
他從沒覺得自己如此重要過,那種被正經當個“人物”對待的感覺,像毒品一樣刺激他的每一根神經,令人飄飄欲仙,無法回神。
飯局的最後,利江澎讓沈原奉上一份薄禮,一個小小的薄薄的盒子,陸辭婉拒不用,利江澎淡淡地說:“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陸檢為我們家的事這麽費心,只是聊表謝意。”
那種環境陸辭只覺得根本沒有拒絕的空間,飯局他赴了,利江澎遞過來的“友情”橄榄枝他應了,最後上的這份薄禮,真只是最後的一個小程序,沒可能前面的流程都走完了最後的關口他突然道義凜然起來。
那天回到家後,陸辭後知後覺地對利江澎的說辭——“為我們家的事費神”覺得不太舒服,這不是你們家的事,這是事涉刑事犯罪的公訴,但拆開禮盒,看到裏頭一塊精致異常的百達翡麗白金鑽表,頓時那點遲來的不舒服煙消雲散。
他不懂表,但再不懂也知道百達翡麗意味着什麽,把那塊白金表放到手腕上比劃,從心底覺得十足合适,他就應該是這塊表的主人。
那個晚上他用這塊表試了西裝,試了制服,試了所有的裝扮,都覺得無比合适。
然後小心地把它收了起來。
溫遇河的案子他自認辦得妥當,即使他是利寧的戀人,解剖屍體情有可原,但陸辭還是在法庭上據理力争,最後讓溫遇河按最高刑期判了三年。
此後就跟利江澎再也沒有聯系過,雖然有點遺憾,被這樣的人物突然重視又突然當一切從沒發生過,陸辭有過一段時間的心理落差,但清醒過來後又覺得慶幸,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他這樣的身份,跟利江澎日常走得太近并不是什麽好事,也許利江澎自己也清楚,所以自然地回到各自既定的軌道上,也好。
此時的陸辭對着沈原發來的信息沉吟半晌,然後回複過去:“謝謝利總的美意,都是分內之事,不足挂齒。”
他沒說答應飯局,也沒說拒絕,十分隐晦地表達了一個他潛藏的不滿——如果每次都只是因為案子的事情找他的話,其實大可不必,有沒有這頓飯局,他都會盯着溫遇河,這本就是他的本職工作。
多少有一點對利江澎打着“交個朋友”的名義,卻幹着利益交換的不滿。
沈原直接打了個電話過來,陸辭接起,那頭是利江澎本人,開口就是道歉,遠的事情不提,只說最近太忙,那天說好的約飯到今天才回城空出時間,還請陸檢不要介意,他只是個商人,許市長一聲招呼就要跟着東奔西走,也是身不由己。
這算是給足了陸辭面子,他再拒絕就是給臉不要臉了,陸辭也聽出他話裏的意思,利江澎現在已經搭上了新來的許市長這條線,且關系匪淺,于是不再多費唇舌,直接答應了約。
這次換了個地方,是在一處山莊,陸辭默認這肯定也是利江澎的産業,他随口提起上次的私人會所,利江澎大手一揮,那個小地方某某領導喜歡,既然有眼緣就送過去了。
利江澎以偶像娛樂産業立足,但這個山莊裏卻處處亭臺樓閣,好比一處精仿版的拙政園,吃飯的地方遠遠還搭有一個戲臺,上面兩三個全妝的演員咿咿呀呀唱着昆曲,“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予那斷井殘垣……”
利江澎說這些都是請的名角,但陸辭卻想,名角來了這兒也不過是給人當個吃飯的聽音背景板,近了還嫌吵,只能遠遠的。
澄江市六月底十足燥熱,唯有此處缺清涼,幽靜,像一片人造淨土。
陸辭以為肯定是有關溫遇河的事,但半個晚上過去,利江澎卻對此人只字不提,只是閑閑地談一談本地的政商事宜,諸如本市目前正在進行什麽樣的改革措施,那些刺激經濟的政策,他預計會有什麽樣的後果,他的企業又計劃來據此做什麽樣的布局。
末了卻又說抱歉,陸檢是司法系統的公職人員,應該對這些銅臭之事不感興趣。
陸辭一個收了名表的人,也不好裝什麽清高,聞言只能說“倒也不是,雖然身在公職,但也很關心時政民生的”,利江澎突然大為贊賞,話鋒一轉說:“既然陸檢也對商業感興趣,我有個很突兀的念頭,不知道陸檢聽了有沒有興趣?”
陸辭點頭,身體前傾,做出一個傾聽者的姿态:“請講。”
利江澎真誠緩言:“如果我有意請陸檢跳槽,擔任我旗下集團的法律總顧問,可算冒昧?”
陸辭怔住,這完全出乎他所有的預料,他料想利江澎會叮囑關于溫遇河的事,這對他來說只是非常小的事情,正常工作範疇內的舉手之勞,所以輕松赴約,哪知……他一時難辨真假,更不知道這老狐貍究竟為什麽要這樣。
遠處咿咿呀呀地正唱道:“一邊蝶飛舞,往來花叢間;一邊是蜂兒逐趁,眼花缭亂……”
陸辭只覺得自己也被利江澎搞得眼花缭亂,他收攏心神,抿了口茶水,淺淺道:“利總說笑了,這麽大的集團,應該多的是法律人才,哪裏還需要我這麽一個小小的檢察官來擔任顧問。”
利江澎擺擺手:“那怎麽能一樣,都是學生,有人清華北大,有人北大青鳥,都是法律工作者,也分各個不同的賽道,我現在需要的,就是像陸檢這樣,從正統體制內出來的,了解政局的法律人才。”
陸辭覺得利江澎實在擡愛了,他哪裏懂什麽“政局”,但這份跳槽約,又确實很值點分量,不說別的,一年的薪水,也許抵得上他十年的工資。
他沉默不語,似在思索。
利江澎給他把酒杯滿上,說:“這件事也不必現在就答複,你可以慢慢考慮,總顧問的薪資你提,我應該都沒問題。”
陸辭笑了笑,敬了利江澎一杯,烈酒入喉,他心裏想的除了錢,還有他更看重的東西——一旦答應了這個約,他就徹底遠離權力中心了。
檢察長、法官,這些他曾經夢寐以求獲得的職業光環,就再也不可能了。
錢與權往往不可兼得,這是道很大的選擇題。
利江澎的話只是點到為止,後面再也沒提過,一頓飯又恢複到輕松閑聊的狀态。
倒是在最後快結束的時候,陸辭主動說:“上次落英山公墓那件事,調查的結果我也告訴過您了,沒有溫遇河去墓地的實證,我也很難去執行取消假釋。”
利江澎大度擺手:“小事情,也是我自己情緒激動,小寧生前朋友多,有人去看他是很正常的事,是我過慮了。”
“不過,”陸辭說:“您放心,溫遇河這個人我會看牢的,我不能保證他不再做出什麽違法亂紀的行為,但只要他做了,我一定會追究到底。”
“好,”利江澎跟他碰了一杯:“有陸檢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他對我兒子做出那樣的事,法律卻對他格外寬容,我心裏的感受,我想陸檢應該明白。”
“我明白。”陸辭心裏覺得,他主動提起這事,主動給利江澎這樣一個“承諾”之後,整個人都輕松多了。
這樣,即使他最終拒絕掉利江澎的那份昂貴的“心意”,但至少可以用這件事來做彌補抵沖,他心裏覺得是平衡的。
他還是想要這份在利江澎這樣的人物面前的這一份,平衡。
飯後,利江澎讓司機送陸辭,沈原開車載他回
車內沉寂少許,沈原低聲問道:“利總,請陸檢當總顧問的事,是真的嗎?”
他身為利江澎的貼身助理,工作生活都一手攬括,怎麽從來沒聽老板提起過這事?
利江澎在後座閉目養神,聞言緩緩睜眼,望着駕駛位的背影,反問:“你認為呢。”
沈原瞬間脊背繃直,思索片刻,說:“我明白了。”
利江澎笑了笑:“陸辭這樣的人,要多少,有多少,又有什麽特別的,如果不是正好他經手了小寧的案子,又有什麽值得我這麽費心。”
“是,”沈原一點即通:“陸辭重權甚于一切,他是不會來總集團總顧問的,但是這樣的請,最能滿足他的虛榮心,甚至比送他名貴手表更能拉近他的距離,還是老板高明。”
“你要記得,野心太大又毫無背景的人,最好利用。”利江澎看向車窗外,浮華都市在眼前浮光掠影:“不過,他倒也稱得上是個合格的棋子,悟性好,肯上道,如果通過他就能解決掉一些麻煩,那就再好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