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餐廳的這一片包廂并未開放,連服務生都見不到影兒,空蕩蕩的走廊裏只有穿堂而過的風聲,伴着搖晃的燈籠,總散發出一種鬼片裏的氣息。安顏是萬萬沒想到竟然有人會跑到這邊來,更沒想到的是這人是邱嘉納,突如其來的修羅場令他始料未及。
安顏一看邱嘉納的樣子,就猜到他恐怕在這待了不少時間,該聽的不該聽的都已一清二楚。他一改酒桌上那副彬彬有禮的模樣,陰郁的眼神看得安顏渾身不對勁,假若目光能殺人,安顏身上估計早被邱嘉納捅出幾個窟窿來了。
安顏在心底把邵欽遠罵了一通,好心情被敗了一半,并不想替邵欽遠解決這種該死的歷史遺留問題。然而邱嘉納站在那一動不動,安顏又不好直接走人,只得硬着頭皮打招呼,順便給他搭了個臺階:“小邱,你也迷路了?”
原本只要邱嘉納應一聲,安顏順着提出一起回去或者自己先行離開,就能順利規避正面交鋒。誰知邱嘉納偏不配合,一腳踹翻了臺階,待安顏走到自己身旁的時候,忽然低聲說道:“我以為你跟我不是同一類人。”
安顏一聽就笑出了聲,是因為他平時裝高嶺之花裝得太久,邱嘉納就真的以為他是天山雪蓮,對這池渾水敬而遠之,還是覺得以邵欽遠的喜好,不應該看上他這類型的?他忽然有了興致,想要聽聽邱嘉納究竟還想說些什麽,便好整以暇地靠在牆上,挑了挑眉:“小邱,我覺得你可能對我有點誤解,這筆交易有多劃算,你也是清楚的,不是嗎?”
邱嘉納開始咬牙切齒:“你明明早就知道我的事情,原來那天全都是裝的,虧我還跑去謝謝你,看我的好戲還看得舒服嗎?”
安顏一臉懵逼,心想你這場戲前前後後加起來我起碼看了個三部曲了,你說的究竟是哪一部。他回憶了一下邱嘉納給自己敬酒時的樣子,還有那句有些莫名的“謝謝”,忽然心領神會,意識到邱嘉納說的大概是自己送巧克力的那天。他也是沒想到邱嘉納如此敏感,一塊巧克力能發散這麽多,頓時感到一陣哭笑不得。
“你這是趁虛而入!”邱嘉納盯着他,語氣裏似是帶上了控訴。
安顏心裏冤枉死了,那時候他跟邵欽遠連一句話都還沒說上,等到他們真正聊上天的時候,邱嘉納早就成了過去時,這算哪門子的趁虛而入?安顏覺得邱嘉納怕不是剛才喝酒喝得有點多,記憶有點混亂,于是他貼心地開口提醒道:“話不能這麽說啊,你出局,位子空了,我頂上,這不是很正常?”
邱嘉納被某個詞刺激了,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他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到合适的詞,雙唇顫抖着,半晌,支吾逐漸成了抽噎,他低着頭說:“我,我明明還喜歡他,我沒有出局……”
安顏:“……”
行吧,原來還是位吵架自己先哭起來的主。安顏揉了揉額角,這場面怎麽搞得像自己在欺負他似的。
安顏對邱嘉納這副模樣實在可憐不起來。當初他為了一部電影的男主角位置,答應了某個投資商的要求時就應該想到這一天。劈腿一時爽,後續火葬場,包養還想找兼職,邵欽遠沒有立刻封殺他,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若是換作談戀愛,這種狀況下多數都是各奔東西,更何況這還是段金錢關系,一方違反合約,一方拒絕出錢,交易理所當然一刀兩斷。
邱嘉納興許醉得不輕,把這個道理徹底抛于腦後,一邊哭唧唧一邊絮絮叨叨,半句是質問安顏,半句念叨着邵欽遠。
安顏酒氣未散,現在又有點上頭,腦子昏昏沉沉,邱嘉納的話跟緊箍咒一般,聽得他腦殼疼。他心裏直冒髒話,只想幹脆利落地走人,根本無意糾纏,可邱嘉納卻仍舊一動不動地擋着他的路。安顏的暴脾氣瘋狂上湧,最後實在是忍不下去,将邱嘉納一把逼到牆邊,一手撐在他的耳側,一字一句地說:“我管你怎麽喜歡他,你已經沒有資格了,現在他是我的,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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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顏有些後悔當初把巧克力給邱嘉納了,他真的純粹是順手而為,最多也就帶了點維持同事情誼的意思在裏面,哪知道會給自己帶來這麽多事。他和邱嘉納除去同事這一層,充其量不過是前任和後任的關系,兩不相幹,安顏也就算了。如今他自己都沒上任多長時間,這前任就回來各種觊觎他的崗位福利,是當他不存在嗎?
邱嘉納被安顏這一下吓得不輕,哭都不敢哭了,一抽一抽地打着嗝,緩了一陣後梗着脖子說:“他不,不會喜歡你的。”
邵欽遠究竟是哪找來這麽一個又傻又天真的麻煩的。安顏挑了挑眉,一臉興味地回答:“不喜歡我,難道喜歡你嗎?”
誰知邱嘉納撇了撇嘴,低聲說:“他也不喜歡我,他喜歡的是……”
“哦,按你這說法是還有位白月光,我們都是給他當炮灰的,從此邵總包下的人都有他的影子?”安顏點點頭,“還行,我看的包養文裏,十篇裏有一半是這個劇情,都是老套路了,也不會換一個。”
邱嘉納瞪着雙眼,被他噎得說不出話來。
安顏笑了起來,他低下頭來,輕聲說:“你怎麽還不懂,他根本誰都不喜歡。”
他說給邱嘉納聽,又像是說給自己聽。
不對,也許他是有喜歡過一點的,畢竟給錢養一個玩具都能産生感情,更何況是認認真真養過的人。
邵欽遠對情人好得要命,床下溫柔床上狂野,看着你的時候眼神足夠深情,像是把人放到心尖上寵,如同真真切切是在戀愛一般。他看似把兩人擺在了平等的位置上,但事實上,他仍舊掌握着整段關系的主導權,最明顯的莫過于見面的時間和次數。邵欽遠其實算不上有多少真心,只不過是比其他人更用心地對待這段關系,才會令人輕而易舉地忘記了這是一場靠金錢和名利資源維持的交易。安顏不知有多少人曾踩進過這個深淵,邱嘉納算是一個,假如他安顏哪天沒有控制住,難保不成下一個。
安顏覺得現在應當是最好的。他對邵欽遠的好感恰到好處,不多不少,既讓他保持興趣,也沒有超過某條界線。他邵欽遠喜歡什麽樣,安顏就盡心盡力地演成什麽樣,輕輕松松換來一個穩定的炮友和源源不斷的利益,再偶爾互贈一段溫情,無須付出額外的東西,這才是謝二少眼中穩賺不賠的買賣。
邱嘉納愣愣地看着他,看模樣是終于酒醒了。安顏卻是感覺太陽穴越發脹痛,他懶得再多言,閉了閉眼,便放開邱嘉納,轉身跨進昏暗裏,往包廂的方向走去。
安顏自知自己現在這個樣子,絕對扛不住那群家夥的第二輪敬酒,于是匆匆和導演以及師兄打了個招呼,又跟衆人道過歉,提前離開了這場殺青宴。他剛走出餐廳門口,便看見那輛停在不遠處的布加迪。
他熟練地鑽入後座,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邵欽遠的聲音在上方響起:“又喝酒了,嗯?”
安顏心想,酒沒喝出事來,但是差點被你前任小情兒搞死。他在邵欽遠的懷裏蹭了蹭,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笑眯眯地回答:“沒有喝呀,我很聽話的。”
“是真聽話才好。”邵欽遠略帶懲罰意味地在安顏的腰上輕捏了一把,說,“行吧,暫且信你一回。”
安顏閉着雙眸,擡起頭來在邵欽遠的下巴處親了一口,然後又窩回原處,道:“謝謝邵總。”
邵欽遠笑了起來,抱着安顏的手臂收緊了些,替他将鬓邊的碎發撥到耳後,才轉頭望向車窗外。
安顏陪邱嘉納吹了一個多小時的穿堂風,不出意外地患上了感冒,好幾天都頑強地在發燒的邊緣試探。好在公司看在他剛剛殺青了一部戲的份上,加上有邵欽遠的安排,給他批了小半個月的假,讓他有機會在家裏安安靜靜地休養一段時間。
剛開始放假不久,《楓落》的試鏡結果便傳來了消息,沈清輝的角色不出意料地落到了安顏手中,雖然早就知道結果,安顏還是高興了小半天。第二天,梁禹便帶着最終版的劇本來找他,順便通知他去公司簽合同的時間。
梁禹剛跨進安顏的小公寓,就皺起了眉頭:“你這小區,連訪客都不登記,保密性實在是太差了,我建議你最好搬個家。”
安顏抱着紙巾筒,一臉茫然地看着他:“不用吧,我覺得還挺安全的啊。”
“你清楚你的人氣嗎,安先生?”梁禹走到客廳的窗邊,往外看了一眼,一米以外就是同一層樓中另一家住戶的窗戶,他把窗簾拉起來,一臉嫌棄地說,“你過兩天就有個代言要拍,等出了片子,我估計還能上一次熱門。你這個地方人人都能進進出出,哪天狗仔搬到你家對門,或者在這窗戶裝了個鏡頭你都不知道,然後第二天你狂放的吃相或者流口水的睡相就能直接上微博熱搜。”
安顏想說他吃相不狂放,而且睡覺也不流口水,礙于梁禹的唠叨,最終還是閉上了嘴。他安靜地想象了一下滿微博都是自己私人照片的場景,頓時有點惡寒,覺得梁禹說的确實有點道理。他想了想,苦着臉說:“但是這套公寓是我媽媽給我的房子,我哪能說搬就搬呀。”
梁禹不知跟誰打了個電話,說罷放下手機,大手一揮便說:“有人會給你安排的,收拾收拾,周末趕緊給我搬家。”
安顏沒有反對的餘地,只能趁着這幾天的空閑乖乖收拾東西。周六一大早,陳聞便給他打來電話,讓他下樓。
安顏不明所以地跑下樓一看,邵欽遠正靠着那輛與四周格格不入的豪車,看見他的時候,笑着拎起手中的袋子朝安顏晃了晃:“早上好,先來吃個早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