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安顏踏上最後一段樓梯,一走過轉角,便看見沐浴在無垠星空之下的頂層。

邵欽遠想必為這裏廢了不少心思,他讓人把整個樓層打通,裝上一個巨大的玻璃穹頂,安顏站在這裏,猶如置身于一個精致的水晶盒子。房間地板被鋪上又厚又暖和的毯子,一踩上去便會被柔軟的絨毛包裹,暖氣在角落處無聲地運作,以至于外面已是素裝銀裹,而房內卻依舊溫暖宜人。

房間正中央放着一張舒适的King size大床,安顏可以在上面滾上好幾個來回。四周擺放着軟綿綿的懶人沙發,角落處裝了一架秋千,秋千椅上放着坐墊和安顏最喜歡的抱枕,無論他在哪一個地方躺下,都能夠一擡頭便欣賞到絢爛迷人的極光與漫天星辰。

安顏已經在這裏住過好幾天,他并不是第一次踏上這裏,但每一次走入這個玻璃房間,心髒都會産生一陣莫名的悸動,也許是因為震撼,也許是因為驚詫,它混合了許多種情緒,安顏無法尋到合适的詞語形容。

安顏沿着牆壁緩步往裏走去,他這幾天只顧着留戀那張柔軟的雙人床,從未好好地端詳與觸碰過房間裏的其他擺設。他的指尖劃過冰冷的玻璃、精致的工藝擺設、可愛的抱枕,最後停留在一個半身高、約有兩臂寬的壁櫃上,它自安顏來的第一天便存在,一直沉默着立在這個角落裏。

壁櫃由原木制成,中間有三個抽屜,兩邊各一道拉門,上面不帶任何裝飾,素淨簡單。安顏拉開櫃子的第一格抽屜,除了洶湧而出的原木味道,裏頭空空如也。

他将其合上,随後半蹲下來,緩緩打開第二格抽屜。令人意外,裏面正躺着一沓背面朝上的白紙,摞得整整齊齊,邊緣沾着些許鉛灰,透過最後一張的紙背,隐約能看到它正印着一幅畫。

安顏有些驚詫,伸手将它們拿出來,小心翼翼地将這沓白紙翻了個面,第一張紙上的畫登時闖入他的眼簾。那是一幅素描,畫中青年紮着高馬尾,身穿簡單的休閑裝,倚窗而坐,正撐着下巴往外看,漂亮的面容神色恬靜,狐貍眼微微彎起,嘴角帶着溫和的淡笑。

安顏瞪大雙眼,連忙翻開第二張。這次地點換成了一張懶人沙發,青年幾乎整個人陷進柔軟的沙發裏,往另一邊歪着頭,雙唇微張,虛虛握着的手垂在一旁,分明睡得正熟。陽光從側面照進來,在青年的眉梢落下俏皮的光點。

他翻開第三張,第四張,畫中人依舊是同一個。安顏忽然三步并作兩步,踉踉跄跄地沖到床邊,顫抖着手把一整沓紙悉數鋪開。

五十餘張素描,從第一張到最後一張,背景不盡相同,而主角都只有安顏一人。它們散亂地排列着,鋪放在雪白的床鋪上,猶如一場浩大卻無聲的告白。

安顏撥開一個空位,躺倒在它們之間,玻璃穹頂外是千姿百态的極光,它猶如一條五光十色的彩帶,與璀璨星河交映生輝,相伴往蒼穹遠方綿延而去。鉛灰的味道從略顯粗糙的紙張上傳來,安顏并不介意,伸手拿過最近的一張,畫中的他正處于一個觥籌交錯的宴會,身前是賓客的模糊身影,身後則是昏暗的陽臺。他站得筆挺,一手插着褲袋,口中咬着一根棒棒糖,正朝這邊望來,神色中帶着兩分愕然,三分不以為意,剩下全是佯裝的冷靜,那些仰慕與心動通通被藏在那雙宛如含着一汪春水的眼眸當中。

安顏在一剎那仿佛回到那場初遇的慈善晚宴,他站在寂靜處滿心好奇,而邵欽遠身處于喧鬧焦點煩躁不已,他們的視線在無意間曾交彙過一瞬,甚至不足一秒。安顏在這驚鴻一瞥中記住了邵欽遠,卻沒有想到,邵欽遠也記住了他。

他擡起手臂擋住眼睛,身體輕顫,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這才是邵欽遠的作風,像個依舊處于青春時期的男孩,對表達感情的方式不得要領,生疏又純情,偶爾匪人所思,偶爾卻熱烈直白。邵欽遠的浪漫不會是葉芝的浪漫,是獨屬于他自己的。

安顏像是從這些包圍着他的素描中汲取了莫大的勇氣,他突然冒出一個想要賭一把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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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出手機,打了兩個國際電話,将一切安排妥當,最後才撥通邵欽遠的手機。對方很快接起,那頭傳來的卻是陳聞略帶驚訝的聲音:“安先生,你不是在雷克雅未克嗎?”

“嗯……陳助理,邵總呢?”

“他正在開一個緊急會議,剛剛太過匆忙把手機落下了。”陳聞解釋道,“你稍等,我現在把手機拿過去。”

“沒關系。”安顏阻止道,“我其實就是想問一下,明天……不,後天,邵總有空來G市嗎?”

按安顏原本的行程安排,他從冰島回來便必須趕回劇組,拍攝最後的幾場戲。

這還是安顏第一次主動提出這樣的要求,陳聞不免一愣,他飛快地翻了一下邵欽遠明天的時間表,說滿不滿,但每一個時間段都零零碎碎地安排着會議或者應酬,陳聞一時有些為難:“邵總明天的安排有點緊,不過我會第一時間問他的意見,待會議結束之後馬上給你答複。”他忽然想起上回邵總費心折騰許久的那個方案,暗自衡量了一下安顏在老板心裏的份量,迅速小聲地補充道,“不過我想既然安先生提出的話,邵總應該會去的。”

安顏在話筒那邊“唔”了一聲,也聽不出來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陳聞有些虛,可又不好直接為邵欽遠做決定,只得道:“安先生,你還有什麽需要我轉述的嗎?或者你稍等一下,會議應該馬上就結束了。”

“不用了,嗯……還有一件事,需要麻煩陳助理轉告邵總。”安顏說,“我想要解除包養合約,謝謝。”

安顏不要應該,他要的是一定,他要邵欽遠親自告訴他所有誤會的真相,然後他們能夠開始另一段與附庸、交易等等通通無關的、嶄新的關系。

他挂斷電話,彎起嘴角,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将最近的一幅素描拿起來,夜幕上瑰麗的光落于紙背,為畫中的青年映出一個模糊夢幻的绮麗背景。

陳聞感覺自己腦袋轟一下炸了,一臉懵逼地望着傳出忙音的手機,他猛地回神,轉身往會議室撒腿就跑。

他心裏有些納悶,安先生怎麽好像感覺哪裏變了?而且邵總不去探班就分手,不至于吧?

會議室裏此時沒有半分緊急的氣氛,兩撥人分坐在會議桌的兩邊,像菜市場的大媽一般吵得不可開交,宛如一場充滿诙諧氣氛的鬧劇。邵欽遠正坐在首位,手中玩着一支銀色鋼筆,心不在焉地聽着下屬們的争吵,心思早就飛到別的地方去了。

大門忽然被用力推開,會議室內衆人安靜了一瞬,看到陳助理的身影後又重新投入到争辯當中。陳聞連看都沒看他們,徑直快步走到邵欽遠身邊,低頭耳語了兩句話。

緊接着,星耀高層們親眼目睹老板臉色凝重,嘩啦一聲站起來,頭也不回地沖出會議室的全過程。他們紛紛一愣,面面相觑,一時不知該不該繼續吵下去。

邵欽遠像瘋了一般撥打安顏的電話,回應他的依舊是提示關機的冰冷女聲,他朝陳聞吼道:“趕緊去安排私人飛機,你在等什麽!”

“邵總,現在馬上飛冰島至少都要十幾個小時,”陳聞勸說道,“安先生明天就要回劇組,按這種情況來說,很有可能您到了雷克雅未克的時候,他已經在回國的飛機上了。”

邵欽遠:“那他的航班呢?中轉地在哪?!”

“我剛剛已經查過了,安先生他……”陳聞欲言又止,頂着邵欽遠的怒視,硬着頭皮往下說,“安先生定了今天到明天這段時間內将近十個航班,中轉地都不一樣,還有飛往挪威的,從瑞典出發的……暫時沒有辦法确定他會坐哪一趟。”

陳聞瞄了一眼邵欽遠的臉色,緊張地咽了口唾沫 “安先生這兩天是額外假期,袁助理他們已經提前回來了,目前應該只有溫先生和他在一起,但是溫先生暫時還并沒有定過回程航班。”邵欽遠的臉色比剛剛更糟,陳聞硬着頭皮補充道,“我給溫先生打過電話,手機關機。”

邵欽遠心中的焦急與憤怒更盛,他将所有文件悉數掃落地面,撐着桌沿深吸了一口氣:“去訂明天早上去G市的航班。”

陳聞立馬轉身就走,他一拉開辦公室的門,卻發現助理秘書正站在門外,一只手舉起似是想要敲門,懷裏抱着一大束鮮紅的玫瑰花,她有些戰戰兢兢地對陳聞說:“有……有人送上來這束玫瑰花,說是要送給邵總的。”

邵欽遠的聲音從裏面傳出來:“什麽東西,扔了!”

“但,但是,”助理秘書雖然擔心邵欽遠的怒火波及到自己身上,但還是鼓起勇氣,提高音量道,“送過來那人說,訂花的人姓安,請邵總一定要收下。”

邵欽遠聞言大步走過來,越過陳聞,迫不及待地将玫瑰花拿了過來,一眼便看到花枝間夾着一張精美的卡片,正散發着淡淡的香水味。他把它取出來一看,正面用花體英文寫着一行字:“For my dreams of your image that blossoms a rose in the deeps of my heart.”

落款處印着一只小狐貍,寥寥幾筆中把它的狡黠勾勒得淋漓盡致。

萬裏之外,安顏伸手掐了一把溫辰意的臉,後者毫無反應,依舊趴在柔軟的大床上睡得正熟。他輕笑幾聲,拖着行李轉身往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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