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斷電之夜
第二章 斷電之夜
儲怡禾喝了水,感覺身體裏又長出幾分力氣,她坐在地上,閉着眼睛假裝休憩。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也許是駱駝背上距離太陽更近,烤得人發慌,而騎着駱駝的男人也似乎打定主意要跟着儲怡禾。
總之男人也從駱駝背上翻身下來,他拍了拍駱駝的駝峰,示意它卧下休息,然後自己也靠在駱駝身邊坐了下來。
儲怡禾這才看清他的腰間還別了一把奎牙小刀,刀柄上花紋古色古香,倒給男人增添了幾分大漠游俠的味道。
但是儲怡禾只是個膽小鬼,她獨自在這荒無人煙的沙漠裏和一個帶着刀的漂亮騙子蹲在一起——她只覺得心驚肉跳,還在男人看過來的時候,沒出息地縮了縮脖子。
男人順着她的目光朝自己的腰間看去,無聲地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白牙。
儲怡禾刻意忽視他眼底的嘲弄,生無可戀地閉上眼睛,在心裏瘋狂默念:救救我,救救我,拜托來個人救救我。
仿佛聽到了她在內心的呼救,一輛越野車從遠處的天邊駛來,仿佛從天而降。見到在路邊拼命揮手的儲怡禾,車子緩緩停了下來。
一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搖下車窗,探出頭來,張口就是濃郁的北方口音,“老妹兒,怎麽了?”
儲怡禾連忙迎上去,急急地講道,“我的車壞在路上了。”
大漢又看了看儲怡禾身後的男人,他的目光在男人靠着的駱駝和他腰間的小刀上打轉,似乎也覺得他那副造型稀奇,“......那個兄弟是?”
“你們拍電影呢?”
“.......不是不是,我不認識他。”儲怡禾回頭看了男人一眼,連連擺手。
大漢又看了一眼根本不打算走的男人,他沉吟了一下,還是打開車門,“你先別着急,我幫你看看。”
他說着,下車走到儲怡禾抛錨了的車子前,俯身一用力,打開了車的引擎蓋,摸摸這個,看看那個,扶着下巴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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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我也不太确定問題出在哪兒,要不我幫你把車推到路邊,然後載你去就近的休息站找人來拖車?”大漢對儲怡禾說。
在儲怡禾近乎崇拜的目光中,大漢沖坐在地上的男人揮了揮手,“小子,過來搭把手。”他說着,走到車子的一側站好。
儲怡禾原本以為男人不會答應,只見他慢吞吞地起身,卻不是把手搭在車身上。
他走到大漢身旁,拉開了車門。
“你.......”還不等大漢皺着眉頭發號施令,男人卻先一步打開了寶馬的車燈。只見那微弱的燈光泯滅在強烈的陽光下,幾乎是看也看不見。
但是大漢還是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兩個男人圍在車子的駕駛位不知道在搗鼓着什麽,儲怡禾被完全隔絕在之外,她跳起來,還是什麽也看不到。
大漢重新走出了車頭的位置,“老妹兒,你還有水嗎?”他問道。
“什麽?沒、沒了。”儲怡禾這才反應過來,她想着車後備箱裏的幾瓶水,在着高溫下估計都要燒開了,根本沒法喝,于是搖了搖頭。
男人沒說什麽,他轉身去駱駝的口袋裏取出一瓶之前賣給儲怡禾的那種礦泉水,似乎挺燙的,大漢接過的時候還被燙得呲牙咧嘴了一下。
然後他擰開蓋子,把熱水全部澆在了電池上。“好了,等十分鐘試試。”他說着,把空瓶子往男人手裏一塞,回到了自己的車裏。
儲怡禾連忙跑到駕駛座坐好,過了一會兒車子果然重新發動成功了。她連忙拿出錢包想向大漢道謝,只是那大漢見她車子也修好了,一溜煙似的上路了。
只留下儲怡禾愣愣地站在原地。
她聽見耳邊叮叮當當的鈴铛聲,回過頭去,看着跟着她的男人手裏還抓着那只空礦泉水瓶,臉紅了。
儲怡禾扭扭捏捏地想要把剛剛男人獻上的那瓶水錢付了,但男人已經爬上了駱駝,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女孩手裏的紙幣,“撲哧”一聲笑了。
這把儲怡禾确定他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嘲笑,因為他開口說話了。
“你是冤大頭嗎?”
她一直以為不會說漢語的男人,張嘴就是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他好看的嘴巴一張一合,儲怡禾卻遲遲沒有做出反應。
良久,儲怡禾感到自己的雙手摸了摸臉上因為震驚而僵硬了的五官。
又被他騙了!
她在心底抓狂地尖叫。
“你這個騙子!”
男人已經騎着駱駝緩緩走出去了幾米遠,儲怡禾這才反應過來,這次她選擇追上去。
她一邊追,一邊怒道。“你明明會講漢語!”
“你還騙我用一箱礦泉水的錢,買了一瓶礦泉水。”男人的腳步沒停,儲怡禾只能大步去追。
只是她穿着涼鞋,路實在不是很好走,她的腳下一個踉跄,差點又撲入了黃沙之中。
男人嘆了口氣,拉了拉手裏的缰繩,停了下來。
“我的牌子上寫的清清楚楚,綠洲之泉,一瓶 45。”待到她站穩,男人雙手交叉放在腦後,他微微眯起眼睛,臉上全是狡黠,“那可不是什麽普通的礦泉水,那是喀拉喀什河的河水。”
儲怡禾只是嘴角一抽,問出了那個她心中最關注的問題,“.....那個水你有加工過嗎?”
“啊,”男人用一只手支着下巴似乎在回憶,“我都是直接脫了鞋,拿着瓶子去河裏灌的。”
他看着面露菜色的女孩,微笑地從兩片薄薄的唇瓣裏吐出幾個字來。
“童叟無欺。”
“......”儲怡禾暗暗攥緊了拳頭,心想出了沙漠,她一定要去舉報這個奸商。
男人見她沒了言語,于是又繼續騎着駱駝趕路,只是他這次走得比上一次慢了很多。
儲怡禾緩過神來,她很快又追了上去,“喂,那你為什麽跟着我。”
“現在是你跟着我。”男人偏過頭來看了女孩一眼。
儲怡禾腳下一滞。
還真是這樣,自從她罷工的車子修好了之後,男人可謂是自顧自地趕路,也許先前男人只是恰巧要休息,她在自作多情也說不定——
個屁啊!
儲怡禾覺得不甘心,同時又覺得哪裏不對,于是氣鼓鼓地站在原地。
男人走了兩步,見她停了下來,于是回過頭來。
“行了,回你車上去吧。沙漠裏是有狼的,你想被老狼叼走嗎?”
他的語氣輕快,男人的嗓音低沉又像沙漠裏一汪甘甜的青泉,配上他那張隐隐帶着笑意的臉,儲怡禾竟然莫名紅了臉,他這話說得有幾分不知羞,說得她好像是那種躺在大人懷裏、被哄騙的小孩一樣。
“我這次再也不會被你騙了。”儲怡禾頓了頓,正色道,“你是在吓唬我,其實沙漠裏根本沒有狼對吧。”
“錯了。”男人搖了搖頭,“只有這次我說的是真話,沙漠裏确實有狼,再不趕路你就要在沙漠裏過夜了,到時候你就能見識到了。”
“哎呀。”女孩發出尖叫,她轉頭以百米沖刺的速度向自己的車子狂奔而去。
這次,騎着駱駝的男人沒再追上來,因為儲怡禾開着車順利地來到了沙漠邊緣,駛過了進入玉龍喀什鎮的告示牌
她想着明天就去桑皮紙的發源地墨玉縣,今天天已經完全黑了,她想着先找個地方歇息一晚。
詭異的是,四周竟然一盞亮燈也沒有。
儲怡禾茫然地打開手機的地圖,按理說她現在應該已經到了鎮口了,借着車前的燈光,她隐隐看到了空曠的街道,和街旁寂靜的建築。
偶爾小鎮的上空有幾只飛鳥掠過,驚得儲怡禾的背後泛起冷意。
她小聲哼唧着給自己打氣,腦中掠過無數恐怖片中的場景,實在是想不明白眼前這番宛如寂靜嶺一樣的景象是怎麽回事。
儲怡禾顫顫巍巍地把車停在路旁,她舉起手機,卻發現沒有信號,這下把她的心态搞得有些崩潰。
昨天已經在車裏對付了一晚,今天的車還壞了,好不容易修好了又不知道自己到了一個什麽鬼地方,儲怡禾已經在心裏對自己這堂“拯救桑皮紙之旅”打起了退堂鼓。
可是叫她放棄也沒那麽容易,她的體質根本不敢随意乘坐飛機和火車,要是等父母從內陸開車到新疆來接她又不知道要等幾天。
這下她進退兩難了。
儲怡禾吸了吸鼻子,戴好自己的手套和口罩,還是決定下車去看看。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貓着腰在街道上行走,就像一個小偷。
遠遠的,她看到前面的一棟小房子裏亮起了豆大的暖光。
儲怡禾先是經不住尖叫一聲,很快又反應過來,她撒開腿朝着亮光狂奔過去。
湊近了才發現這原來是一家雜貨店,招牌是用維語寫的,好在下面還有漢字。
儲怡禾用袖子擦了擦快要溢出眼眶的眼淚,敲了敲門。
門沒鎖,她輕輕一推就推開了。
小店不大,光線也很昏暗,嵌入牆內的貨架擺滿了商品,有食物也有一些日常用品,店裏沒人,只有一盞蠟燭插在一塊蘿蔔裏,放在櫃臺上散發着柔柔軟軟的光,就像幻覺。
儲怡禾聽到自己小聲地啜泣着,她又想哭了,“有人嗎?”她喊。
突然從黑洞洞的房子深處傳來一聲狗叫,儲怡禾被吓得幾乎跳起來,她的手肘碰到了一旁的架子,一樣圓形的東西從上面掉了下來。
随着一聲清脆的響聲,什麽東西被摔了個粉碎。
房子裏又傳來窸窸窣窣地響動,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影撩開簾子走了出來。
儲怡禾看着眼前那張莫名出現的、陪了她一天的俊臉,心裏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癟了癟嘴,忍不住放聲大哭。
男人環抱着胸看着她,倒也沒有安慰她,他舉着蠟燭湊上來看了看地上的碎片。
“哎,”他擡頭對女孩說,“這個是宋代的古董呢,你得賠我啊。”
“你放屁。”儲怡禾一邊抹眼淚一邊罵道,“那上面畫的分明是柯南。”
“柯南的作者出生于日本昭和時代,創作于平成時代,如今是令和時代了,也勉強算是個古董吧。”
儲怡禾停止了哭泣,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我說不過你。”她頓了頓,張開那張櫻桃小嘴,又要接着哭。
男人連忙伸手制止她,“你哭什麽。”
“你們這兒怎麽這麽黑。”
“因為今天停電了啊。”
儲怡禾瞪着他,“那其他人呢?”
“天黑了,都在家裏。”
儲怡禾這才明白自己鬧了個大烏龍,她被停電的小鎮吓了個夠嗆。
她可憐巴巴地吸了吸鼻子,問道,“那這附近的旅店在哪兒。”
“哦,你出門走右拐走到頭就是。”男人說道,他用兩只指頭夾起柯南的眼睛碎片看了看,“走之前把我的收藏品的錢賠給我。”
儲怡禾點了點頭,她從口袋裏摸出自己的錢包,“.....多少錢?”她問。
“五百。”男人站起來,沖她伸出五個指頭一晃。
儲怡禾看了一眼自己的錢包,“我沒有那麽多現金了,我刷卡行嗎?”
男人朝櫃臺裏面望了一眼,“不行,現在沒有電,刷不了卡。”
儲怡禾完全喪氣了,“那你說怎麽辦——什麽時候能來電?”
男人聳了聳肩,“等着吧。”他說着,就要轉身離開。
“你去哪兒?”儲怡禾連忙叫着他。
“我?”男人打了個哈欠,揉了揉頭發,“當然是去睡覺。”
“那我怎麽辦呢?”儲怡禾下意識地問他。
男人用一臉“關我什麽事”的神情看着她。
“那個......或許,我可以在這裏借宿一晚嗎?”儲怡禾絞了絞手指,還是問道。
男人頓了頓,随即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最終點了點頭,“好啊,但是先說好,我店裏只有一張床。”
然而儲怡禾并沒有懂得他的弦外之意,只當他是好人一樣眨着眼睛看着他。
這讓本就只是想吓唬儲怡禾的男人有點兒洩氣。
他鎖了店門,又轉身拿過櫃臺上的蠟燭,示意儲怡禾往屋子裏走,他推開一扇木門,繼續說道。
“所以今晚你得打地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