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枯骨玫瑰

第三十三章 枯骨玫瑰

“唉。”唐博彥的爺爺坐在儲怡禾旁邊大呼小叫地嘆氣,長籲短嘆的。

老人堅持了很長時間,儲怡禾起初還分出精力寬慰他老人家,到後來,儲怡禾就和其他阿媽一樣,習慣了。

于是女人們只埋頭做自己的事。

女孩幫忙擡着帶有濾網的木框放入水裏,她耳朵裏滿是唐博彥爺爺的唉聲嘆氣,幻覺間,女孩竟然覺得那像是一首奏鳴曲。

只不過儲怡禾沒說什麽,旁邊的阿媽們倒是煩了。

“老頭你要死啊,在我們面前找什麽晦氣。”說話的正是唐博彥的那位姑媽,她每天不僅要幫忙忙活造紙生意,還要管風情園裏大家的三餐夥食——她把自己奉為廚師長,名字就寫在食堂的衛生檢查板子上。

“我這是心疼女娃娃。”唐博彥的爺爺瞪着她,說着,他又看了看儲怡禾,“我真是沒想到,那混小子又丢下她,自己跑沒影了。哪兒有要結婚的丈夫這麽不負責的?這簡直聞所未聞。”

“不是這樣的,爺爺。”盡管唐博彥真的丢下她跑了,可是他們之間嚴格來說,也并無什麽約定。可是儲怡禾卻依然在老人面前幫他打掩護,“唐.....”

儲怡禾頓了頓,她甚至不确定男人是不是叫這個名字——她最終還是輕輕咳嗽了一聲,學着在依的樣子改口道,“努斯熱提他和我說了,只是出去辦點事。”

聽到那個名字,大家明顯愣了愣,各位阿媽們放下手裏的活,彼此面面相觑。

“啊......老頭,我說你就放心吧,努斯熱提把名字都告訴小姑娘了,這樁婚事沒跑了。”

“依我看,這小子總算要收心了。”

唐博彥的姑媽率先開了口,她的臉上挂着笑,看起來十分滿意。

“.......”

儲怡禾泡在池子裏的手一頓,女孩垂下眼睛,遮住自己眼裏的失落。

Advertisement

唐博彥并沒有告訴她,他在家裏的名字,或者說,男人的本名。他們原本之間也只有合作關系,逢場作戲罷了。

可是眼下,唐博彥并沒有要求她,儲怡禾自己在這裏奮力表演着獨角戲又是為什麽呢?是入戲太深,還是已經深陷其中呢?

“我說話你也別往心裏去,我和你說啊,他們爺倆從小關系就不好,他爺爺之前總說要努斯熱提結個婚就不管他了——這老頭想用結婚這層關系拴住他,我們不知道他怎麽會有這種想法......”

“很奇怪嗎!”那邊,唐博彥的爺爺把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他大叫着,“自古以來男人都是要成家的,找個喜歡的女人放在家裏,看他還往不往外跑了。”

“我說你們這些醜八怪,不懂愛情的力量。”

“愛情有沒有力量我不知道,只不過你們家基因太差,生出來的男的都有個不負責任的臭毛病,這點問問小唐就知道了。”坐在角落裏的一位阿媽陰陽怪氣地開口道。

到此,原本輕松的氣氛一瞬間凝固。

儲怡禾暗暗咽了咽口水,她有些好奇地擡起頭,只見這些鄰居親戚的臉色各異,其中臉色最不好看的,當屬唐博彥的爺爺。

就在這時,屋外突然傳來的叫嚷聲,一個維族大漢撩開簾子走了進來,他嘴裏叽裏咕嚕地朝着唐博彥的爺爺說着什麽。

老人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他拄着拐杖走了出去。

“爺爺要去哪兒啊?”儲怡禾輕輕拉了拉隔壁阿媽的衣袖,問道。

“有人要買他的那套紅檀木椅子。哎,奇怪了?”阿媽轉過身來朝着其他人問道,“這位怎麽突然舍得把他的寶貝椅子賣了?不是說要當傳家寶嗎?”

“哎喲,你是不知道,肯定是最近資金變得緊巴巴了呗,園子裏客人又不多,結果每個月還要往裏搭,上個月又虧了不少錢。”唐博彥的姑媽嘆氣道,她把濕漉漉的手放在身前的圍裙上抹了抹。

“我的天,都到了賣寶貝的地步了,真的不敢想這都到了什麽地步了。”鄰居大媽打了個寒顫,她猛地晃了晃頭,重新轉了回去。

儲怡禾不便插嘴,于是她只能低着頭,專心致志地研究着手裏的纖維,那些可以構成桑皮紙堅韌內裏的物質已經被磨具歸攏了起來,一部分已經被被小叔拿去倒入池子裏搗碎碾壓了。

見儲怡禾縮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躲在木板後面看着大家,唐博彥的姑媽嘆了口氣,她好心地給儲怡禾講起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原來小唐指的是唐博彥的親生媽媽,一個來自江南水鄉的美麗漢族女孩,她在年輕時一場遠赴新疆的旅行中,和在馬背上奔騰的維吾爾族漢子,唐博彥的父親一見鐘情,兩人迅速墜入愛河,并完成閃婚,并誕下一子。

可是好景不長,這場由荷爾蒙上頭所鑄就的婚約最終敗給了現實中的雞毛蒜皮。比如唐博彥的媽媽是來新疆旅行的,他們其中一方必須為了彼此做出妥協,離開自己長久居住的地方。

于是勇敢的小唐阿姨便一個人離開了家,搬來了新疆。

而唐博彥的父親作為桑皮紙匠師的後人,唐博彥的爺爺自然是希望他子承父業——可是那時候桑皮紙作為一種制造成本過高、已經被市場淘汰的紙,生意一度陷入低迷,他們整個家幾乎過得一貧如洗。

想到家裏還有個小嬰兒嗷嗷待哺,妻子遠嫁他鄉壓力也很大,于是唐博彥的父親不顧父親的意志,毅然決然地開始了創業。

過多的瑣事讓唐博彥的父親忙碌得無法回家,于是自然缺失在唐博彥母子的生活之中,由于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幾次丈夫,在異鄉倍感孤單的女人開始變得敏感易怒、甚至抑郁和神經質,她把對丈夫的不滿報複似的統統灌輸到了唐博彥身上,以至于男孩對父親的所做作為始終無法釋懷,他甚至在成年的那一刻便去改了身份證上的名字,和母親姓。

而這種因為忙于生計而變質的婚姻關系注定會影響到家裏的每一個人,比如唐博彥的父親在事業小有成就之後,再也忍受不了家裏總也沒有好臉色的妻子,他還是沒忍住誘惑,在外面找了新的愛情。

而丈夫的背叛讓女人近乎崩潰,她感到自己十幾年來的付出就是個笑話——唐博彥的母親深知自己的狀态不好,無法繼續照顧唐博彥,于是她把自己的兒子送到了爺爺家裏,自己回到了江南故鄉。

本就被支離破碎的家庭關系搞得身心俱疲的唐博彥被送到了另一個地方,本以為會遇見以為無比疼愛他的爺爺,結果這位老人對自己兒子背叛自己的家業這件事耿耿于懷,他見到自己兒子留下的香火,當即決定子承父業,讓孫子唐博彥接手家裏的造紙活計。

于是整整兩年,唐博彥除了上學,都被關在家裏幫着造紙,處在叛逆期的男孩沒有得到愛,反而被這種失去自由的生活逼得發瘋,這就養成了他極度向往外面世界的性格。

“哎喲,你都不知道。”一旁的阿媽插嘴道,“他小時候剛來的時候,又瘦又小,一看他媽就沒給他喂多少飯,結果家裏的老頭還讓他幫忙幹農活,還得背造紙的時令,背不下來就不能吃飯——簡直是霍霍人啊。”

儲怡禾長長地嘆了口氣,這是她第一次聽到唐博彥的過去——這不是一個輕松的故事,而她好像明白了為什麽在依說唐博彥總也坐不住,迫切地想要把自己放逐到沙漠中去。

以及他為什麽不願意被叫做“努斯熱提”,和他為什麽不願意提起桑皮紙。

也許這對他來說意味着痛苦的童年、不負責的父親,和抛棄他的母親,他也不知道如果答應了進入一段關系,會不會最終還是落入雞飛蛋打的田地。

“他真可憐哈?”見儲怡禾皺着眉頭,長久地發呆,旁邊講故事的阿媽伸手拐了拐女孩。

“嗯?”儲怡禾猛地回過神來,“不,”她皺着眉頭答道,“唐博彥一點兒也不可憐,他很堅強。”

聞言,唐博彥的姑媽笑了。

“對,這小子很堅強。”

“話說,小姑娘你為什麽一直帶着口罩?我看你前兩天更誇張,身上套袖手套什麽的全副武裝,你是生病了嗎?”

“啊......不算是。”儲怡禾連連擺手,“其實.....我對紙過敏啦。”

“啊!”在場的女人們長大了嘴巴,“我的天,那你現在.....”

“沒事沒事,我對桑皮紙不過敏。”儲怡禾解釋道,“可能是緣分吧,我也覺得很神奇。”

“你可能是對造紙裏面加的某種化學藥劑過敏?”唐博彥的姑媽思索道,“畢竟咱們桑皮紙除了最基礎的火堿,可是什麽都不加的純天然紙。”

“這樣啊。”儲怡禾恍然大悟道,“确實有可能。”

“你對紙過敏,那你上廁所用什麽?”一旁的大媽突然插嘴道。

儲怡禾頓了頓,她的臉一紅,“就是,城裏會有濕巾。”

“原來如此。”在場的幾位阿媽臉上露出了和儲怡禾一樣恍然大悟的深情。

他們又低頭忙活了一會兒,突然坐在儲怡禾對面的阿姨不知道看到了什麽,她把手握拳放在嘴巴輕咳了兩聲。

“咳咳。”她朝儲怡禾擠了擠眼睛,示意她往後看。

女孩有點兒怔愣,她疑惑地轉過身去。

映入眼簾的,是一顆完整得幾乎沒有裂紋的駱駝頭骨,它的眼窩空空,被人插入了一朵盛放的玫瑰。

儲怡禾驚訝地幾乎叫起來,她猛地擡起頭,只見幾天不見的唐博彥此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男人正低着頭,有些害羞地看着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