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世界二

世界二

那次會面,兩人達成統一戰線後便各自離開。

趙母那天外出赴了個宴,回來以後對趙崇要求愈發嚴格,所有功課都要當天學後立刻驗收。

別的倒還好,最痛苦的是繡工。

趙家是做繡坊生意的,趙母手下養了不下七八位繡娘,還有一位是破例收的繡娘家的小郎君,趙母能忍自己兒子棋藝不精、宮商音律不解,卻忍不了他沒有鑒賞辨別繡工的能力。

一次,趙母被趙崇笨手笨腳穿針引線的模樣氣急了,道:“我怎的就生出來你這麽個賠錢貨!若不是生産你時傷了身子,無法再育,我又怎會落得今日祖傳繡坊、織藝無人可傳的地步!未來即便你嫁了人,我還得去求你夫人,讓她繼承我趙家技藝!”

——趙母也有一手精湛手藝,勝過手下繡娘數倍,可惜傳女不傳男。

趙崇再次被罵“賠錢貨”,已經從一開始的震驚變成了如今覺得新奇,前些日子剛因為頂嘴母親被罰加繡十張帕子,這會兒乖乖聽着沒吭聲。

心裏卻想——衛輕樂大概也不會喜歡玩這些針線活,她的算盤說不定是要落空了。

趙崇一邊被按頭學針線,一邊度日如年地等着衛輕樂的消息。

終于,又小半個月過去後,趙家前院突兀地熱鬧起來,三大箱聘禮被擡了進來,媒人滿臉帶笑地恭喜聞聲而來的趙母:“恭喜趙主母,賀喜趙主母,您前些時日托我去衛家說媒,半個月沒消息,衛家竟然悄悄合完八字,直接備好聘禮送上門來了!那位衛家少東家、嫡出的女郎見了貴公子的畫像,說是一眼就瞧中了,非娶不可呢!”

趙母被從天而降的喜訊砸的緩不過神,忍不住問:“這……衛家女郎娶我家崇哥兒,可說是去做夫君還是郎君?”

以趙母看,她們不過普通小商戶,比不得衛家這種龐然大物。

媒人“啧”了一聲:“您這莫不是高興糊塗了罷!衛家祖訓只娶一夫,難得的好人家!我可就等着喝貴公子的喜酒啦!”

趙母這才回過神,喜滋滋地命人拿謝禮給了媒人,又好生招待了衛府擡聘禮來的人,走的時候,趙家照規矩放了五百響的鞭炮慶賀喜事。

這麽番動靜下來,半城的人都知道炙手可熱的衛家女郎定下了個小商戶的夫君,紛紛扼腕嘆息、抑或幸災樂禍。

Advertisement

登門拜訪的人絡繹不絕,趙母一邊應付,一邊加緊盯住趙崇,勢要“在大婚時交給衛家一個有規矩的夫郎”。

婚期定在了開年的春天,約莫三個月後。

繼衛輕樂之後,趙崇也步入熬夜隊列,每日不完成趙母布置的任務就不能睡覺。

在趙崇看來,這些功課日益離譜。

從每天五個繡樣、一首琴曲、十局棋、二十張大字、梳妝打扮之類,到學習閨房裏如何服侍妻子、每月妻子來葵水該如何照顧,甚至連妻子生産後如何護理、嬰孩出生該如何照顧……應有盡有。

到最後,趙崇已經不覺得自己的三觀是三觀了,他已經把這個詞從自己的認知裏徹底剔除。

高強度學習下,睡不飽的三個月眨眼過去,定好的吉日到了。

趙崇前一晚終于能早點睡覺,沒被迫上“晚自習”,結果躺下沒多久又被抓了起來,被團團圍住開始化妝,臉上糊了一層又一層東西,他忍不住伸手去抓,卻被化妝的中年郎君抓住手,嚴肅警告:“公子可莫要亂抓,若是屆時花了妝,掀了蓋頭沖撞了夫人,那可是一輩子的事情!”

趙崇掙了下,竟沒掙開對方的手。

最後他被打扮的渾身花裏胡哨,塞進繁複喜袍裏。

瞧見最後的下擺顯然是做裙裝時,趙崇異常抗拒:“我不穿裙子,褲裝呢?就沒有褲裝款式嗎?”

過來陪着的趙父也一改往日溫和,并不理他,只吩咐兩個小厮:“給少爺穿上。大喜的日子,容不得他任性。”

最後趙崇被塞進了花轎。

他憋屈地坐在轎子裏,鞋底裏還有按習俗塞進去的桂圓和蓮子,硌腳的不行,奈何鞋子綁帶系在足踝,重穿得費好大一番功夫,他又不會,只能忍住了。

轎子搖搖緩緩,腦袋上還蓋着蓋頭,趙崇不覺得自己在出嫁,只覺得自己像是被販賣的人口。

一系列複雜的儀式以後,踩蓮子桂圓踩到腳疼的趙崇終于被送進新房中,而衛輕樂則留在前院陪着賓客。

房裏除了跟着趙崇來的小厮,還有兩個衛府派來伺候的,門神一樣站着。

不知過了多久,直到趙崇坐的腰都酸了,才等到衛輕樂輕靈裏帶着微醺的聲音:“都下去。”

小厮魚貫而出,退到院中等着伺候。

趙崇一聽見關門聲,立刻掀了蓋頭,扯下頭冠,深深呼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氣。

衛輕樂攔他不及,萬份可惜地感嘆:“诶——我還沒掀蓋頭呢,人生頭一遭啊。”

趙崇這一天下來累的夠嗆,臉色也不大好:“穿裙子、嫁人,我也人生頭一遭。”

衛輕樂觑他臉色,提醒道:“這次是你自己同意的啊,可不是我趁你睡覺不小心把你拉進來這個世界的。”

趙崇閉上眼,暗罵過去那個年少輕狂嘴賤的自己。

衛輕樂把蓋頭拿手裏看了兩眼,新奇的不得了,又問趙崇:“诶,還有什麽規矩來着?這個世界要喝交杯酒嗎?”

趙崇這些日子早就被洗腦記住了流程,這會兒卻不想說,擡腿解起了鞋子綁帶,裏頭桂圓和紅棗咕嚕嚕滾了一地。

衛輕樂無法想象,他的鞋子裏居然被塞了這些東西,愕然道:“你穿這個穿了一天?!”

趙崇哼一聲,又起身解開串了珠子、墜了貝母、布料厚實華麗的喜裙。

裏頭只有一條緞面光滑,手感極佳的絲綢長褲,布料自帶墜感,顯得趙崇腰細腿長,有股惑人的少年氣。

衛輕樂不好意思地“哎呀”一聲,從眼角偷瞄過去,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的趙崇比自己世界的年輕了五六歲。

“哎呀,你說你要是十八九歲的時候認識我,哪裏需要追我四個月?估計一兩個月我就見色起意了。”

趙崇沒搭理她,自顧自脫起了同樣厚重的上衣,把喜婆和趙父耳提面命的“好好伺候你夫人”的話徹底抛到腦後。

衛輕樂得不到回應,自己倒了杯醒酒茶喝,也慢吞吞脫起了厚重外套。

這一夜,累到極致和喝的半醉的兩人相安無事,一夜酣睡到天明。

第二天,一對新人早起給長輩奉茶,衛父沉着一張臉,衛母卻還算溫和,吩咐了一句“你們二人當齊心,早日給我衛家誕下子嗣”。

趙崇震碎的三觀早就拼不回去,面色如常地應了。

奉茶以後的早飯,衛父問起趙崇從前在趙家受的教導,聽見趙崇說學算賬,衛父繃着的臉才好看一點:“既然如此便繼續學着,也好多幫襯一下樂兒。”

飯桌上除了衛輕樂一家四口,還有個模樣陌生的中年男子和年輕女人,趙崇原以為是衛輕樂的親戚之類。

那中年男子跟着開口:“是要好好學一學,繡坊中的賬本可同衛家的不一樣。”

男子身邊的少女也露出一抹嘲諷的笑,給衛母夾了筷子菜:“母親請用。”

趙崇恍然明白了這父女二人的身份。

回房路上,趙崇問衛輕樂:“衛家祖訓不是只娶一夫嗎?”

衛輕樂表情微妙:“我也是這麽問我媽的。”

“然後?”

“我媽說,她只是犯了一個全天下女人都會犯的錯而已——喝酒誤事了。”

趙崇:“……”

早膳以後,衛輕樂被手下叫走,一天都忙的不見人影。

趙崇無事可幹,也想跟着衛輕樂一起出門,從趙家跟來的小厮聽了,大驚失色:“使不得啊,少東家主母那是出門忙正事,怎可帶着您處處抛頭露面!”

趙崇:“……是我見不得人還是人見不得我?”

“于理不合啊少爺!此事您莫要再提!”

趙崇不聽他的,當天晚上就跟衛輕樂提了,後者答應的很快:“沒問題,你等我安排安排布置好了,我就帶你一起出門。”

婚後第三日,衛輕樂備上厚禮,和趙崇一起回門。

趙父拉着人去了後院,趙母則邀衛輕樂去了書房,聊起了繡坊的生意。

衛輕樂初來這個世界并不懂這些生意門道,被衛母帶着仔細教導數月,心中已經有了不少溝壑,她拒了趙母把祖傳繡藝傳給自己想法,卻願意同趙母做這筆繡坊生意,她心下算賬覺得不錯,卻并不把話說滿,只說自己還需回去請示下母親。

趙母自然滿口應了,期望着未來能把繡藝再傳給孫女——哪怕孫子也好。

這邊婆媳兩個聊着生意,那邊父子兩個也在聊着要緊的事。

趙父:“崇哥兒,同衛少東家可曾圓房?”

趙崇一口水喝到氣管裏,登時咳嗽起來。

趙父擰眉教育他:“都嫁人了,還這般作态,如何能抓緊主母的心?你須盡快努力,讓少東家懷上嫡長子嗣才對。”

趙崇木着一張臉,不敢再喝水。他忽然發現自己錯了,其實三觀哪怕碎成渣,也還是能再碎一點的。

後頭直到午膳的功夫,趙父都在掏心窩子地教趙崇如何讨好主母,叮囑他多多圓房,甚至悄悄塞給他好幾張補藥方子和房中畫冊,供他“學習”。

回去的路上,衛輕樂滿心未來如何發展繡坊,擴展衛家生意:“崇哥,要不你家繡坊這塊兒的生意咱倆一起來?這樣以後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出門了。”

“不了,我要是摻和,肯定得被我媽按頭學刺繡。”

“你不學刺繡可以打理家中生意的。”

趙崇:“我也這麽跟我媽說過。”

“然後呢?”

趙崇:“……”他撚了撚前幾天被針紮破多次的指尖,一言難盡地講:“簡單來說,我媽的意思是:別抛頭露面給你老婆丢人。”

趙母的原話是:你一個剛出嫁的男子,不好好侍奉主母,成日地惦記出去抛頭露面,成何體統?你讓外人如何看趙家?如何看你夫人?

衛輕樂怔了一下:“那你媽為什麽還要逼你學刺繡?”

趙崇把趙母“你可以記憶不精湛但不能沒有審美”的說辭講給衛輕樂聽了。

衛輕樂聽的笑趴在他胸前,手不小心按在了藏書的位置。

指尖一捏,衛輕樂從趙崇懷裏拿出了本趙父私下塞給趙崇的書。

趙崇剛要攔,衛輕樂已經翻開看了幾頁,秒懂這本書的內容,臉頰都跟着紅了。

“你、你怎麽在身上藏這種書啊?”衛輕樂捏着趙崇耳垂小聲逼問。

趙崇說不出“我爹給我的”這種丢人的話,只能捏着鼻子默認是自己的。

一眼晃過的畫面令人臉熱又好奇,衛輕樂安靜了一會兒,接着靠進趙崇懷裏,義正言辭地說:“來吧,一起學習一下,我還從來沒看過古代的……”小黃書呢。

後頭幾個字被她囫囵帶過。

趙父給的書最終是派上了用場。

看到最後,衛輕樂的手已經伸進趙崇衣襟,而趙崇的手也掐住了衛輕樂的腰身。

戰局從馬車蔓延到卧房。

當晚。

衛府的侍女和小厮在院外候着,聽見可疑動靜之後,紛紛自覺挪的更遠一些,直到動靜停下,房裏主子要熱水沐浴,那侍女才給小厮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刻奔去主院報喜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