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世界二

世界二

第二天,趙崇從睜眼就沒見衛輕樂的人,問過府中小厮才知,衛輕樂早早起床,去忙衛家生意的事情了。

天還沒亮就出門,直到天色将暗,衛輕樂才急匆匆趕回來吃晚飯,一連幾日都是如此。

晚飯後,衛輕樂讓人把賬本從書房送來屋裏,便偎在鋪了獸皮的軟塌邊,借着燭火看了起來。

起初她還用筆在膝頭的冊子上圈圈寫寫,到後面動筆愈少,最後幹脆蹙眉放下了筆。

賬本不對,問題諸多。

“什麽時候了?”衛輕樂喊來伺候她的丫鬟。

“小姐,戌時兩刻了。”

衛輕樂低頭思索片刻,又讓丫鬟下去了。她把賬本一丢,兩步走到床邊,在趙崇身側癱了下來:“古代就這點不方便,交通太慢了,從城東喊個人過來,來回都要一個時辰。”

趙崇垂眼看着手裏的書,随口應答:“确實。”

衛輕樂翻個身,拉着他手腕看了眼書名:“《奇植志》?你怎麽看這種東西?”

趙崇這才把視線挪到衛輕樂身上,涼涼道:“我每天院子門都不能出,實在沒事情幹了。書房你家小厮也不讓我進去,這本書還是我托人找來的。不然我彈琴刺繡嗎?”

衛輕樂趴在他胳膊上笑了兩聲,忽然覺得掌下觸感挺好,下手捏了兩下:“崇哥,你肌肉呢?你這胳膊怎麽跟我似的,軟趴趴的。”

她說着去捏自己胳膊,忽然發現不對,坐起來一撩袖子,看見皮膚下的肌理緊致有力,随着她的動作呈現漂亮的弧度。

衛輕樂從小到大不怎麽喜歡運動,這會兒見了自己身上的肌肉,竟然覺得分外順眼好看,有種蓬勃的生機和力量。

趙崇:“……我剛來就發現了,這個世界男女體質互換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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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性結實修長英姿飒爽,男性則柔美纖細許多。

在這個世界對男人說“你好娘”,估計跟自己世界說“你好man”一樣,純屬誇人。

衛輕樂來了興致,拉着趙崇去了書房。

架上不少書是衛輕樂從衛府書房搬來的,衛輕樂一口氣挑了好幾本記錄本朝歷史的、寫着神話起源的書,交給趙崇看:“崇哥,這個神奇的世界交給你幫我研究了!”

有了這些書,趙崇短時間內應該不會無聊了。

趙崇沒有立刻接下那摞書,而是說:“輕樂,我想自己做點事,不想整天關在家裏。”

他畢竟不是這個世界的“原住民”,不想成為一個被關在後宅一輩子的男人。

“我支持你,你想做什麽呢?”

趙崇:“……我這兩天只有個大概的想法。我發現這個世界的草藥和我們知道的‘古代’不大一樣,有些稀奇草藥生長條件也苛刻……我在想,是不是能大棚培育,然後賣錢。”

衛輕樂略一思索便覺得不錯,決定先去做做市場調研,打聽一波消息給趙崇,再決定下一步如何行動。

趙崇便一邊安心看着書,一邊等着衛輕樂的消息,乏了便到衛家的院子裏散散步。

雖然他被限制了活動範圍,但府裏還有人是來去自如的,譬如衛母“犯了所有女人都會犯的錯”後生下的二女兒,衛輕雲。

趙崇把衛輕樂給的書看完以後,在小院的書房裏沒找到感興趣的書,幹脆去了衛府的大書房,然而找到一半,下人卻跑過來面色為難地請他離開。

趙崇手裏拿着本《百草圖集》,側身問:“為何?”

下人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

她不說,趙崇便站在原地不動,安安靜靜等着。

守門丫鬟這才苦着臉解釋:“二小姐來了,要進書房裏看書。”

趙崇眉頭一皺,還沒吭聲,從趙府裏帶來的貼身小厮先不解開口了:“二小姐要看便看,何至于将我們少爺趕走?”

身形結實的守門丫鬟縮起腦袋,一句話也不敢多說了。

書房裏正沉默,從外頭傳來衛輕雲身邊丫鬟的高聲詢問:“裏頭還沒打掃好嗎?我們二小姐已經站累了,裏頭的動作快些罷。”

趙崇的小厮氣白了臉:“二小姐怎麽能這麽說?這簡直、簡直——”好像他家少爺是什麽需要“打掃”的物什一樣。

“走。”趙崇打斷他沒說完的話,拿着手裏的書,領着人轉身離開。

門外果然見那位衛二小姐,站在廊道中,頭頂是下人撐的傘,身邊是侍從扇的扇,嘴邊還有清秀小厮剝好了遞過來的水果。

瞧見趙崇,她輕佻地擡了擡眉梢:“姐夫下次想看什麽書,直接同下人說就行,何必自己過來呢?衛府的下人對書房熟悉的很,說一聲就能找着你想要的書了,何至于讓姐夫你浪費這麽多時間?”

跟在衛二身邊的丫鬟侍從們臉上露出些笑,打量趙崇的眼神也帶着輕視。

趙崇略一思索:“二小姐想必也對書房很是了解了。”

衛二笑的開懷:“姐夫小商戶出身,大概府上沒有大書房,想象不出我對衛府書房有多熟悉。這麽跟姐夫說罷,我從小便是泡在這書房裏長大的,裏頭随便一本書,我都知道在哪裏。”

“如此,可否拜托二小姐,幫我尋幾本書來?”

衛二上下打量趙崇一眼,一時不确定這人是真好脾氣,還是在裝傻。不過到底是應了趙崇的請求。

趙崇:“有勞二小姐幫我尋《忠孝悌》、《禮尊卑》這兩本。”

衛二滿口答應下。等人走了,她才起身慢慢悠悠晃進書房,指揮手下人找趙崇說的那兩本書,卻遍尋不得。

衛二不信:“怎麽可能沒有?他那小門小戶出身的,能見着什麽奇書巧文?必然是些普通人家都能有的書,繼續找!”

後頭幾日,衛二始終沒能送來趙崇要的書,但衛輕樂卻帶來了趙崇想要的消息。

這日衛輕樂要去城東查賬,順路帶上趙崇一起,查完之後去了趟城郊,給趙崇看了眼騰出來的一座莊子。

入目是幾個簡單的宅子、零星散落的庫房,剩下的便是大片尚未開墾的田地。

“這個莊子一共五十畝,留了三戶農戶、一個管事,都聽你差遣。”

衛輕樂說着招了招手,旁邊候着的人一個中年女子立刻走上前來行了一禮:“少東家、少夫主。小人姓俞名溯,任少夫主差使。”

俞溯帶着看趙崇看了一圈,大部分時間趙崇只是聽着,并不曾發言,末了俞溯心裏便有些失望。

大抵這個莊子,只是少東家拿來哄丈夫歡心的罷了。

俞溯尚還能把想法收在心裏,面上不露出絲毫,那幾個農戶卻直白多了,聽俞溯介紹完人,上下打量眼這位模樣清俊的少夫君,又望望遠處找了個樹蔭對着賬本的衛輕樂,小心問了句:“那日後這個莊子,衛少東家還管嗎?”

俞溯袖子裏揣着手沒吭聲,趙崇反問:“我管和她管,又有什麽差別呢?”

幾個農戶縮了縮脖子,其中一個格外敦實的農婦還想再說些什麽,卻被家裏女兒攔住。

敲定了幾種先種下的草藥,又規劃了幾間炒草藥、晾曬的院子以後,趙崇便算暫時忙完,坐在樹蔭底下看衛輕樂處理事情。

半晌,衛輕樂将手裏賬本一推開,提筆就在紙上寫寫畫畫,圈了好幾處,最後推敲一番,縮小了範圍。

她另寫了一張紙,分成幾份交給手下:“去查查這幾處,鋪子裏進來的貨多半是有問題的。”

手下領命,分出兩人翻身上馬便去了。

忙完這些,衛輕樂才側頭看趙崇:“你忙完了?”

趙崇把她一口沒動的茶水推過去:“這話我問你才對。”

衛輕樂捏了捏他指尖:“還沒忙完,手裏出了點岔子,我剛理出頭緒……你這邊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嗎?”

“沒有。剩下的我自己來就行。這邊今天已經沒有什麽事了,等後面新苗運到再來。回家嗎?”

衛輕樂來了這個世界,就沒一天早收工過。

回去的路上輾轉了三家酒樓鋪子,衛輕樂親自見了掌櫃,将人敲打了一番。

原不過是賬本數目的小處纰漏,被敲打的掌櫃都沒吭聲,衛府裏倒是不知從哪裏傳來些流言蜚語,說衛輕樂這個少東家,管不住房裏人,也管不住手下財,真真無能至極。

話傳到趙崇耳朵裏,他并沒有當一回事,從小一起長大,如今陪嫁的小厮卻忿忿不平:“……他們議論少爺也就罷了,怎麽如今、如今還敢議論到少東家頭上!少東家就不管的嗎!就任由他們這般議論你們二人?!”

趙崇忙着研究開春後如何最大可能保證種苗存活,并沒在意小厮說了什麽,只是随口重複:“議論我?”

小厮一頓,像是反應過來說錯了話,不敢吭聲。

沒得到答複的趙崇擡頭看他一眼,被小厮理解成催促,只好解釋:“無非就是那些嘴碎之人,說少爺你抛頭露面,不好好管着宅子,伸手去做女人才能做的事情……”

趙崇這才覺察出一絲微妙來:“那我每日應當做什麽呢?”

小厮打量着他表情:“出嫁之前,主母叮囑小的,好好提醒您刺繡、棋藝、彈琴,替衛少東家打理中饋。”

趙崇聽完,走神了片刻,最後沒再搭理這個話題,繼續低頭看書了。

隔日晚膳用完以後,衛輕樂原本講了些近日遇到的趣事兒,逗得衛母衛父哈哈大笑,旁邊自覺被冷落的衛二忽然跳了出來:“前些日子裏在書房遇見姐夫,答應幫姐夫找兩本書,只是這幾日書房裏上下被我翻遍了也沒見着,不知姐夫是否記錯了?我從未聽說過有這種書。”

那邊衛母故事聽了一半被打斷,端起衛輕樂親手沏的茶喝了一口,垂眸時表情有些冷。

趙崇:“怎麽會呢?三歲小兒都學過《忠孝悌》、《禮尊卑》呢。”

衛二語中帶刺:“确實沒有,許是姐夫不曾念過書,記錯了罷?我閱書無數,從未見過這些。”

趙崇恍然大悟:“難怪二小姐會在我看書時将我從書房趕出去,原來是不曾學過忠孝悌、禮尊卑。那可真是辜負學堂中師長的教導了。”

衛二半路聽這話意思便覺得不對,過了會兒才明白趙崇的嘲諷,頓時羞惱:“你!你一介粗鄙——”

旁邊衛輕樂正要開口,衛母忽然将手中茶盞重重放下:“夠了。”

衛二瞬間啞火,垂頭湊着眼神去偷看衛母神色,心中惶惶。

衛母:“既然忘了規矩,那便回院中好好學學。去将《五禮》抄十遍,什麽時候抄完,什麽時候出院子。”

一番暗流湧動的争執就此落幕。

各自回院時,衛二加快腳程,故意湊來衛輕樂趙崇二人身邊,冷笑一聲:“你們二人得意不了太久。且瞧着吧,衛家可不止你一個姓衛的小姐。”

只是衛二撂的狠話落了空,衛輕樂和趙崇小聲咬耳朵,誰也沒分給她一絲注意。

衛輕樂:“小廚房裏小吊梨湯應當煨好了罷?”

趙崇:“都兩個多時辰了,定然好了。一會兒也讓人送一壺給母親。”

衛二氣的咬牙,回了院子以後,一刻不停地提筆寫了一封信,連同些錢財一起,趁着夜色讓人送到了自己祖家手上。

一個時辰後,那邊回了她兩個字“且等”。

三五日後的這天清晨,衛輕樂忽然被官府裏的人匆忙叫走,說是有兩家百姓狀告衛輕樂,稱她手下的酒樓讓人吃了腹瀉不止,有中毒征兆。

衛輕樂白天出門,午後才回,手裏掌櫃被扣了兩個留在官府中審問,兩間火熱的鋪子不得不暫時關門歇業。

出了這樣大的岔子,衛輕樂回府後腳不沾地地又被主母喊去問話了。等從主母院子裏出來,已經日落西斜,夕陽遍地。

從這日起,衛家少東家要換人當的說法,甚嚣塵上——即便府上二小姐正被主母懲罰禁足。

一連幾日,衛輕樂和趙崇都只在自己的小院中用膳,并不似往日那樣,一家人湊在一起。

衛輕樂一下就從忙的不停,變成了閑的不行,每日剩下的就兩件事,一件是幫趙崇參謀參謀城郊的莊子如何打理,另一個則是衛輕樂新琢磨出來的,過兩日的醫館義診。

洵城兩面臨湖、一面臨山,濕氣重且冬天陰冷,每年冬春交替之時最容易生寒症,眼看年關将至,衛輕樂打算帶着手下醫館開門做義診,分文不取。

三家醫館坐落于城中三個方位,同時開門義診,也免得百姓奔波。

因涉及到一處官府附近的街面,衛輕樂還專門差人去打了招呼。

義診當天,三處醫館敲鑼打鼓放了長串鞭炮,熱鬧的跟過年一樣,動靜驚動了隔壁街的省府父母官,得知是衛家醫館義診,又樂呵呵折身回了院裏,一點不為被打擾而不悅,甚至還去了自己宅中最高的樓,方便從上往下看着長街上排起等看病的長隊。

江南富碩,油水遍地,府官自然也是個人人争破腦袋的差事。今上力排衆議,點了清廉正直的巫荊紅來做,消息傳到江南府,百姓無不激動歡呼的,縱使朝堂角力,也擋不住民心所向。

整個上午,巫荊紅坐在窗邊看着百姓一個個帶着傷痛來,拎着草藥走,高興的棋都沒落下幾個子,只顧一杯杯喝茶了。

她夫君忍不住在旁無奈提醒:“大人,您少喝些,一會兒又該跑茅廁了。”

巫荊紅一向固執,難得聽勸,笑眯眯放下手裏茶盞:“不喝,不喝,夫君前些時自己做的酒釀在何處?不如拿出來用一些?”

年過四十,卻保養的眼角一絲皺紋也沒有的男人沖她溫和一笑:“那夫人便稍等片刻。”

說罷起身親自去煮酒釀了。

巫荊紅心情甚好,低頭落了幾個子,卻發現自己把自己繞死了,幹脆棋子一丢,只等酒釀。

然而收棋時偶然一測頭,巫荊紅臉色忽然沉了下來。

衛家醫館門口,兩人架着不久之前剛來看過寒症、正口吐白沫不止的家屬,跪地哭喊着:“衛家醫館哪裏是義診啊!她手下酒樓給人下毒,如今醫館也出來給人下毒了!誰來救救我兒,通知官府啊!”

醫館的大夫在旁溫聲想勸,想上來看看病情,卻被病人家屬用力推搡開,撞倒了義診的攤子,一些未曾打包好的藥散落一地:“毒醫!莫要靠近我兒!我只信官府!”

等巫荊紅夫君端來用心煮好的酒釀,她卻沒了品嘗的心情,只淡聲道:“辛苦夫君了,放下便是。”

此時街上已亂作一團,下頭的縣衙已經來了,因心知府官宅邸就在附近,生怕辦事不力驚動上峰,三兩句問了大致情況,便将醫館的人全部綁了押送官府。

熱鬧了一個上午的長街安靜下來。

下午時分,巫荊紅回到樓上,看了眼門口亂糟糟的醫館,派了府上一名丫鬟去打聽情況。

審問此事的衙門不遠,不出兩刻丫鬟便回來了,道:“似是那衛家三處醫館都出了岔子,診出了些‘意外’,中毒的三人都是口吐白沫、意識不清。從別處請來的大夫說,從藥包裏發現了□□,然而其他數百名病人藥包裏并無此物。此案已結,醫館的所有大夫和掌櫃的都被抓了起來,聽說如今正在審問,懷疑是衛家那少東家衛輕樂指使的。”

得知消息的趙崇想陪着前去,被衛輕樂一口拒絕,只能親自送她去門口。

臨走前,看趙崇滿臉擔心,衛輕樂竟然還有心思拉着人過來輕咬一口喉結:“崇哥,你這小媳婦樣,我竟然看着很喜歡。”

趙崇聽完黑了臉。

衛輕樂哈哈大笑,拍了拍他的肩膀,留下一句“看我怎麽找回場子”便揚長而去。

身後,衛府下人們面面相觑。

出了這麽大的事情,少東家竟然還有心情……莫不是衛府來日當真要換人做少東家,她已經徹底放棄自己,瘋癫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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