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世界五

世界五

公主府內,十步一衛,廿步一崗。

随侍阿燕跟在靖王身後,心裏直犯突突,總覺得要是今天公主見了養子不滿意,能直接以下犯上當場把自家王爺給喀嚓了。

走過一個長廊,趁着管事距離他們有些遠,阿燕忍不住小聲問靖王:“爺,公主殿下這般行事……咱們這趟護衛是不是帶少了?”

早知道應該帶他十幾二十個,不,帶上半百的。

靖王瞥他一眼:“你懂什麽,就該這樣。公主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就該家中護衛多一些,才安全。”

阿燕:……王爺是不是忘記自己和公主有過節了?

爺啊,您可是三番兩次當衆撞破公主家醜,逼的人如今休夫挽尊啊!公主能對您有好臉色嗎!

不多時便到了堂中,一衆侍從早被衛輕樂打發出去,趙崇便留了阿燕在外頭,自己牽着手中稚童踏上臺階。

阿燕餘光打量四周,發現院子裏還有一圈背景板一樣的壯漢,他們侍衛服下的身軀肌肉逑勁,直把侍衛服撐的囊囊鼓鼓,個個都一拳能揍飛自己的模樣。只有旁邊的侍女姑娘瞧着氣場沒那麽吓人,阿燕忍不住朝自以為安全的方向靠了靠。

屋內,難得打個照面的兩人對視一眼,眼底盛着同樣的輕松,彼此笑了笑。

然後衛輕樂的目光便落在了靖王身側的孩子身上。

小孩瞧着五六歲的年紀,穿着一身绀色衣裳,腰間挂了枚平安扣,頭頂未抓髻,而是規規矩矩梳了個發冠,瞧着粉雕玉琢的一團,又有些精心打扮的貴氣。

靖王松開手後,小孩規規矩矩行了個禮:“小侄趙謹,見過公主殿下。”

皇帝果然沒讓衛輕樂失望。

而靖王也沒讓皇帝失望,仔細揣摩聖意以後,果然從趙家宗室裏,挑了個姓趙的孩子給衛輕樂,成功幫助皇帝斷絕定武侯血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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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并不影響衛輕樂的計劃。

衛輕樂很是喜歡這孩子黑珍珠般剔透的眸子,招招手讓人來身邊:“好孩子,過來。餓了嗎?本宮準備了些糕點,過來嘗嘗看。”

趙謹費勁地昂起脖子,看了看有三個自己那麽高的靖王。

昨日送他去靖王府時,嬷嬷曾抹着眼淚叮囑他,一定要将靖王同他說的話記清楚、記牢,一定要聽靖王的話。

他記住了。只是心裏有些奇怪——那武陽公主的話呢?他不是去給武陽公主做養子嗎?

然而靖王沒吭聲,他在趙謹澄澈的視線中撇開了他,自己走到桌邊坐下,極其自然地撚起糕點送入嘴裏。

“麻薯?蜜紅豆的。”吃了一枚靖王就不再碰了,他一直不喜歡這種過分軟糯黏糊的食物。

衛輕樂笑他:“說了是小孩吃的,你吃什麽?”

兩人的交流熟稔又輕松,同趙謹想象的并不一樣。

他年幼失怙,府上下人無人約束,嘴碎時說了不少京中的小道八卦,靖王和武陽公主的過節就是其中濃墨重彩的一個。

趙謹擺動着一雙小短腿,走到衛輕樂指他坐的凳子。

凳子快到他肩膀高,他左右看了看,見房裏一個侍從也沒有,也不嬌氣,自己扭身手腳并用地爬了上去坐好。

糕點正好擺在他面前,趙謹嘗了一個就放下銀箸,嫩聲嫩氣地說:“點心很好吃,謝過公主殿下。”

衛輕樂心中已有了關于這孩子的判斷。

規矩守禮,還帶了些懂得看人臉色的早熟,稍微有些不合年齡地老氣橫秋。

幸而歲數還小,本性瞧着純摯可親。

“平日是誰在照看你?”衛輕樂問。

小孩條理清晰地說:“回公主殿下,平日是嬷嬷照顧我,府上還有兩個丫頭、一個小厮……”

屋外,安靜的院子裏稍稍有些熱鬧。

被派出去幾個月的白啄披星戴月地回來了,匆匆洗漱完便要去找衛輕樂,說有要事禀告。

然後就被六合一把拎住了後脖子,像拿木樁一樣,跺在了旁邊的地面上。

“做什麽!我有邊關急報要呈給殿下!”

“怎的還是如此莽撞?”六合冷眼看白啄,“公主忙着呢,且等着吧。”

靖王的小厮阿燕看得渾身一顫,接着從頭發絲到指甲蓋都僵硬了起來。

無他,這名叫白啄的,是個身高七尺近八尺的高大女子,而比人矮一個頭的六合方才……直接把人拎的雙腳離地。

阿燕絕望地發現,這偌大的院子裏,竟然沒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屋裏三人不多時就聊完了,衛輕樂喚了六合進去,讓她帶趙謹去自己院子裏看看。這便是看中這個孩子的意思了。

趙謹如今還未上玉碟,但皇帝已許諾衛輕樂,她的養子可襲定武侯爵位。

六合還沒伸手牽他,趙謹已經背着走往前走了:“帶路吧。”

“是,小侯爺。”

衛輕樂給趙謹安排的住處不遠,就在側面的房間裏。

夏日的房裏有絲絲涼意,榻上也已經熏過了防蚊蟲的藥,從床榻的椅子都布置好了腳踏,家具也都換成了邊角圓潤的,處處可見用心。

趙謹年幼,還看不出這些用心,只是覺得這房間比嬷嬷給自己布置的還要舒服。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和養母住在同一處院落。

小小的孩子站在明亮舒适的卧房門口,心裏湧起絲絲縷縷的澀和甜。

門口兩個年齡和趙謹差不多的小童走了過來,一男一女:“見過小侯爺,屬下扶戰。”

“屬下飲雪。”

六合:“小侯爺,這兩人皆是公主親自挑選訓練,日後供您差遣。”

想起方才衛輕樂同他說‘日後你便是公主府的小主子了,有什麽吩咐都可直接差遣下人’,趙謹便問六合:“我從前那些下人,可否接來?”

“自然可以,奴婢這就派人去。”

趙謹抿了抿唇,又說:“帶他們回來,我還是想讓他們在我這裏伺候。”

“是。”答應的毫不猶豫。

嬷嬷說,去了公主府要萬事小心,不可任性,不會有人慣着他。

可是這才來公主府第一天,他便覺得,自己似是被這位養母,慣着了。

-

衛輕樂領着趙崇上了書房,白啄乘上邊關急報,然後和六合并肩站在一旁聽令。

書桌後衛輕樂低聲同趙崇交流着邊關局勢,兩人氣氛融洽,偶爾還能蹦出些除了他們,誰也聽不懂的詞彙。

白啄朝六合擠眼睛:怎麽回事,不是說這兩位水火不容、有他無我嗎?

六合面無表情,只當沒看見。

邊關形勢嚴峻。

鞑虜全靠定武侯這尊殺神鎮壓,去歲一戰,定武侯臨死前雖将鞑虜逼退數十裏——但他如今畢竟不在了。夏日開始後,鞑虜生活的草原出現大片幹旱,逼得他們重新盯上了邊城,短短一個月,便偷襲數十次。

邊城守将也早被皇帝換了自己的人,盡是些無勇無謀的貪生怕死之輩,只知關緊城門,不懂主動出擊。

一來二去,鞑虜也琢磨出些味道——定武侯一死,偌大的趙氏王朝,站不出一個主将!

有了這樣的猜測,鞑虜行為越發大膽,竟然已悄然占下了兩座小城。

定武侯雖已逝,從前影響還在,加上衛輕樂的布置,公主府裏的消息比宮中還要快上大半日。

“這肯定只是個開始。皇帝早就信不過我父親,我幹脆勸各位叔伯趁早辭官歸鄉,免得被當做了靶子。如今的邊關皆是皇帝的人,宛如一盤散沙,即便我想做點什麽,也是有心無力。”衛輕樂看着邊境輿圖上,定武侯葬身的地方,“所以我得親自去。只有我親自去,才有一戰之力。”

什麽樣的代價,才能讓皇帝放衛輕樂這個心腹大患上戰場?

趙崇略一思索,心沉了下來,在地圖上指了兩個位置:“依你看,多大的代價才合适?”

衛輕樂将手指再往後幾厘,語氣沉重:“做好最壞的打算。”

地圖上,漠北倉河附近共計十五城,都被衛輕樂劃了出去。

兩人書房裏商議了兩個時辰,天黑時,衛輕樂留趙崇用晚飯。

趙謹也被喚了過來,進門先朝兩人行禮:“母親,叔祖父。”

靖王因戰事而僵硬的心情頓時更僵硬了:“你喊我什麽?”

不到一個下午的時間,他怎麽就跟他老婆差了一個輩分?

趙謹乖乖解釋:“您原是趙謹父親堂兄,所以下午侄兒喊您叔父;但如今趙謹記在母親名下,您是母親的皇叔,自當改口喚您叔祖父了。”小孩歪了歪腦袋,“叔祖父是不喜歡趙謹這般喊您嗎?”

趙崇:當然不喜歡。其實我想當你爹。

趙崇哄他:“不如這樣,我同公主關系好,不講輩分,私下裏咱們便不計較那些規矩不規矩的,你仍同從前一樣,喚我叔父如何?”

叔父——也算半個爹了。四舍五入,他就算和衛輕樂結婚了。

旁邊伺候用膳的阿燕跟第一天認識自家王爺一樣,差點把眼珠子瞪脫框。

趙謹看了眼衛輕樂,見對方笑話兩聲趙崇之後點了頭,也跟着答應了:“是,叔父。”

四舍五入後也勉強算一家三口的兩大一小一起吃了頓安靜溫馨的晚飯,用完餐,趙謹陪着衛輕樂親自送靖王出府。

靖王帶來的八個侍衛這才被從練武場裏放出來,一身侍衛服沾滿稻草和塵土,有些臉上還帶着傷,顯見是被狠揍過一頓。見了趙崇,他們個個滿臉憤怒、卻礙于旁邊的秦野,怒不敢言。

衛輕樂挑眉:“秦千戶今日訓練的盡興?”

秦野連忙自白,絕不承認是借着切磋名頭下黑手:“殿下明察,都是底下那些小子下手沒個輕重。不過他們也沒想到,王爺的随身侍衛,竟然這麽不抗揍。這讓人如何放心王爺的安全?”

衛輕樂回頭看了眼六合,然後對趙崇道:“秦千戶說的在理。不如從我這裏撥幾個人給你?”

趙崇看了眼滿臉憋屈的手下,拒絕了:“不必,日後我多領他們來你府上切磋切磋便是。”

若是答應了,下回他還如何找理由來見衛輕樂?

“也行。”

六合去而複返,拿上了一打上好的傷藥,交給趙崇的貼身侍衛們。

“準備好了?”衛輕樂沒頭沒腦地問了這麽一句。

趙崇忙收好折扇,悲壯道:“動手吧。”

阿燕和十個王府侍衛:???兩位主子在說什麽?

“來,”衛輕樂牽着趙謹後退一步,指着眼前大門的方向:“給本宮将王爺好、好地送出府。”

秦野為首的幾個護衛立刻得令上前,一把按住靖王侍衛扶上劍柄的手,将他們逐個架起,像當日驅逐驸馬一樣,把人丢了出去。

只見趙崇一行十二人,在空中畫了個漂亮的弧線落地。

趙崇捂着腰,表情扭曲。

嘶,好像做戲太真,閃着了。

一擡頭,趙崇看清了旁邊一個臉孔熟悉,也剛從地上爬起來的人。

他立刻放下扶腰的手:“你怎麽在此處?”

江書喬已不再是驸馬,因折辱了公主,被連降三級,直接削成了一介布衣。

江家嫌他丢人,不願收留他,薛家亦然。

悔不當初的江書喬這才想起公主殿下的好,下定決心,想要再求衛輕樂給他一個機會。

街頭巷尾的角落裏,不少百姓偷偷探着腦袋看熱鬧。

江書喬敷衍地行了一禮,沒有理會這個導致自己婚姻破裂的罪魁禍首,拍拍一身的灰,又去敲公主府的門:“公主殿下!輕樂!”

大門熟練的打開,出來兩個侍衛,拎沙袋一樣,“碰”的一聲又把他丢回原地。

趙崇定睛一看,江書喬落地的那處地面,已經沒有多少灰了。

大概是都讓他擦幹淨了。

趙崇嗤笑一聲。

江書喬慢慢爬起來:“王爺何必笑草民?您不也一樣,是被丢出來的嗎?”

趙崇笑的更大聲,在一衆圍觀群衆的目送裏拂袖而去。

笑話,誰跟他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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