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世界五
世界五
早朝剛結束,督查院的人前腳将江書喬帶走,後腳衛輕樂就入了宮。
太監過來通報武陽公主求見時,皇帝正在禦書房中和幾個朝廷重臣商讨國事。
皇帝輕笑一聲:“武陽對驸馬倒是一往情深,這莫不是聽見消息,過來求情來了。”
太子皺了皺眉。
趙崇心裏酸溜溜的:“這樣的人如何能為人夫?皇兄可莫要被公主一求情就心軟。”
皇帝只以為他這是故意跟衛輕樂過不去,笑着打趣了兩句:“老幺啊,朕收了她做義女,武陽如今也算你的小輩了,她見着你還得喊聲皇叔呢,你說你,跟個小輩別什麽勁?”
禦書房裏的事,很快便聊完,換衛輕樂進來面聖。
和趙崇擦肩而過時,兩人都目不斜視,一副一眼都不想多看對方的模樣。
走出去沒多久,趙崇又原路折返,同門口的公公說:“本王忽然想起還有折子要給皇上,便在此等候就是。”
折子什麽的是幌子。
他得盯着他老婆休掉占了他位置的狗男人。
見了皇帝,衛輕樂二話不說直接跪下:“父皇,兒臣要同江書喬和離。”
皇帝腹稿被她打亂,愣了一下:“你當婚姻是兒戲?當年這個夫君不是定武侯替你搶……求來的?朕當年可沒少處理參定武侯的折子!如今你說和離便要和離?”
“江書喬寵妾滅妻,并非良配,當年是兒臣和父親看走了眼。這般夫君,不要也罷。”衛輕樂倔強道,“與其與他一起蹉跎餘生,兒臣寧願孤獨終老。”
皇帝盯着她發頂,聲音裏聽不出情緒:“糊塗!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豈能說出孤獨終老這種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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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臣已看破情愛,子嗣一事,随便領養一個便是。”
書桌後頭,皇帝手下按着鎮紙,好一會沒說話。
這可真是,想瞌睡了送枕頭。
定武侯對已故夫人癡心不改,就衛輕樂一個獨女。倘若衛輕樂此生皆無子嗣,那定武侯豈不等于絕後?如此,他再也不用顧忌定武侯一脈死灰複燃了。
衛輕樂見他長久沉默便知此事有戲,重重磕了個頭,為這燃起的火星再加一把柴火:“求父皇成全,武陽此生不悔!”
皇帝眸光一閃,似是被她決心打動,嘆了口氣:“你真是……朕今日剛讓人去查你那驸馬,原就要替你讨回公道。罷了,若不是驸馬蹉跎了你,你膝下也該有一兩個孩子了。這子嗣人選,你可有想法?”
“全憑父皇定奪。”衛輕樂口氣軟了些,“只要尚還年幼,好讓兒臣教養便可。”
皇帝思忖片刻:“如此你便回府吧,朕定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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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查院中,看着被關押的江書喬,幾位禦史監察紛紛推搡起來。
“家中夫人近日才生産,鄙人得速速回家瞧瞧。”
“下官身子不利索,這件事便有勞諸位同僚了。”
“老夫……”
審驸馬這種得罪人的事情,誰願意沾手?個個溜的比猴子還快,最後事情落在了今年剛進督查院的新人魯休仁,以及一位逆水行舟、主動請纓的鄧準頭上。
牢房裏,江書喬坐在稻草上,怔怔的發着呆。發頂官帽下獄前已然摘掉,發冠也在掙紮中有些零散,幾縷發絲垂在額跡,整個人淩亂且狼狽。
魯、鄧二人來時,見到的便是這樣垮了脊梁的江書喬。
“驸馬爺。”見人這般狼狽,鄧準愉悅且陰森地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垂頭時露出後頸處一處舊疤,“您說說您,尚公主這般天大的福氣,怎麽就受不住呢?”
江書喬朝他冷笑一聲:“許久不見,你倒是小人得志了。”
鄧準一邊挽着袖子,一邊在獄卒搬來的桌前坐下,心情頗好:“驸馬此話差矣,這當叫風水輪流轉。”
江書喬與鄧準之間,有段由來已久的過節。
兩年以前朝中曾有大案,有一關鍵人證被扣在督查院,江書喬欲前來提人,卻因種種原因被拒絕,以致耽誤了辦案進程,失掉了一次晉升機會,因此和當時秉公無私、一點不願變通的鄧準結了梁子,兩人私下裏摩擦不斷,以至徹底撕破臉皮。
那次,兩人酒樓相遇,不知怎的動起手來,還是郡主的衛輕樂趕到,揚鞭護夫,不管三七二十一,當街就将鄧準這邊的人悉數抽趴下。鄧準脖子上的那道鞭痕,便是那時留下的,結怨也就進一步發展成了結仇。
鄧準審問間言語不乏冒犯,不僅江書喬被逼紅了眼,旁邊也領了這個差事的魯休仁亦覺得刺耳,忍不住小聲提醒:“鄧大人,江大人畢竟是驸馬,這般……是否不大合适?”
鄧準知曉他謹慎,平日裏也贊他謹慎,今日卻不以為然:“他如此冒犯公主,公主還能護着他不成?”
魯休仁略一思索,也覺得有道理,便不再多說。
才沒審問多久,鄧準便已經往江書喬腦袋上扣了一堆屎盆子,這時去提薛彤月做人證的官員卻半路折返,似是一路跑回來的,氣喘籲籲地同鄧、魯二人說:“武陽公主剛從禦書房出來,正、正在往這邊來。”
鄧準手裏狼毫一頓,滴下一枚墨點:“她竟然去見了皇上?她這時過來做什麽?”
那官員也是一臉迷茫:“下官不知。”
早被逼紅了眼的江書喬心裏一顫,慢慢低下了頭,不敢看門口的方向。
她定是為自己而來的。
說話間衛輕樂便到了,為面見皇帝,她特地穿上了公主朝服,香色片金的衣裳素雅中帶着尊貴,像一縷光從外投進牢房。
她對上前相迎的鄧、魯二人道:“本宮已向父皇求了旨意,兩位大人怕是要百忙一場了。”
在場幾人不約而同的想——事已至此,她竟然還是要保驸馬!
江書喬攥緊了身下稻草,掌心裏被紮出細碎傷口,疼痛讓大腦無限清醒。古人雲患難見真情,莫過于此。
其他人落井下石,輕他辱他時,也唯有他名義上的妻——衛輕樂一人為他奔走,救他于水火。
鄧準如今見了衛輕樂就想起從前鬧市中被此人縱馬鞭笞的畫面,後頸的傷疤隐隐又疼了起來,咬着牙關道:“殿下,此事乃近日早朝時皇上金口玉言要查,驸馬如此踐踏皇家威嚴,不可不懲!”
“啊,你說這個。”衛輕樂嘆了口氣,“這位大人說得對。”
江書喬看着衛輕樂仿佛發着光的側臉,羞愧地低下了頭。
從前是他錯的可怕,日後,他必洗心革面,好好與衛輕樂過日子。
衛輕樂又說:“所以本宮才去向父皇求了這個旨意。”
在場幾人面上浮現疑惑。
衛輕樂從袖中拿出一張信紙遞了過去,上頭花紋可見是禦書房的特供。
“父皇已經準了,此事便就到這裏吧。”
鄧準恭敬地接過那張紙,魯休仁也靠了過去,兩人越看神色越驚疑,止不住地打量衛輕樂。
地上的江書喬伸長了脖子也看不清,只依稀可辨信紙一角皇帝的禦印紅章。
看完,鄧準雙手将信紙奉回,二話不說命人打開了牢門。
江書喬忍住澎湃心潮,扶着牆站了起來,朝衛輕樂走去:“殿下,我……”
衛輕樂卻不理他,轉身朝外走去,朝服的金邊在昏暗牢房裏劃出炫目的弧度。
走之前,江書喬下意識看了一眼鄧準。對方雙手收在寬大袖子裏,低頭看着地面。察覺到江書喬的目光,鄧準擡頭對他露出一個可謂陰森的笑意。
江書喬渾不在意,轉身奔衛輕樂而去。
一路上他都試圖和衛輕樂說句話,奈何對方只顧縱馬疾奔,根本不搭理他。
江書喬以為她心裏還有氣,拖着書生身子跟在後面,下馬時差點摔了個狗吃屎。
“殿下!”江書喬咬牙往前沖,想要伸手去拉衛輕樂的袖子卻被避開,只能踉踉跄跄跟在後頭,壓抑不住滿腔激蕩的情緒:“輕樂!從前是我錯了,我已決心痛改前非,世上只有你待我好……”
走過一個拐角,六合領着幾個侍衛和薛彤月迎面而來,手裏擡的東西分外眼熟,正是他的日常所用。
薛彤月眸子裏淚珠撲簌簌落下,上前一步就想撲進江書喬懷裏,卻被他躲開一步,眼睛還是盯着前頭衛輕樂的背影:“大庭廣衆,好好說話,動手動腳成何體統?”
薛彤月:“……”
衛輕樂掃了一眼那些東西:“江大人的東西都清好了?”
六合點頭:“都在這裏了。薛夫人的東西也都已經打包好。”
江書喬放開薛彤月:“輕樂,這是做什麽?是要……将我的東西都搬來東院嗎?”
六合冷冷看他一眼。把他的東西搬去殿下那裏?他倒是做的美夢。
芙蓉在旁垂着雙手,也不忍看。這江大人,竟然也如此拎不清。
衛輕樂颔首:“很好。人我也領回來了,一起打包丢出去吧。”
“是。”六合上前一把抓住江書喬的胳膊,提雞仔一樣,輕輕松松将江書喬拎的一只腳離開地面,只能踮着腳跟上六合。
“輕樂,這是做什麽?”
衛輕樂頭也不回,往相反的方向而去了。
那抹纖細英氣的身姿在實現裏漸行漸遠,江書喬奮力扭回頭看,卻被六合拎過了拐角。
然後連人帶行李的,一起被丢在了公主府大門口。
一起被丢出來的還有一封休書。
“江郎!”薛彤月哭着撲到他身前,“她怎能、怎能如此對我們!”
江書喬捧起那封休書。休書很短,只有一行——寵妾賤妻,恩斷義絕。
江書喬看完,指尖抑制不住地發抖。
他閉了閉眼,睜眼再看薛彤月時,裏頭意味讓人心顫:“如何不能!”他恨聲道,“都怪你這□□勾引于我!”
這日,京城的百姓又看了個大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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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朝與趙家王朝加起來,上下近五百年,只出了衛輕樂這麽一個休夫的公主。
把人扔出去後,武陽公主府裏就張燈結彩,放起了鞭炮,熱鬧喜慶的如同過年,甚至還有定武侯舊部登門拜訪,專程為恭喜衛輕樂而來。
第二日,登門恭喜的人裏,多了個靖王。
“他來做什麽?”六合從門房手裏拿過拜帖,表情十足警惕。
衛輕樂換好月白長袍為底,繡了朱雀的長袍,從屏風後頭繞了出來:“去把人請進來吧。皇上許我領一個宗室養子,此事當是交給靖王去辦了。”
六合有些擔憂:“靖王與您多有龃龉,此事他會不會暗中作梗?”
萬一給自家主子選來個歪瓜裂棗、禀性難移的……
衛輕樂打量了眼鏡子裏的自己,順手将過于複雜的發髻拆了,尋了根繩子綁在腦後,這才覺得順眼:“不必擔憂。靖王必将像選親子一樣,替本宮好好選個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