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六天:頂撞
第三十九章第六天:頂撞
北冥,芸殿,申時。
芸殿是北冥皇帝淳衡批閱奏折的宮殿。一般來說,皇帝下朝後便就是去芸殿辦公,宮內的和宮外的若是要召見,也都在芸殿。
淳勉就是得了他父皇的召見,在申時趕往芸殿。
“昨夜休息得可好?”皇帝看着跪拜在殿前的兒子,他問了一句關心的話。
淳勉還不知道他父皇叫他今日前來到底所謂何事,可當他聽見這一句關心時,哪怕知道這可能父親随口的一句開場白,他心裏也不由自主地感覺到了一陣暖意。帶着十足的敬畏,他回答說:“回父皇,兒臣休息得很好。”
皇帝看太子面帶淺笑,他嘴角也牽扯了一下,似是也笑了。不過轉瞬,他的笑裏便就夾雜上了譏諷。他毫不留情面,甚至是把話說得格外難聽,對着正尊敬自己的兒子便是一通羞辱說:“朕看你是休息得不錯,連你表妹都接到了東宮。不知你佳人在側,昨夜過得可是快活?”
淳勉驚愕擡頭,他看着皇帝嘲諷的面容,他立馬解釋:“父皇,兒臣與表妹沒有私情,更未有私通!您不能這樣說我,也不能這樣說她!”
“哦,那要怎麽說?”皇帝語氣上揚,仿佛是在看戲。他悠哉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餘光很是輕蔑地瞥向淳勉,問:“太子殿下又是什麽意思?”他記得,前天下朝後他有單獨找淳勉談過有關于姜氏的事情,沒曾想,這是将他的話當作耳邊風了。
淳勉知道皇帝此刻的怒意到底是為何,他也明白他是頂風作案。思緒翻轉,他忍着無奈,堅持說:“淳悅說她想找一個伴讀,所以就找了表妹。又因着她那邊還沒收拾出屋子,故而就先在東宮住兩天。兒臣保證,此事與姜氏無關!”
皇帝沒有表情,也沒有反應。就像是在聽一個無關的人在講無關的話似的,他冷漠地對待淳勉的回應,并冷靜地說:“你是真的任性,也是真的不把朕的話當一回事。”他的眼神逐漸尖銳,并言語犀利地講:“你前天在朕這裏前腳得了消息,後腳出了宣政殿就讓吉子出宮找你表妹,直至深夜才回宮。你以為,你做得很天衣無縫嗎?”似是想起什麽似地,他又提出一句反問:“是靖王向朕讨要姜文雅惹你們急了,對嗎?”
“不!不是這樣的!”淳勉随即否認,且辯說:“這一切與靖王無關,與姜氏也無關!父皇,兒臣用性命保證!”
一聲冷哼,皇帝嘲諷殿前的兒子。“別演戲了,太子!”他厲聲大喝,“将姜文雅連夜配于他人的主意是你出的,對吧。你的母後在召見完你之後,很快,她身邊的老奴婢董娥就出宮了。她出宮做什麽?送消息吧。當天夜裏,她剛從丞相府離開,姜文雅就被拖出去了。”
故事在皇帝的嘴裏說了個完整,淳勉心中透涼,他明白整件事情自始至終都在他父皇的掌握之中。對于姜氏,他無話可說,可對于他自己,他只是想保護想要保護的無辜之人。“父皇,兒臣有錯,不該容忍姜氏摻雜皇宮之事。”事到如今,他只有認錯。
重重磕下一頭,他祈求皇帝原諒,并想把所有罪責都攔在自己身上。“當母後與我提及之時,我應該阻止的。是兒臣沒有做到東宮之位應該做到的品德,一切罪責因兒臣而起,兒臣願意受罰。”
“是不是覺得很後悔,心裏萬分內疚,恨不得用自己的受罰來換他人的平安?”皇帝沒有同情他,也不認可他。他依舊像是個旁觀者,或是說故事的人,看着急切認錯的太子,毫無情感地反問他這些。
淳勉叩首看地,他不敢擡頭,也不敢回答,因為他知他無論說什麽都錯。
太子的不回應似乎是點燃了皇帝心頭的怒火。他站起身,大步走到淳勉的面前,彎腰看着這位臣服于他的兒子,他繼續發問:“當朕說不同意靖王的賜婚時,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害人了?所以,你就去叫吉子趕快把人找回來。你把她接到東宮,是因為你想彌補過錯。你是不是以為你做了大善人?你覺得你解救了她?你有仁善之心,你是仁德的儲君,對吧。”
“兒臣……從不敢……”淳勉的心思被皇帝摸了個透徹,他顫抖地想要辯解。
可皇帝似乎不想聽。他雷霆大怒,一腳踢翻跪着的太子,毫不留情面地打斷,并全盤否定道:“你錯了!你不是仁善仁德,你就是僞善!”
淳勉朝天一摔,他仰面看着憤怒的父親,心口發堵。“不……兒臣不是僞善!”他不願被父親這般否定,他有他的治國理念,他們父子只是不同罷了!
“利用就是利用,不要把你利用表妹為自己穩固東宮權勢的私心說得那麽漂亮。”皇帝站在淳勉的跟前,他低頭俯看他,目光輕蔑。“不要不承認你和姜氏的關系,也不要為姜氏和你自己開脫。因為,姜氏依附于東宮,甚至是依附于皇權!你心裏很清楚,你的背後就是姜氏,而靖王的背後是趙氏。你身為東宮太子,不單單眼睜睜地看着權臣擾亂朝綱和後宮,還要幫着作為靠山一起鬥。你說!你是不是愚蠢!”
皇帝的指責句句都砸在淳勉的心口上,他那堵着的胸口翻滾發燙,似是有股血氣要翻湧出來。看着父親瞪着他的眼神,他認錯說:“兒臣知道錯了,錯在為了權力枉顧他人性命,可兒臣不後悔救表妹。”盡管龍顏大怒,但他還是堅持他所認為對的事情。
太子的認錯換來了皇帝進一步的嘲諷。好似是在看一個剛學會認字的小朋友,他冷笑問:“你是在救姜文雅嗎?朕看你不過是在救你自己吧。”他的言語就像是一把刀,非要生生割開對方的心才能作罷。“朕了解你,你害怕看到自己冷漠、功利自私,甚至是殘暴。因為你想和你的父親不一樣,你不想成為朕這樣的暴君。所以,你憋着一口氣,要與朕對抗。”
他很清楚,淳勉并不喜歡他的治國之道。這個兒子表面看起來溫順,實則固執冥頑,骨子裏硬得很。可仁義是成不了大事的,他深知朝堂也好,後宮也罷,全是人鬼通吃的猛獸。為君者,如若有太多憐憫之心,恐難成大事。
淳勉還不能看透他的父親,他只知自己做什麽都不對,沒有一件事情能獲得父親的贊賞。他不知要如何讨好他的父親,如何獲得他的贊許。
既然不懂如何讨好,他便就堅持下去。如果真是南牆,他便就以性命為賭注,狠狠地撞。“為君者,如若連仁義都沒有,那便就是暴君。”他不認為他錯,故而擡眼去與皇帝抗争。
“你想做仁君?”皇帝見他目光如炬,便下了狠心,指着他罵:“朕告訴你,不可能!你生來就不是仁義之人,你走的每一步都是踩着旁人的血而上來的。以前是,今後也必将是!如若看不清現實,認不清現狀,你就是懦夫!如若你不敢面對自己,只會沉浸在幻想理想之中,你便是廢物!你如此不知悔改,看來,選你坐東宮之位,是朕錯了!”
“父親心中有偏愛,兒臣知道!”淳勉的怒火也被激了起來。他心口的不服和怨氣直沖而上,顧不得君臣,也顧不得父子,他憤怒地說:“既然兒臣是千般萬般地不如您的意,那便就換您喜歡去做太子!您真當儲君之位好坐嗎?是兒臣不想做您心中的好兒子嗎?”
猶如報複,他學着父親反問的口氣,反擊說:“是您看不見兒臣!您可以不喜歡兒臣做您的兒子,那兒臣就做個好臣子。可是,兒臣做臣子您也不喜歡!您不喜歡兒臣的治國之道,連着為人之道也令您厭惡。既然如此厭惡,那就讓兒臣走吧!兒臣樂得卸下身上重擔,願意去做享福之人!”
‘啪!’一記響亮的耳光甩到了淳勉的臉上,就像是對他剛才慷慨激昂的一番說辭的最終判定。
皇帝顯然是真被氣到了,剛打過兒子的手還在顫抖,陣陣麻意讓他恨不得再打兩下。不解氣的他,咬牙罵道:“東宮是你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你給朕坐着,哪怕是要死了,你也給朕撐住!”
芸殿裏皇帝罵人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高,守在殿外的劉公公趕忙進來。當看見淳勉仰面坐在地上,雙目發紅,玉冠松垮,且面頰上還留有一個深紅的五指印時,他大概能猜到發生了什麽。
“皇上,您消消氣。殿下還年輕,還要您和先生慢慢教。”他走到淳勉身旁,一邊說,一邊将人扶起來。與此同時,他眼神暗示淳勉趕快說兩句好話,平息皇帝的怒火。
在氣頭上的淳勉根本就不會聽劉公公的暗示,他一把将老太監推開,憋着一口氣不願意開口認錯。
皇帝看他來氣,索性背過身不想再見他。“滾出去跪着,兩個時辰以後方可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