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寧乘風冷冷道:“你确定?”
“呵,你是在懷疑我的實力嗎?”夢魇輕笑一聲,天空中落下無數的冰錐。
寧乘風身上沾染着夢螢蝶的青光,在烏雲蔽日的黑暗中無所遁形。寒風凜冽,寧乘風的臉上被風刀刮出一道血痕。
他閉上雙眼,收視返聽,雙手合十,将劍刃置于掌心:“萬法空無,萬象寂滅。絕!”
“還是‘絕境’嗎?”夢魇的聲音自四面八方傳來,“沒有用的,你的身上已經染上了熒光,‘絕境’無法隐藏你的身形。”
寧乘風不為所動。自華劍的劍柄融化成銀白色的液體低落在泥地中,劍刃越變越鈍。
他的掌心中不斷放出銀白色的光芒,他終于睜開雙眼:“我抓住你了。”
“你在開什麽玩笑!”
寧乘風左手抓住劍刃,攤開右手掌心。掌心自銀白色的光芒中開出一朵靛青色的蓮花,蓮花的花瓣片片散落在寒風中。花瓣一離開溫暖的掌心,靛青色的光芒就減弱一分。
冰錐從天而降,此時已經逼近寧乘風。
寧乘風的左手開始滲出朱紅的鮮血,右手開出的蓮花仿佛永不會凋零:“虛心實體,強骨弱心。無!”
冰錐還沒打在寧乘風的身上,都蒸騰為白茫茫的水汽。銀白色的光輝照耀在漫天水汽之上,美不勝收。
“有兩下子,體魄上的修煉已登堂入室,能夠抵擋羽箭和冰錐,可是我看你好像并不能抵擋風刀。”
空氣變得更加寒冷,這麽冷本足以将水汽凍結,可漫天的水霧卻因為寧乘風的靈力而随着寒風不斷飄轉,絲毫沒有凍結的跡象。
風刀在水霧中穿行,如同一葉航行在急流中的扁舟,不斷擦過寧乘風的修長而筆挺的身軀,卻始終沒有留下任何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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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寧乘風長舒一口氣,緩緩道,“我已經抓住你了。”
“一派胡言!你現在根本就不在現實中,而是處于我的夢境裏,怎麽可能抓住我。我看你就是想要恫吓我,我可沒那麽容……”夢魇的聲音戛然而止。
寧乘風右手的青蓮鑽回掌心,左手的劍刃重新變得鋒利:“看來你已經發現了。”
夢魇的聲音一開始是清脆的女聲,現在已經變為低沉的男聲:“你怎麽做到的。”
風刀仍然沒有停止,無數的刀刃終于又一次在寧乘風的臉頰上留下傷痕。寧乘風抹了抹從臉上留下的鮮血,漫不經心道:“你的心跳。”
“哈!心跳?”
“對,我辨認得出你的心跳。”寧乘風雙手不斷旋轉刀刃,隐藏在空中的銀絲終于顯形,随着他的動作纏繞在自華劍上,重新組成劍柄。
“啊——”夢魇從高空中跌落,随着銀絲的牽引而靠近寧乘風,“我要殺了你!”
說完這一句話,風刀和水汽都突然消失,烏雲從空中散去,露出耀眼的白日。
寧乘風自負道:“沒有人能掙脫自華劍的束縛,這是由我的神魂鍛造而成的神兵。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他抽出一張空白的符紙,将夢魇拖到自己腳下:“我本來準備把你當成寵物來養,畢竟你也有些本事,殺了很是可惜。不過——”
“你是不是說,我的劍是廢劍,我的劍心不堪一擊?”
空白的符紙蕩蕩悠悠地飄向夢魇,夢魇當即驚聲尖叫:“不!不要将我當成定符靈,我自願獻出神魂,與你簽下契約。”
劍修無情,符修殘忍。劍修無情是因為人劍合一,劍本來就是冰冷的。符修殘忍,因為符紙必須由活生生的靈物來鎮壓,定符靈越強大,符咒的效果越好。
寧乘風雖然搖了搖頭,不過仍然退讓一步,伸手接住符紙。
夢魇問道:“你聽得出我的心跳?那麽你應該知道我的本體是一只白孔雀。”
寧乘風點頭。
“很好,”夢魇身上的衣服開始變化為白色的雀翎,“你是擔心我反悔,現在我現出原形,你結契約印時,我便無法反抗。”
“好。”寧乘風思索了一下,答應了他的請求,換了一張畫滿咒文的符紙遞了過去,“不過我要結的不是靈寵印,而是主仆印,你可以拒絕。”
夢魇咬牙,拒絕的結果就是成為鎮符靈,他根本沒有選擇,只能接過符咒。
寧乘風警告道:“我聽見你的心聲了,你最好不要有這種想法。主仆印不可解,我要是身殒,你也必定随之而亡。”
夢魇擡頭,不可思議地望着寧乘風。他是心修,道法高深,怎麽可能被一個劍修看穿內心。
“你是怎麽做到的?”
寧乘風沒有回答,他只是将右手中指點在夢魇的額頭上:“你的名字。”
夢魇閉眼,乖巧地回答道:“孔裏。”
寧乘風中指上放出銀白色的流光,白光先是停在孔裏的額頭上,接着飄落在符咒上。符紙放出靛青色的光芒,融化在孔裏的手中。
“很好,睜眼吧。”
孔裏的眉間烙上一點朱色的荷花,他緩緩睜開眼,恭敬道:“主人,現在我的眼睛就是你的眼睛,我能為你看到別人的想法,讀取他們的記憶。”
寧乘風斷開纏繞在他身上的銀絲,伸出左臂。
孔裏站了起來,嗥叫一聲,徹底化為孔雀,飛上寧乘風的臂膀,攤在他的衣袍上,随後化為一張薄薄的紙片,緊緊貼在他的肩膀。
孔裏的身體環繞在寧乘風的衣領之上,尾羽垂落至他的小腿處。孔雀羽毛偏暖,寧乘風的白袍銀白,兩相結合,看起來就像是在冷白袍上用白線繡了花紋,看起來清冷而不可侵犯。
孔裏的聲音直接傳至寧乘風的腦海:“你如何讀出我的內心?”
寧乘風告訴他:“青蓮。”
“青蓮?”
“那是我一個朋友贈給我的機關。”
“他是機修?”
寧乘風收回自華劍,走到楚高陽身邊,拾起白袍魔修扔下的那一張定點傳送符。
他沒有回答孔裏,孔裏也就默認了那個朋友是機修,可寧乘風卻語帶悲傷道:“那個人是兼修,尤擅機關、陣法和符咒,我都是跟他學的,可惜只學得皮毛。”
孔裏聞言默然不語。
寧乘風學得皮毛已經如此可怕,那個朋友的實力到底有多強悍?
寧乘風盯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楚高陽,問道:“這裏一共有多少夢魇?”
孔裏回答道:“附近就我一只,但是幻夢林裏的夢魇少說也有上百只。”
寧乘風搖了搖頭:“你還是太大意了,你難道沒發現,從一開始,我們就處于夢中夢嗎?”
“什麽?夢中夢?怎麽可能!”
寧乘風的指尖燃起一簇銀白色的火焰,他将火焰彈落在楚高陽身上。楚高陽的身軀瞬間燃燒起來,一陣風吹過,他變成一張畫皮,在烈火中散成灰燼。
“打鬥過程中,楚高陽已經被人救走了。”寧乘風随手從空中抓了一把,一只消失在白日裏的夢螢蝶在他手中撲騰,“但是他逃不掉的。”
孔裏的雀翎微微擺動:“自從劍柄捆住我之後,我不能施展夢境,現在夢中夢應該消失了一層。”
“隐藏在黑暗裏,背後傷人的東西,不值得我畏懼。”
孔裏聞言心中憤憤不平。
“我還要靠楚高陽找出殺害嚴師兄的魔修,誰敢攔我,就要做好神消道滅的覺悟。”寧乘風放出那只夢螢蝶,跟随它走入密林中。
孔裏身為夢魇,卻完全沒有覺察到自己身處夢境之中,好奇道:“你是怎麽發現我們現在正處于另一個夢境中,還有你之前是怎麽破解我的夢境的?”
寧乘風言簡意赅:“心跳。”
“你說過,但是我并沒有領悟。”
“所有的修煉都有漏洞,夢魇的漏洞是心跳。”寧乘風走入漆黑的密林中,左手重新握住劍刃,“你們的心跳對我而言是敞開的,我可以聽到隐藏在心跳中那強烈的渴望——你們想要我最為激烈的情緒。”
孔裏解釋道:“人類的情緒是我們最好的飲食。”
寧乘風的銀刃在黑暗中散發光芒,他踩在沒膝的靈草中:“有一個問題我早就想問了,是誰在豢養你們?”
孔裏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不能說。”
“結了契約嗎?”
“是。”
“楚高陽把我帶到這裏,說明這裏對他而言一定很安全。我用了喚魔符,還特地在召喚時用了一個小陣法,召喚出來的魔修最近一定與他接觸頻繁。”
寧乘風歪了一下頭,冷笑一聲:“可那個白袍魔修說,楚高陽動了不該動的東西……”
寧乘風停了下來,彎腰,伸出右手抄入草地中,掀起畫布。畫布底下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坑,劍刃的銀光不足以照亮坑底。
“嚴師兄的死,不可能只是太廟裏荑蘆的作用,他一定中毒已久。誰才是幕後主使呢?”
孔裏輕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而已。”
寧乘風又燃起一簇銀焰,将其彈落至坑底。深坑中漸漸燃起火焰,傳出陰森的嘶叫。
孔裏毛骨悚然道:“這聲音,是噬魂蟒,還不止一條!”
寧乘風将畫布重新蓋上,從畫布上走了過去。畫布底下的銀光愈發耀眼,穿透畫布點亮一小片區域。噬魂蟒的嘶嚎聲逐漸消失,銀光也随之熄滅。
“你是怎麽從畫布上走過去的?”
“夢境是虛的,道心堅定,看破虛無,就能行走在現實中。”
“你既然能夠聽出我的心跳,那麽一開始就知道哪些是我的幻影,哪個是我的實體?”
“是。”
寧乘風走到一棵榕樹下,将左手的劍刃插入樹幹中,迅速後退。他從劍刃中牽引出一根銀絲,纏繞在左手食指的指尖。
“你要做什麽?你要毀滅這棵夢榕嗎?”
寧乘風搖了搖頭:“我的神魂不能再承受劍道的毀滅之力。”
劍刃緩緩沒入夢榕當中,樹上傳來撲翅聲,密林頓時閃爍着青黃色的光芒,螢光蝶在空中混亂地逃命。
夢榕從沉睡中醒了過來,哀嚎道:“是誰在将我連根拔起?”
高聳入雲的夢榕在離開泥土後,迅速縮小為正常大小的榕樹。
“好痛!”夢榕劇烈抖動,驚聲尖叫,“誰來救救我?”
劍刃從樹幹中穿過,自底部穿出,一根銀絲将其懸挂在夢榕之上。自華劍上插着一只倉鼠,随着夢榕的抖動而不斷在空中搖擺。
寧乘風拈了拈食指上的銀絲,用力攫住倉鼠的心髒:“是你救走了楚高陽嗎?”
倉鼠發出刺耳的呼號聲,立馬求饒道:“是我,但是他已經被人接走了,放過我吧,我也是聽命行事。”
“是誰接走了他?”
“我不能說,我簽了契約,說出來就要死,放過我吧。”
寧乘風跟随他抓的那只夢螢蝶來到這裏,可惜還是慢了一步。他若有所思地看向夢螢蝶,夢螢蝶重新為他引路。
寧乘風切斷銀絲,收回自華劍,跟着夢螢蝶走入密林深處。
幻夢林被傳為禁林,傳說是因為在密林深處,有着能讓最正直的修道者叛變的毒草。
寧乘風心想:“如果這一切都是個圈套,如果夢螢蝶只是想要引我進入密林深處呢?”
他心中湧出巨大的不安,腳下卻不能停止。別無他法,他只能跟随螢光蝶,嚴茂先的死是紮在他心中難以抹去的尖刺,是橫亘在他求神路上的阻礙,他只能被牽着走,陷入看不清的謎團之中。
身後的夢榕重回泥土之中,小心翼翼地舒展自己的枝桠。
孔裏問:“那只夢魇還活着嗎?”
寧乘風的聲音依然冷若冰霜:“你猜?”
孔裏輕聲道:“我已經感受不到他的氣息了。”
寧乘風說話時盡管十分認真,可聽起來總含着一股漠不關心的疏離:“是嗎?”
孔裏不再說話,安靜地躺在寧乘風的肩膀上,一動不動。
寧乘風走了很久,夢螢蝶終于停了下來,不肯再繼續前進。
密林深處是望不見邊際的莽原,綠草和樹木之間矗立着兩塊石碑。左邊的石碑上面寫着“天若有情”四個朱筆大字,右邊的石碑上刻着“終成眷屬”四個藍筆大字。
“天若有情,”寧乘風的聲音宛如嘆息,“這于我何益?我修的是無情道。”
孔裏萬分驚詫:“無情道!這不是在三萬年前就被廢除了嗎?”
寧乘風緩緩地說道:“三萬年前,鳴和派第二任掌門周世群親手廢除的。如果不是這樣,我現在又何必修煉得這麽辛苦。”
寧乘風心想:“無情道太難了,我對某人始終問心有愧,何時才能放下呢?現在我好像欠他的更多了。”
他提着劍,懷着難解的迷惘,一步一步走入莽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