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
第 19 章
寧乘風不啰嗦,只是召喚出了禦龍劍。他的額頭一點朱色,片片落紅便圍上前去。
他右手執劍,橫于身前,左手快速結印,吟唱道:“邊際由來本性空,非觀心照得虛空。……神既內寂不虧盈,善惡若空何處生。……”
“皈依”與“太上清心”瞬間釋放。
寧乘風盯着人形的黑氣,漠然審問道:“你可知罪?”
黑氣長嘶,不由自主地跪地磕頭。黑色擡頭,墨色之中透出兩點赤紅,看起來似是眼睛。
寧乘風接着高聲再問:“你可知罪?”
“長青知罪,”黑氣掙紮着抖動了一下,但殘念又豈能與“皈依”抗衡,“長青欺騙三位,蓄意挑起內鬥,其心可誅。”
孔裏聽到這句話放松了下來,他看了看寧乘風的側臉,心中不由得敬佩起來。他知道寧乘風道法高深,心性堅定,此刻更加确信。
寧乘風三問:“出口在何方?”
“出口在我。”
“何解?”
“滅殘念可解……”
寧乘風立即出劍。他和吳雨行雙修之後兩個月,忽然領悟了吳雨行的劍道,此刻用起來得心應手。
黑氣被“太上清心”鎖定,此刻要再離去已不可能。它忽覺天地蒼涼,縱然只是魔修殘念,也好似心神具裂般痛苦。
“最後一問,錢南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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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宗宗主。”
答完這一句,黑氣便消散開去。
風月鏡壓陣而成的“天外有天”開始震動,山崩地裂,岩石滾滾襲來卻只穿過他們的身軀。
寧乘風擡頭,自蔚藍中射出一縷耀眼的金光,萬丈光芒穿透藍天白雲,直抵眼前。
所有的景象都收攏起來,聚集在那一株死氣沉沉的枯松之上,最後彙成一面巴掌大小的銅鏡。
寧乘風攤開掌心,銅鏡飛來,只見鏡把上錾着“風月無邊”四個小字。他翻過銅鏡,反面中映出的不是蒼白如雪一般的人,而是一把樸實無華的劍。再看正面,裏面赫然立着一位青衫公子,不是別人,正是被葬入龍吟山脈之中的嚴茂先。
寧乘風心神劇痛,默不出聲,把銅鏡遞給了吳雨行。
吳雨行先看了反面,照出一條威風凜凜的神龍。再看正面,竹林繁茂,一陣微風掀起林濤。他奇怪,這分明是明夷峰陰,坤寧竹樓之前。過了一會兒,小徑深處走出一人,白衣雪膚,烏發黑眸,杏眼中凝着萬年不化的冰霜。
寧乘風走到半路,二話不說開始冷着臉脫衣,衣衫半解之時沖着吳雨行嬌嗔一眼,擡頭招攬吳雨行入鏡。
吳雨行不敢再看,将銅鏡遞還。
寧乘風見他看了許久,愈發好奇:“你望見了什麽?”
吳雨行據實相告:“反面是一條藍鱗神龍,正面是你。”
寧乘風聞言沉默,久久盯着吳雨行,半晌之後,不忍再看,又轉頭把銅鏡遞給孔裏。
孔裏接過鏡子,只見白鳳與青鸾在風中徜徉,身後跟着一只羽翼稚嫩的孔雀。孔裏見了這圖景,目不轉睛,不願翻過背面再看。
寧乘風強行收過銅鏡,問道:“你看見了什麽?”
“我的父母帶着我遨游。”孔裏低頭失落道。
寧乘風更加肯定心中猜測,便轉頭走在離開湘澤峰的路上,目視前方,不想再看吳雨行。
吳雨行緊跟其後,低聲問道:“你又看見了什麽?”
“滅秋劍。”
吳雨行蹙眉道:“滅秋劍已在三萬年前靈魔大戰中毀于一旦,我們只能從殘存的玉簡之中得知,你怎麽會看到這把劍?你從前很惦記它嗎?”
寧乘風搖頭:“從未。”
“傳聞滅秋劍是上古大神子機創世之時所鑄,取其七分之一的靈體置于其中,是為劍靈。”
寧乘風沉默不語。
吳雨行接着道:“子機的靈體強悍異常,可化而為人,三萬年前合道飛升的柳如煙就是子機的靈體之一。”
寧乘風想起來,他曾經見過柳如煙。
合道已廢,他如何能夠憑借一己之力再修無情道?柳如煙點化過他,親自開辟了一縷道機,他才得以嘗試。可惜他現在已入多情道,沒有完成柳如煙的期盼。
吳雨行:“柳如煙是師祖周世群的至交好友,當初為扭轉頹勢,她與創派祖師楊一昂共入時間輪,從而悟道飛升。她脫胎換骨,而師祖楊一昂不幸身殒。有人猜測,因為她是子機靈體,才能幸免于難。”
說話間,道路越來越狹小,三人穿過窄路,通過一條漫長的黑洞,窺見白光,知道已經離開湘澤峰。
從小口中走出,寧乘風随手取出一張符紙,符紙化為鬥笠薄紗。寧乘風為掩人耳目,帶上了鬥笠。
吳雨行問道:“你接下來打算做什麽?”
“找到錢南。”寧乘風簡短道。
吳雨行稍一回憶,便想起這人:“長生宗宗主,指派王長青來殺你的人。”
“不止如此,”寧乘風低聲道,“當初在幻夢陣法之中,他還哄騙了一條萬年修為的黑蛟龍來殺我。”
“靈魔自三萬年前一戰,兩敗俱傷,如今井水不犯河水,他為何費盡心機來殺你?”
寧乘風語氣淡淡:“誰知道呢,或許我的身上真的藏着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打算怎麽找到錢南?”
寧乘風冷笑一聲,伸出手指,只見他左手食指之上立着一只被黑氣纏繞着的夢螢蝶。
“我當初在幻夢林抓了四只螢光蝶,施以神魂之力,一只綁在應天宗宗主楚高陽身上,一只綁在機關蛟身上。”
吳雨行問道:“剩下兩只呢?”
寧乘風停頓一下,回答道:“一只我已放生,還有一只我綁在晏自華身上。”
“晏自華……”吳雨行重複一遍,想了起來,“他便是用了‘天外有天’困住我們的陣修嗎?”
“不是陣修,他劍道不遜你我,他是兼修。”寧乘風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嚴茂先也是兼修,晏自華學得太像。
至此為此,寧乘風可以松一口氣,晏自華與錢南并非一丘之貉。晏自華殺了錢南派來的王長青,并以王長青祭風月鏡。晏自華其人雖舉止輕薄,卻言出必踐,沒有真正侵犯他,也無殺害他的心思。
寧乘風微微蹙眉,他所不知道的東西太多,所懷疑的東西也太多。
三人跟随夢螢蝶一路從東邊走到南邊,盡管禦劍而行,仍然歷時久遠。
寧乘風望着前方的路段,心情複雜。
“再往前走就是艮山了。”吳雨行輕聲道。
寧乘風點頭,艮山是古道派修行所在,魔修隐匿于此,說出來何人會信?
除卻鳴和派,數古道派最為勢大,倘若艮山有魔修,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魔修瞞天過海,古道派弟子一無所知,但說出來打古道派的臉;二是魔修與古道派弟子勾結,說出來更加駭人聽聞。
寧乘風稍加思索,轉頭将夢螢蝶送給吳雨行:“我不便現身,你去古道派一探究竟,萬事多加小心。”說罷又将身上的孔雀圖揭了下來,整整齊齊地貼在吳雨行身上。
艮山連綿起伏,雖不如山巍峨雄壯,卻也鐘靈毓秀。古道派不比鳴和派龐雜,惟精修劍道,倒也是人才輩出。
吳雨行剛走到艮山邊上,百米遠處的茅屋裏便走出來一個灰衣直裰的佩劍少年。
“閣下何人?在此有何貴幹?”
吳雨行作揖,朗聲道:“在下鳴和派南禺峰梁歇座下弟子,不才吳雨行,前來問劍求道。”
灰衣少年大吃一驚,不可思議地湊上前去。吳雨行的大名他早有耳聞,如今見到真人,不免有幾分懷疑。
吳雨行是鳴和五秀之一,極有希望在兩萬年間飛升。四月前,他與師弟寧乘風合籍上鬧出的事已經傳遍東西南北,傳聞他願意為了殘害同門的師弟自廢修為。
可眼前之人神采奕奕,毫無頹色,如朗月清風、危崖古松,莫說受了情傷,只說他剛歷經喜事都不為過。
灰衣少年雖有懷疑,但還是極有分寸地還禮道:“在下古道派俞謹座下弟子張少卿,閣下請随我來。”
張少卿領着吳雨行走到茅屋邊上,随手扔了一張傳送符,配合着腳下的陣法,轉眼便來到了上清殿。
張少卿走上階來,在門前取了銅錘輕輕敲擊三下門柱,讓吳雨行到殿中稍坐。
殿內的橫梁之上懸挂着成百上千的鐵劍,從門口一直挂到泛灰的白牆。白牆上懸挂着歷代掌門與峰主的畫像,正中央的是創派始祖宮之忌,宮之忌左邊的是在第一次靈魔大戰中身殒的第三任掌門司馬協,右邊的是在第二次靈魔大戰中身殒的第四任掌門盧坤、第五人掌門劉宸。
看到這幾張畫像,吳雨行心中生出敬畏之心,拱手行禮後才坐在蒲團之上。張少卿沒有坐下,他靜穆地立于吳雨行身後。
鐵劍铮铮作響,吳雨行擡頭而望。
此時古道派第八任掌門荊在贻從後門走了出來,看到吳雨行甚是詫異:“道友前來所為何事?”
當日梁歇遣退衆人,事情經過,荊在贻不得而知。但吳雨行在合籍之日,抱着鳴和五秀之首走上鳴和殿,他看得一清二楚,後來陸陸續續也聽得一些風言風語,也不由得他不驚訝。
吳雨行起身作揖,誠懇道:“近來修行有礙,師尊直言我心中魔障須盡快破除,而睹物思情,山不宜久滞,打發我來艮山求學問道。不才吳雨行,還請荊掌門收留。”
荊在贻聽他所言,頓時明了。吳雨行是萬年不出的奇才,他愛才心切,當即答應道:“這有何難,承蒙小友不嫌棄艮山艱苦,道法疏淺,在下這便為小友安排住宿。”
荊在贻領着吳雨行離開上清殿時,鐵劍再次铮铮鳴響。
吳雨行左手食指似乎有所感應,夢螢蝶撲騰了一下,牽着指尖輕動。他回頭望了一眼白牆上的畫像,只覺得原本不茍言笑的司馬協竟對他微微一笑。
日薄西山,绀藍的天空不甚明亮,饒是上清殿勢高,殿內也昏黃一片。吳雨行不知是否錯覺,只感到脊背發涼。他跨過門檻,收回視線,恭謹地跟随荊在贻離去。
古道派無愧為人間第二大門派,荊在贻治理有方,門下弟子得知吳雨行入駐艮山,竟無一人就當日離奇的事件來煩他,只是與他切磋劍法。
自從進入艮山,夢螢蝶只在上清殿中有過一次反應,其餘時間都老老實實地停在吳雨行身上。吳雨行靜觀其變,閑來無事便與古道派的弟子讨教劍法。幾日下來,他幾乎勝過了大部分古道弟子。古道弟子多數人氣量大,輸了能夠學到東西,也樂得再來領教。
今日吳雨行在險峰之上揮劍完畢,見對崖藤蘿上立着一個鶴發童顏的人,于是高聲問道:“敢問前輩何人?”
“老夫俞謹,聽聞鳴和派五秀之一在此求學問道,特來拜會。”俞謹不禦劍,踩着山岚就從虛無缥缈間走了過來。
吳雨行見他如履平地,心中大為敬佩,問道:“這是什麽功法?”
俞謹停在吳雨行身邊,回道:“縱雲,應當是策算的功法,老夫借位一用。”
吳雨行潛心劍道,頭一次聽說修習策算還能淩雲踏空,很是好奇:“如何做到?”
俞謹耐心道:“衆人只知策算可以預知,卻不知還可以控物,只要能夠控制漫山氤氲的水汽,不用禦劍,也能行走自如。”
“原來如此。”
俞謹的長劍佩在腰間,他右手搭在劍上,落落大方道:“小友若想學,我随時可以傾囊相授。”
吳雨行早就注意到,古道派中上下,本命劍皆随身配備,不像鳴和派弟子,只在使用時才會幻化出來。他回過神來,沖着俞謹行禮道:“多謝前輩,但我潛心劍道,不事策算,辜負前輩一番美意了。”
“無妨,”俞謹點了點頭,開門見山問道:“老夫今日前來并非指點,而是為求一戰。”
吳雨行并不想答應,他還要調查長生宗宗主錢南去向,心思原本就不在切磋劍道之上,與古道派弟子過招尚可,與名動一方的峰主動手難保不會受傷耽擱。
他推脫道:“前輩盛名遠播,倘若求戰,應是師尊梁歇應戰才算旗鼓相當。在下劍道微末,螢火之光,豈敢與日光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