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章

第 51 章

全程三個小時，車室內保持着沉默，一路綠燈，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醫院。

程柚柒和靳弛趕到時，靳夫人正坐在走廊裏，抱着楊嬸哭泣，聽到急促的腳步聲，迷茫的擡起頭。

“柒柒……”

“伯母。”程柚柒看到靳夫人，眼眶忍不住再次濕潤。

兩個女人似乎相互找到了依靠，靳夫人起身，朝程柚柒走去，程柚柒也朝靳夫人走去。

靳夫人走了兩步，忽然臉色一變，原地定住，“柒柒，你的腿……”

程柚柒低頭，便見小腿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露出森森白骨。

“楊嬸，叫醫生，去叫醫生。”靳夫人急忙推楊嬸去找醫生。

楊嬸沒有任何遲疑，趕緊去找醫生。

靳夫人扶着她趕緊在走廊的椅子上坐下，拉着她的手檢查，看着她全身沒有一塊好地方，滿身是傷口，心疼得流眼淚，“這得遭了多大的罪啊……”

程柚柒連忙搖頭，“這些都是小傷，不要緊……伯母，靳玦呢？靳玦怎麽樣了？”

靳夫人抹着眼淚，看向對面的重症監護室，“阿玦，他在裏面。”

“現在暫時穩住了他的生命體征，等明早全國各地的專家會前來會診，柒柒，沒事的，他哪次不是這樣兇險，後面都挺過來了，這次也一定和以前一樣，逢兇化吉。”

靳夫人安慰着程柚柒，也是在安慰自己。

“我能進去看看他嗎？他還不知道我平安回來了，我想向他報個平安。”程柚柒懇求的目光看向靳夫人。

靳夫人遲疑的看着她的小腿，“可是你的傷……”

“我會處理好傷口。”程柚柒連忙說。

看着程柚柒濕漉漉的眼睛，靳夫人于心不忍，最終答應了她的請求。

值班的醫生護士來了，看到程柚柒的小腿上的傷，也是吓了一跳，“這個傷口特別深，需要用針線縫合。”

醫生說完，扭頭叫護士去準備手術室，準備醫療器具。

醫生給她打了局部麻醉，避免感染，首先把上面的泥土木屑清理幹淨後，開始縫合，這個過程花了半小時不到。

處理好腳上的傷口後，護士幫她把紮進皮膚的荊刺挑出來。

有衣服遮蔽的地方少一些，四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小刺，蚊蟲叮咬的紅點，幾乎看不到一塊好肉。

處理好這些傷口後，程柚柒再次請求靳夫人讓她去看一眼靳玦。

“媽，你就讓大嫂看一眼大哥吧，大哥要是知道大嫂平安回來，說不定能讓他好轉一些。”靳弛在一旁說。

靳夫人嘆了口氣，點頭答應了。

程柚柒換上了隔離衣，全身包裹得密不透風，在醫生的帶領下，走進了監護室內。

一進去，程柚柒便見靳玦安靜的躺在病床上，被各種儀器設備圍着。

她走到床邊，看着他安靜的面容，蒼白的臉上沒有一點血色，已經陷在沉睡中，眉頭依舊緊蹙着，沒有松開。

程柚柒心中一澀，忍不住上前幾步，進來前醫生就囑咐過她，不能亂動，她忍住想要摸摸他的臉的沖動，扶着病床床側的欄杆，輕聲喚他，“靳玦，我回來了。我平安回來了。”

程柚柒沒忍住，哭出聲音，“你答應過我的，要好好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你曾經許諾我的，可都做到了，這次也不能食言……”

程柚柒被眼淚糊了眼睛，但是她穿了衣服，擦不了眼淚，只能由它糊滿一臉。

只見他眼珠緩緩滾動了一圈，程柚柒激動的問醫生，“他動了，他是不是要醒了。”

“他現在還很虛弱，可能回應不了你，但他應該是聽見你說的話了。”醫生說。

“好了，我們應該出去了，讓病人繼續休息吧。”

程柚柒艱難的點了點頭。

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程柚柒的心還是亂糟糟的，詢問醫生，“他現在的情況是穩定下來了嗎？”

“是的，但不代表沒有突發情況，明天會診會給出一個治療方案，在此之前，我們要守好今晚。”

程柚柒因醫生的話再次懸了起來。

“柒柒，你也累了一天了，先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守着……”靳夫人勸說。

“伯母，你跟楊嬸先回去吧，我在這裏守着他。”程柚柒說。

現在淩晨四點了，折騰累了一天，大家都很疲憊。

見程柚柒執意要留下來，靳夫人只好随她去，她年紀上來了，身體不如年輕人，有些吃不消，揉着發疼的太陽穴，同楊嬸先回去休息去了。

靳弛也留下來，搭了件外套，在長椅上躺着休息。

其他人都離開了，走廊忽然安靜下來。

程柚柒坐在椅子上，腦袋放空，身上的疼痛感漸漸放大，她痛得睡不着，也不敢睡，怕睡死過去，沒有守好這個兇險的夜晚。

……

“柒柒，柒柒……”

程柚柒蹬直了腿，忽然睜開了眼。

眼前映入靳夫人的臉，她連忙問，“現在幾點了？”

“八點半。”靳夫人回道。

程柚柒一驚，“這麽晚了！專家在會診嗎？”

“已經在開會了，還沒得出治療方案。”靳夫人說。

程柚柒起身，走到重症監護室的門口，透過狹小的玻璃窗口，望眼欲穿，想看看靳玦。

忽然，見裏面的醫生忽然忙亂起來，沒過多久，就有醫生從裏面出來，急忙叫護士去找副院長過來。

“靳玦怎麽了？是不是出了什麽事？”程柚柒跟個無頭蒼蠅，急得圍着醫生打轉，希望能從他這裏得到關于靳玦一絲消息。

醫生沒空理她，轉身給其他醫生打電話，“我這裏有個病人，指征突然就不行了，現在會診的結果還沒出來，估計要馬上動手術，你們盡快騰出一間手術室出來。”

程柚柒感覺被人掐住了嗓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靳夫人那邊已經得到了明确的消息，說靳玦需要盡快動手術，讓她過去一趟，了解術前須知。

大概是跟靳夫人講一些手術風險之類的，靳夫人不接受他們所說的這些，明言道：“你們不要跟我講這些風險的話，我在你們醫院每年投入不少于一個億，要是我兒子不能平平安安從手術臺下來的話，你們這個醫院也不要開了！”

這時副院長過來了，他已經換好了手術服，他出面安撫靳夫人的情緒，“病人現在這個情況很危險，我雖然主刀二十多年，也不能百分之百保證手術順利，我只能說，我會盡最大的努力……”

“他現在多器官正在衰竭，這是無法用手術逆轉的，靳太太，我們現在做的這一切，只是延長他的生命……”

副院長把話說到這份上，就差直接告訴靳夫人，“是人就有生命結束的一天。”

靳夫人忍痛簽下了名字。

手術室的燈亮起，又是一段漫長的等待，大家相互倚靠的在走廊裏等待，為彼此撫慰。

經過三個小時的手術，醫生終于從手術室裏出來，向大家帶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這次手術非常成功，壞消息是由于靳玦的多器官衰竭，以後要靠儀器活着。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靳夫人心痛的接受了這個結果。

靳玦從手術室推出來，大家簇擁着想看看他，被護士攔住了，大家眼看着靳玦重新推進了重症監護室裏。

從悲痛裏走出來，靳夫人打起精神，勸程柚柒，“柒柒，回去吧，回去休息吧……”

程柚柒麻木的走了兩步，忽然眼前一黑，便直挺挺的倒了下去，站在她身旁的靳弛手疾眼快，扶着了她。

再次醒來時，她躺在了醫院的病床上，旁邊守着靳夫人。

靳夫人見她醒來，連忙讓她快躺下休息，不要亂動了，“這兩天你沒休息好，腿部傷口都發炎了。”

程柚柒臉色慘白，搖了搖頭說，“我沒事，靳玦現在還好嗎？”

“阿玦很好，現在主要是你，你要好好休息，所有的一切，都有我們呢。”靳夫人心疼的勸她，“要是阿玦看到你這麽折騰自己，也會難過的，到時候還要怪我們沒有好好照顧你。”

後來的幾天，靳夫人都會來看她，強制讓她養傷。

期間，靳弛也過來一趟，他去處理白顏染的事，把她送進了警察局，并帶了當時在場的農民作證，指證她有殺人未遂的嫌疑。

警察局暫時把白顏染關押起來，然後再開庭受審，靳弛把所有的人證物證都上交，并請了有名律師，态度堅決的叫白顏染多吃幾年牢飯。

程柚柒對她的事沒有太大的興趣，只想知道靳玦現在怎麽樣了。

靳弛撓了撓腦袋，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

程柚柒見他遲疑，便看出他有事隐瞞，厲聲喝問，“靳玦那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

靳弛猶豫不決的開口，“哥，他自己拔了氧氣管。”

程柚柒一個激動，差點從病床上翻下來。

靳弛急忙接住了她，“大嫂，你別激動，幸好醫生發現的及時，沒有出什麽大問題。”

程柚柒被靳弛這說一半留一半行為，吓得不輕，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靳弛被瞪得心慌慌的，不敢再有任何隐瞞，對程柚柒和盤托出，“其實我能理解大哥的心情，那麽驕傲的一個人，如今靠着儀器躺在床上，是誰也不能接受，而且，大哥是個愛幹淨的，他恐怕不能忍受那樣的日子……”

“爸媽在考慮着，要不要成全他的意思。”

程柚柒再次病中驚坐起，“不可以，我不允許。”

“他們正在和醫生商量……哎，大嫂。”靳弛還沒說完，就見程柚柒連鞋也沒穿，急忙往外跑。

程柚柒跑到重症監護室門前，沒有看到靳夫人和靳成毅，她回頭便抓住跟上來的靳弛問，“他們在哪裏？”

“在醫生的辦公室。”靳弛說着，領頭帶她往辦公室去。

辦公室的門半掩着，裏面的談話聲傳出來。

“阿玦他很痛苦，我知道，他很太痛苦了，來人間這一遭，他半輩子都困在醫院了，我不想他這麽痛苦了，既然他想走，就讓他去吧……”靳夫人撲在靳成毅的身上痛哭。

“可是柒柒怎麽辦……我們應該要征求她的意見。”靳成毅理智的說。

聽着他們的話，程柚柒不知不覺流下了眼淚，她做了一個決定，上前推開了門。

“我接受你們的決定。”

靳夫人臉上呈現着錯愕的表情。

程柚柒繼續說，“但是，在此之前，我想跟他結婚。”

“我們之前就說好了，回來就結婚……”

“爸媽，讓我跟他結婚吧。就在醫院裏。”

……

撤掉呼吸機的時間定在下午三點。

程柚柒換上了一條漂亮白色連衣裙，化了一個素顏妝，再次進了他的病房。

她上前握住他瘦弱的手，努力擠出一個笑容，在他耳邊輕聲說，“靳玦，我今天漂不漂亮？”

“今天是我和你第一次拍照，也是最重要的一次拍照，特意化了個妝，可惜你不睜眼看一看我。”

他的手指在她的掌心中動了動，程柚柒想哭，但是忍住了，她要是掉了眼淚，等會兒拍照就不漂亮了。

攝影師穿了隔離衣進來，幫忙擺好姿勢後，程柚柒拜托攝影師，幫他們拍好看一點。

“這是我們第一張照片，估計也是最後一張照片。”

攝影師沉重的點了點頭，看着鏡頭下，一個緊閉雙眼的虛弱男子，緊貼着一個為了看上去開心努力揚起笑容的女子，他按下了快門。

照片拿去洗，不到二十分鐘就拿到了。

收到照片的程柚柒再次忍不住濕潤了眼眶，看着照片裏，兩人笑得很幸福的樣子，這本該就是他們幸福的樣子啊！

程柚柒十分感謝攝影師的善意，将靳玦以前的照片中的眼睛，P到了這張照片上。

結婚登記的公證人員被靳夫人請到了醫院，程柚柒心中顫動，她這樣胡鬧，靳夫人竟然還依着她，幫她把所有一切安排好。

“無論他貧窮或富有，健康或疾病，直至死亡，是否願意成為他的妻子？”

程柚柒看了一眼猶如睡美人一樣的靳玦，她堅定不移，回答：“我願意。我願意成為靳玦的妻子。”

當鋼章印下，程柚柒不禁潸然淚下。

她領到了兩人的結婚證，紅豔豔的顏色，極為喜慶。

而他拆了身上所有儀器，從重症監護室轉到了他原先住的那間病房。

再次回到這裏，已是物是人非。

今日，他們要在這裏送他離開。

靳夫人握着他的手，哭得肝腸寸斷。

脫離了呼吸機的靳玦，很快臉上就發青，生命體征變得不好。

“給柒柒留一點時間吧。”靳成毅抱着靳夫人離開了病房。

靳弛也跟着離開了病房。

柒柒掀開了被子，躺在他的身旁，抱住他漸漸冰冷的身軀。

“要是一輩子，都能這麽抱着你該多好。”

夕陽透過玻璃窗，懶洋洋的灑在他的臉上。

他白皙的肌膚，在陽光下，猶如鍍了金光一般，是羽化登仙的樣子。

她好怕，他就這麽消失，抱住他的手收緊了力道。

“靳玦，你說，要跟我生小寶寶，你這個騙子，是不是那個時候，你就想到有這麽一天了？”

程柚柒泣不成聲，“靳玦，我舍不得你走……”

“靳玦，你聽得到我說話嗎？”

“我說，我愛你，很愛很愛你。”

她絮絮叨叨說了很多，直到他的身體漸漸冰冷，僵硬。

她将脖間的玉石系到他的脖子上，附身親吻他冰涼的唇。

一顆淚，落在了他的臉上。

一片白色花瓣，搖曳着身姿，從她頭上飄落，落在了他的臉上。

程柚柒一怔，不知從哪來的花瓣。

忽然，又有三四片落下來。

落在了他的眼睛上。

睫毛一抖。

那雙緊閉的丹鳳眼，緩緩睜開。

花落結果，他看見她頭頂那顆柚樹上的果子結的正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