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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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席散後,雲靜初回到房中休息,梅瀾就沒有她那麽輕松了,負責送客,等岳父岳母大小舅子們一起打道回府後,強撐了一天的笑臉,有些繃不住,兩肩微微往下垮,深吸一口氣,揉了揉臉,腦子裏再次閃過那掉落在地上的玉佩,不會認錯的,樣子形狀根本是和平安從不離身的那塊是一對,再一轉眼,仿佛又看到了白焱離開時,別有深意的笑容。

心裏生出難言的苦澀,擡頭望着內院,頭一回生出了怯意。

沒有直接回房,帶着逃避的心思,先去了梅老夫人那兒。

老太太今兒是紅光滿面,面子裏子賺了個夠本,很難得還在宴上喝了那麽兩杯,瞧見孫子進門就合不攏嘴了,揮了揮手讓伺候的丫頭退了去,讓孫子坐到身邊,打算兩人好好說說體己話:“福哥,你不曉得喲,奶奶今兒可算是揚眉吐氣了一回。”

梅瀾笑着點頭,她是知道的老太太是實打實的全心全意只為孫子的人。

憋在肚裏多年的氣,有了宣洩的意思:“奶奶呀,就只有你爹和你姑姑兩個孩子,他們都以為我是個糊塗的,其實奶奶心裏可明白着呢,你爹從小就是個要強有主意的,你姑姑也不是個省心的,他們兩個那麽做,其實到底還是為了這個家,你姑姑她不容易,宮裏頭是個什麽地方,那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地兒,你爹的事奶奶曉得怨不了她,可奶奶的心裏……”說着眼眶一紅。

“奶奶,你還有我呢。”梅瀾忙好聲勸慰。

“你呀,你哪裏是個省心的,從小到大,奶奶為了你這個小魔星,操了多少心,你祖父姑姑總說我不會教你,害你不着調成了那無用的纨绔,哼,他們懂什麽,你這容貌随了你娘,若不兇狠些,可不就讓人欺了去,你打小孝順,禍是沒少闖可心卻是善的,他們不懂你,這些年在背後頭,有多少人瞧着咱們家的笑話,今兒我就要讓那些看不起咱們梅家的,那些個不願意把女兒嫁到咱家的都看看,我的孫子是個争氣的,不但娶了當朝相爺的嫡女,還讓她給咱們家添了雙生子。”說着高興了,臉也透出了幾分紅,突然又嘆了一口氣:“只可惜,你爹娘福薄,看不到今天……”

梅瀾心頭一跳,老人家最忌大喜大悲的,“奶奶,爹娘看得到的,他們就在天上看呢。”

老太太點了點頭:“你說的對,他們在天上能瞧見。”

“就是,往後孫兒一定好好争氣,”梅瀾信誓旦旦。

“好孩子,好孩子。”梅老夫人拉着孫子的手,恨不得像小時候那樣,把他抱在懷裏又親又啃的。

“好了,福哥都是當爹的了,別拿他當娃娃似的,成什麽樣。”不知何時進門的梅翰林幫孫子解圍。

老太太心裏不願,到底不會當着孫子的面去駁他,松了手。

梅瀾倒沒有什麽不自在,既然祖父開了口,她忙起身行禮,比起老太太他與這位祖父明顯要生疏許多。

梅翰林點了點頭:“不早了,你先回去吧,讓你祖母好好歇會。”

老太太聽到這話不樂意了,忍不住想要開口,又聽老伴說道:“福哥也忙了一整天了,你也該讓他回去歇歇,再說了,他媳婦兒子還等着他呢。”

這麽一說,梅老夫人态度360度大轉變:“是這個理,你快回去好好休息。”

梅瀾只得領命,行禮告退,走到梅翰林身邊時,聽他說了一句:“當爹了是真正的男人了,和你媳婦好好過日子,切不可再像過去了。”

點頭稱是,退到了門口,隐隐聽到了裏頭的抱怨:“你就曉得兇他,孫子哪裏不好了?他給咱們添了曾孫,也開始管家裏事了,你還想他怎麽樣。”

“好了好了,是我不是,你別生氣,都一輩子老夫老妻了,總那麽不依不饒的。”

一輩子呀!梅瀾心頭微微一觸。

又在園子裏走了幾圈,輕風将郁結吹散了許多,

一來二去,回到院子時,天都有些發暗了。

雲靜初見夫君回來了,忙迎了上去,“怎麽這麽晚,累了吧。”眼中帶着好不明顯的關心,因為男女分席,這一天從來了客人後,兩人就再沒見過面。

“還好,我去奶奶那兒看了看,你也累了,來先坐下。”梅瀾見她如此,心裏又舒坦了些許,忙攙她去坐,忍不住唠叨:“好好坐着,雖然出了月子,可你的身子還是要慢慢調養的。”

雲靜初心頭一暖,不免又想起匆匆來,匆匆去的好友,那句相敬如嫔,盤旋心頭,久久難散,兩人少時也曾一起做過夢,文夏聰慧漂亮大氣樣樣都是頂尖的,那時候總覺得她這樣的一個人應該得到世間最好男兒的寵愛,而自己,容貌平常且身帶殘疾,早早就有了世間大多嫡妻的覺悟,卻沒料到兩人的結局正好颠倒,當真是事事難料。

“平安?想什麽呢?”梅瀾見她神情恍惚,問了一聲。

“沒呢,就是覺得今兒高興。”雲靜初收了心思,擡頭看他,察覺到這人眉宇間的疲色,坐下後仰頭問道:“奶奶那兒可還好,你也坐下歇會兒。”

“嗯都好,她今兒可高興了……”梅瀾想到老太太和老爺子不由得面上也帶了笑,正要坐下,一低頭,話還沒說完,眼兒瞄到了露在頸上的半截紅繩,動作一下僵了。

“怎麽了?”雲靜初見他神色突然不對,不上不下的站着,有些擔心。

梅瀾穩了穩心神,“這玉……”剛想問,猛地想到了什麽,話含在嘴裏怎麽也說不出來。

雲靜初低頭去看,手一摸扯到了紅線,“原來是露線頭了。”卻沒多想,很自然的将它藏到了衣襟裏頭。

之前強壓下去的東西,又沖了出來,梅瀾突然沒有了說話的欲望,站直了身,別過眼,心裏又酸又澀,帶着莫名的寒意,偷吸了口氣,故作無事地走到小床邊背對着站在邊上,兩個小家夥睡得正香。

雲靜初将玉帶好,再擡頭這人已經走到了孩子身邊,看到兒子們可愛睡顏,竟難得疏忽了夫君之前的異樣,放輕了聲:“才喂了奶,又鬧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哄了停,剛睡下,別吵着他們了。”

眸光閃了閃,梅瀾垂着眼,聲音透着別樣的平靜:“你帶着的那塊玉還是收起來吧,孩子再大些,喜歡抓東西,喂奶時,扯到就不好了。”

聽丈夫這麽說,雲靜初手無意識地又按在了胸前,隔着衣衫指尖觸碰到了低下的玉,略有些猶豫,到底覺得他說得有道理,決定依着他的話去作,“嗯,你說的是。”說完,緩緩走到梳妝臺前,要将它取下。

梅瀾心中一動,回過頭,看着那個人,動作輕緩小心地從頸上取下,再找了絲錦将它包起,又帶着些許懷念地将她在手中摩挲了片刻,這才把它放到了收藏着最貴重物品的那個八寶盒。

将所動作收入眼中,此刻,梅瀾真的是後悔了,後悔偷瞧了這麽眼,心頭堵得發悶,別過頭不再不去看,螞蟻啃心般難受滋味又冒了上來,手緊緊抓住小床欄杆,盯着寶寶發愣,瞪得眼珠發脹。

“阿瀾?”雲靜初将玉收好後向丈夫走去,才到他身邊就察覺到了不對,側揚着頭,手覆在了那青筋突起的手背上:“你這是怎麽了?今兒你不對勁。”

梅瀾喉嚨一哽,面上不自覺地帶出了幾分委屈與懊惱。

“你這是怎麽了?”頭一回在這人面上看出這樣的神情,雲靜初不由得心中一緊,剛才分明還好好的:“阿瀾,你怎麽了?”

梅瀾盯着那覆在手背上的手,恍惚間她記起了上一世,那也是一段沒有結局的初戀,那個人和她從小一起長大,小學,中學,大學,她想過将來和他結婚,想過為他生孩子,想過到了中年他發福自己發胖的樣子,可就是沒想過在畢業後不到半年就分了手,原因很現實卻也很無奈,他全家要移民到地球的另一端,而自己無法跟着去。

就這麽分開了,剛開始傷心,痛苦,後來時間長了,也就慢慢淡了,所有的過往成為了回憶小心翼翼地收藏在了心底,将他留下的所有痕跡一一擦去,唯獨留下了他頭一回用打工錢給自己買的生日禮物帶刻着兩人共同生肖的玉佩。

後來,生命裏又出現了另一個男人,他很好,也很體貼,一起時總是對自己帶着包容與謙讓,交往一年,同居一年,卻在商量着要結婚時,讓他無意中知道了那塊玉的來歷。

‘阿瀾,我不知道,這塊玉對你而言意味着什麽,那個送給你的人對你又意味着什麽,我只知道,我無原諒你和我在一起的這幾年,竟然還時時刻刻的把它挂在脖子上。’事情被挑破後,拖拖拉拉又處了半年,終于有一天,這人面上帶着苦澀提出了分開。

那時候心裏也是有怨的,明明已經解釋了,也将玉收起來了,怎麽他就是想不通,非得絕情離開,如今,這事輪到了自己頭上,才實實在在的嘗到了滋味,越是愛得深越是容不其它。

“阿瀾,你到底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帶着緊張的聲音傳到了耳裏。

梅瀾側過眼,一瞬不瞬地盯着這個臉上寫滿擔擾的人。

此刻她很矛盾,她知道,或許現在的平安就如同當初的自己,那個時候,只有自己心裏最為清楚明白,她是真的想要和這個男人守一輩子的,或許在最開始的時候,選擇他只是覺得這人是個合适結婚對象,可後來,感情卻在相處中慢慢變了味道,他愛的很深,所以,那件事成為了無法拔除的刺,而她,在那人離開後,才發現自己有多傻,那兩個男人在自己的心中份量,到底哪個更重些?

“阿瀾?你怎麽了,別吓我。”帶着溫熱的手撫上少了表情的臉,雲靜初見他始終不回話,心提了起來。

怎麽了?帶着別樣的情緒,梅瀾猛地一把拉過,将她緊緊擁入懷中,閉起了眼,聞着她身上熟悉的味道,切切實實地感受着她在存在。

她努力不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只是把這個人為自己做的事,說過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重複,想要去确定。

‘你也不必幹坐着等我起,先讓她們進來伺候也是一樣的。’

‘可阿瀾你衣衫不整着呢。’

‘夫君既然已将往事放下,那妾身敬了你這一杯。’

‘你懷了孩子,就別動針線了,傷眼,我衣服夠穿。’

‘我省得,累不着。’

‘有後娘就有後爹,你自己想’

‘你敢’

‘那你就一定要好好的,管着我。’

‘我自然是要好好的,管你一輩子。’

不停地去想,回味着點滴,呼吸在一吐一納間漸漸平順,堵在心裏頭的氣到底是松了,心思也慢慢地變得清明。

要說眼前這人對自己完全沒有感情,那是不可能的,一個女人要真對一個男人完全無愛,不會處處細心體貼,自己身上穿的內衫鞋襪都是平安在未懷孕時做的,得知有了孩子之後還特意又趕了幾件,平日裏,只要他穿帶不齊,她就絕不會叫丫頭進來伺候,如意樓的那一杯醋到現在還記憶深刻,這些女兒家的小心思,自己清楚的很,平安不是那些沒了丈夫的寵愛就活不下去的人,她在婆家裏地位穩得很,虛情假意是她不屑也不需的,能夠讓她這樣全心投入,只有一個原因,平安心裏有自己。

再說,這裏不是後世那個動不動就可以輕易離婚的世界,只要不出大事,兩個人成了親就是一輩子到老的事,生睡同一張炕死埋同一個坑,如今,她是她的妻,兒子都有了,又何必非要糾結着那些往事,她該給平安更多的信任,也給自己更多的信心,無論那個人在平安心裏是怎麽樣的一個存在,她有的是時間,早晚将他完完全全的擠走。

“阿瀾?”

“我沒事,只是……在奶奶那兒,提起了爹娘的往事,心裏有些不痛快,你讓我抱一會,一會就好了。”略帶着些許逃避的心思,扯了謊。

雙手環住了夫君的腰,雲靜初将頭緊緊地貼在他的胸口,用力的反抱着他:“別難過,你還有我們。”

“嗯,我還有你們。”在妻子看不到的地方,丈夫眼中透露出了某種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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