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

第39章 39

◎不要回到過去。◎

上車後, 聞靜夫婦帶喬優優坐在後座。喬優優喋喋不休,不斷向大人發問——

姐姐喊我爸爸喊爸爸,那喊我媽媽喊什麽?

姐姐為什麽不回家?

姐姐是跟哥哥一起長大的,那我怎麽從來沒聽你們提過她?

爸爸很傷心, 是因為姐姐不回家嗎?

聞靜很有耐心, 一一解答。答案被她包裝的很柔軟, 難以回答的問題一筆帶過,六歲的孩童無法聽出蹊跷。

蘇致遠看喬言開車的樣子并不算老練, 問她:“才買的車嗎?”

“找朋友借的。”

“最近在找工作嗎?”

“我現在在朋友的游戲公司做事。”

聞靜看了蘇致遠一眼, “慧寧不是說了嘛,小雨跟她那個合夥人的兒子在一起創業呢。”

“挺好。”蘇致遠又問喬言, “跟蘇杭又有小半年沒見了吧,過年你們定在哪裏見面?”

“還沒定呢。”

“不回亭洲看看你外婆他們嗎?蘇杭假期短, 如果回來, 他肯定要回亭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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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言咬一下唇, “烏海冬天暖和, 我外公外婆現在半年在亭洲,半年在烏海,我舅舅舅媽他們也來烏海過年。”

“你媽媽有本事,這幾年生意做得越來越大。”蘇致遠笑笑。

“小雨,你最近忙前忙後地幫我們聯系、弄資料, 辛苦了。”聞靜看出喬言局促, 轉移了話題。

“不辛苦,應該的。”

蘇致遠接過話, “我們願意過去, 也是想着, 蘇杭的前途算是落定了, 還是一家人在一起的好。加上優優也大了。”

喬優優聽舅舅提到他,撇嘴道:“我也要去英國找哥哥。”

“等你上初中好不好,上初中大舅就接你過去。”

“那我爸爸媽媽也去嗎?”

蘇致遠沒接這話,他拍了拍喬優優的頭,說:“你問問姐姐去不去?”

喬優優的小腦袋往前探,問喬言:“姐姐你要去英國嗎?”

喬言淡笑一下,沒有回答。

蘇致遠:“小雨,創業是好事,可也伴随風險,而且還很辛苦。你看看你媽媽這些年,她一門心思想賺錢是沒錯,但到頭來家庭不完整,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很孤獨的。你要是跟蘇杭一直兩地分隔,時間久了,感情也會變淡,不如考慮跟我們一起去英國。”

聞靜見蘇致遠表達急切,生怕喬言為難,急忙先接了話:“小雨,我們做長輩的,自然是希望孩子們好。你跟蘇杭感情這麽深,這些年跌跌撞撞都沒分開,我們是真心期盼你們能有一個好結果。不過我也贊成你追尋你自己的理想,總之你自己權衡,你們倆的事情還是你們自己做決定就好。”

喬言強撐着情緒,演一個乖巧又克制的喬小雨。兩位長輩話落,她輕聲開口道:“讓我再好好想想吧。”

“是要好好想想,趁着年輕早做打算。”蘇致遠嘆了口氣,又道:“小雨,蘇杭不會再喜歡別的女孩。當年他為了你,能跟所有的大人作對,不管發生什麽,他都站在你這邊。後來他爺爺奶奶走了,他人消沉了,他轉學前後的那段日子,我跟你聞阿姨眼睜睜地看着他變了個人,這幾年我們家條件不好,他在英國過得也很辛苦。他走到現在這一步,真的不容易,你多體諒他吧。”

喬言在眼熱中虛了視線,看見前面是紅燈,減了車速,車停在斑馬線前。看着往來人群争先搶後地穿過馬路,她仿佛也置身于一個焦灼的趕路游戲。

她的人生,總是能輕易遇到分叉口。選擇的正面和反面,永遠呈兩個極端。

綠燈亮起,喬言一腳油門駛向前路。

她冷靜地對蘇致遠和聞靜開了口:“聞姨,蘇叔叔,你們放心,不管未來如何,我都不會再讓蘇杭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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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過境,飄落的梧桐葉預示着一場寒冬将至。

喬言回到家,收到蘇杭的消息:如果我爸媽說了什麽讓你為難的話,你不要往心裏去。

她回:怎麽會。今天見到他們很開心!

蘇杭:你想搭理喬優優就搭理,不想搭理也別勉強。

喬言:他跟你關系好嗎?他總是念叨你。

蘇杭:還行。

喬言:我們都輕松點,也不能總避諱談論這些。我跟他們是鬧掰了,但我也長大了,我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小家子氣。

蘇杭:視頻?

喬言:好。

每個休息日,他們都會視頻三個小時以上,如果對方在忙,那他們也會開着視頻陪伴對方。

視頻接通,蘇杭剛要說話,喬言的門鈴響了。

喬言:“我去看看是誰。”

蘇杭:“都這麽晚了,注意安全。”

“好。”

是柏知樾,他身上帶點酒氣,手裏提着東西站在門口,開口就對喬言說:“我看看你在不在哭鼻子。”

喬言沒作聲。她心裏記挂着視頻裏的蘇杭,不知道他聽見這一幕會作何感想。

除了搬家那一天,柏知樾充當苦力幫了半天忙,後來他再也沒有踏足過喬言這裏。

這家夥應該是擔心她跟蘇杭父母相處尴尬,過來打探一眼情況。

“晚上飯局,剛巧在你喜歡的那家餐廳,怕你晚上如坐針氈吃不好飯,給你打包了些你愛吃的。你要吃得下就吃,吃不完放冰箱,明早當早餐。”柏知樾往裏走,把東西擱在喬言的餐桌上,四處打量一眼,又說道:“你這裏也太亂了,明天我讓我家的阿姨過來幫你整理一下。”

亂,是因為最近工作太忙了,每天能在十點鐘之前到家就不錯了。

“你少說幾句,我在跟人視頻。”喬言低聲做提醒。

柏知樾沒聽清喬言的話,脫了西裝外套往沙發上一坐,一垂眸,看見喬言電腦屏幕裏的蘇杭,半醉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喲,正談戀愛呢,那我不打擾了。”他起身,交代喬言:“明天上午我不去公司,你去我保險箱裏拿公章,把采購那邊的幾份合同簽了。”

“你确認過的嗎?”

“當然。”柏知樾走到門口,又從褲子口袋裏拿出一個小盒子扔到喬言懷裏,“前幾天出差給你帶的禮物,太忙了,忘了給你了。”

喬言握着盒子,沒有打開。柏知樾偶爾會送她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兒,不值什麽錢,但很合她心意。

門關上後,喬言迅速飛奔回電腦屏幕。

蘇杭卻不在,屏幕裏空蕩蕩,只有他公寓的窗簾被風吹動着,整個畫面徒然而生出一種孤獨的靜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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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下午,辦完正事後的蘇致遠夫婦,邀請喬言陪喬優優一起去海洋公園玩。

柏知樾返回公司,正巧看見喬言握着手機在糾結,便順手安排給她一大堆工作。要她幫忙核對報表,要她跟翻譯對接,還臨時定了一場晚上五點半的會議。

喬言會了意,立刻對蘇致遠說:“叔叔您聽見了嘛,我真的是太忙了。”

挂了電話後,喬言看着柏知樾的背影,覺得他突然的出現,頗有些天降神兵的意味。

這天晚上,喬言一直忙到九點半,她打算買些夜宵和水果,去聞靜他們下榻的酒店晃一圈,以盡地主之誼。

離開辦公區的時候,柏知樾辦公室裏的燈還亮着。她踏過門口,被裏面的人叫住。

“還有什麽事?”她扒在門框上探進去一顆頭。

“我缺個助理。”柏知樾按着太陽穴說。

“沒門!”喬言冷哼一聲,“你趕緊招人吧,咱們也是時候擴招了。攤子大了,財務這些再找外包也不合适了。”

“行,明天你就發招聘吧。”

喬言比了個“OK”,吐槽道:“剛來的時候說好的,我只做策劃和推廣,這才幾個月,現在你什麽事都堆在我頭上。”

“你下班吧。明天見。”柏知樾懶得聽她啰嗦。

喬言翻了個白眼,拿走了他的車鑰匙,“你住得近,走回去吧。車借我。”

“又去見公婆啊。”柏知樾輕嗤出聲。

“要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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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言買了東西趕到酒店時,喬優優已經睡着了。

聞靜看着小孩的睡容,對喬言說:“每次看到優優跟小叮當在一起玩,就讓我想起你跟蘇杭小時候。”

喬言跟亭中的鄰居們斷了聯系後,再也沒有見過李仁米一家,她完全不知道小叮當現在長成什麽樣子了。

聞靜拿出照片給她看,照片上,紮着雙馬尾的小叮當站在臺階上,伸長手掌拍着喬優優的頭。

喬言勾起唇角笑着。她小時候也經常跟蘇杭比身高,她總是輸,心裏不服氣,這時候蘇杭就會安慰她:“傻瓜,我比你高才能保護你呀。”

蘇致遠對喬言說:“優優今天老是念你,血濃于水,這層關系始終抹不掉。”

喬言不知如何接話,問了下他們明天的行程。

聞靜剛要說話,蘇致遠又道:“小雨,別再逃避了。如果你還想跟蘇杭走下去,你跟他姑姑的關系就得緩和。你爸爸心裏一直念着你,只要你回去,他心裏的隔閡會慢慢消散,蘇霁雖任性敏感,但這幾年也被生活磨平不少,我也一直在勸導她,希望她為了我們大家庭的和睦,能放下芥蒂。”

“致遠,還是看小雨自己的意願吧。”聞靜先接話道。

喬言咬着唇,情緒像困在玻璃瓶裏的怪獸,尖牙厲爪,使勁撲打玻璃,想沖破,卻力氣綿軟。

“好了,小雨,不早了,你快回去休息吧。”聞靜拉住喬言的手,将她帶到門口,輕聲道:“別放在心上。”

“小雨,你要是一直這樣,你跟蘇杭的關系也會很危險。你老是打不開你自己,難道你要一輩子都困在這些事情上嗎?”

蘇致遠的聲音像一塊碎石傳來,精準地擊中了那個玻璃瓶,喬言止步在門口,喉嚨顫抖,放出那只怪獸,說:“他們依然覺得自己當年沒做錯任何事,我也依然沒等來真心實意的道歉。就因為我是小輩,我就要先低頭嗎?那不是小事,那些事對我産生了很深的影響……”

“所以你才要走出來啊,老是這麽敏感,這麽脆弱,你以後怎麽去應對生活裏的困難,怎麽去經營好一段感情,一個家庭。這才哪兒到哪兒啊,人一輩子長着呢,小時候受的委屈,等你吃到更大的苦的時候再回頭看,又算得了什麽。”

“想走出來就一定要靠跟他們和解嗎?蘇叔叔,小時候吃的苦真的不算什麽嗎?你真的能忘記你挨過的打,忘記蘇杭他爺爺帶給你的痛苦嗎?”

“可我也沒跟蘇杭他爺爺……”

“你少說兩句!”聞靜阻止了蘇致遠接下來的話,她把喬言推走,“回去吧小雨,別哭。”

喬言深呼一口氣,對兩人鞠了一躬,“抱歉,是我又不懂事了。”

說完她轉身離開。

眼淚不争氣地落下,她在空蕩的走廊上聽見蘇致遠的嘆氣聲,又聽見他對聞靜說:“就這樣下去,她跟蘇杭遲早會散。”

這晚喬言開着柏知樾的車,繞了大半座上海城。

蘇杭發來的消息和往常無異。聞靜沒有告訴他今晚發生的事情。

喬言也不會提,提了無用,提了讓他徒生煩惱。她說過,不會再讓他為難。

就這樣粉飾太平吧。蘇杭永遠會是她一個溫暖的港灣。她只要不去想未來,眼下的一切都是幸福且寧靜的。

此刻心裏再難受,也比跟他失聯的歲月要好過。

開到車快沒油時,喬言駛進加油站,翻找柏知樾油卡的時候,她在柏知樾的卡包裏發現一張照片。

是他們父子和她們母女的合照。

她有家啊,還有親人啊,她哪裏孤獨,哪裏困住自己了?

她早就新生了,何必再回泥濘裏去。

新陽舅舅給她的愛,柏知樾這個哥哥給她的愛,并不比她在亭洲時得到的少。

她還有最理解最支持她的媽媽。

還有很多很多錢。

幹嘛要回頭?

她絕不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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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聞靜夫婦返程。喬言送他們去高鐵站前,給他們買了一大堆特産,也給喬優優準備了一個小禮物。

蘇致遠很高興,對喬優優說了一些姐姐喜歡他之類的好聽話。

喬言內心沒什麽波瀾,她只是出于禮節做這些。

孩子是天真可愛的,也的确跟她有着血緣關系,可短暫的相處帶不來深刻的親情。她也沒想過要通過喬優優去跟蘇霁和解。

“姐姐再見,我在亭洲等你回來哦。”喬優優揮動他的小手跟喬言告別。

喬言臉上笑着,心裏卻彌漫酸楚。她被這種矛盾的情感所困,這次關在玻璃瓶裏的不再是怪獸,而是一只抱着雙腿哭泣的小獸。

割裂的親情使她的人生拼圖永遠充滿拼湊不完整。

縱然人生大多不完整,可是在乎的人會比冷血的人輸得慘。

“小雨,再好好想想我的話。原諒蘇叔叔的直接,我只是盼着你好。”蘇致遠臨行前說道。

“好。叔叔再見。”喬言拿出成年人的姿态。

聞靜摸了摸她的臉,“注意身體。”

喬言點點頭,極力掩飾鼻酸。

唯有真心的關懷可以讓她低頭。

後來喬言總是在想,如果這時候勸說她的不是蘇致遠,而且全然能站在她的角度上思考問題的聞靜,那事情的發展會不會不一樣。

可她的人生,“如果”太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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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關将至,柏知樾的團隊完成擴容。

随着工作的深入,喬言對這個團隊更加有信心,她把她手頭的七十萬全部投入,正式成為公司股東。

轉眼到了春節,蘇杭因去北歐跟進項目,錯失了回國機會。喬言自己也忙,兩人便互相安慰,商定三月再

見面,屆時一起去日本旅行。

大年初一這天,喬言跟柏知樾照例跟随長輩們去寺廟裏燒香。

對着菩薩許願的時候,她問柏知樾:“三月能讓我休假十天嗎?”

“幹嘛?請婚假啊。”柏知樾斜眼看她。

喬言瞪他一眼:“産假。”

“那十天可不夠,你幹脆休一年得了。”柏知樾又道,“你跟你小竹馬一直不見面,也不是個事。”

“所以要見面啊。”

柏知樾努努嘴,“倒也沒看出來你特別想他。”

“少管我的事!”

出了廟門,柏知樾忽然一陣胃疼。這半年他為了拉客戶拉投資,常參加酒局,打小就不好的胃壞了大半。

“沒事吧?”喬言蹙眉。

柏知樾撐着牆,玩世不恭地笑:“肯定是你剛剛上香不專心,惹怒了菩薩,連累到我了。”

“去你的。”

喬言話音落下,柏知樾支撐不住了,蹲在了地上。喬言正要去拉他,他陡然間失去了意識,躺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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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小時後,醫院手術室門口。

柏新陽遞給焦慮的喬言一瓶熱飲,“別太擔心,這小子是個硬骨頭,扛得住。”

周慧寧接完電話回來,聽到這話,怼柏新陽道:“你到底是不是他親爹,就沒見過你這麽心大的爹,這些年,你還不如小雨關心他。”

“你們倆關心他不就得了,我們男人之間犯不上那麽肉麻。”

兩人說着話,快要吵起來。他們明明是同類,卻時常責備對方不夠關心小輩。喬言對此習以為常。

喬言避讓到一邊,把戰場留給他們倆。

“小雨,蘇杭給我打電話,問你怎麽關機了。你聯系他一下吧。”周慧寧見她走開,對她說。

喬言問:“我手機沒電了,他說什麽了?”

“他就問我們在哪裏。”

“嗯。”

喬言沒心思去借充電器,一心等着柏知樾從手術室裏出來。

又過了一個小時,硬骨頭終于被護士們推出來。

“胃出血,現在血止住了。”醫生跟家屬們說道。

“柏知樾,你怎麽樣?”喬言全然沒意識到,她眼睛紅了。

“死不了,哭什麽啊。”柏知樾頂着虛弱的面容,擡起手,想敲一敲喬言的頭。

喬言忍住眼淚,“我只是想到你要是死了,我的榮華富貴就沒了。”

周慧寧無語道:“什麽死不死的,大過年的,你能不能說點吉利話。”

“哥哥不會死的,放心,別哭。”柏知樾的手終是落在了喬言的臉上。

護士們把柏知樾推進病房,喬言他們跟在後面走。

一轉身,周慧寧忽然看向他們身後一個方向:“蘇杭?”

喬言的目光落過去,大半年未見的蘇杭站在幾米之外,像一道幻影落入了現實。

他不是說不回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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