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男人對“晚晚”這個稱呼不置一詞,他既不贊成也不反對。
春生見他不說話以為他是喜歡,笑得直冒傻氣,“你還想吃蘋果嗎?”
男人搖頭,“我不餓。”
聽他說不餓,春生就把桌上剩餘的兩個大紅蘋果收起來。
說是收,但不過是把袋子打個結,再挂到紅磚牆面的一顆釘子上。
男人看着春生收好蘋果再走回來,很有禮貌地問自己:“我可以關燈嗎?”
“可以。”
得到他的同意後,春生就把插排上一個白色的插頭拔下來,這間屋子裏唯一的燈就這麽滅了,四周陷入一片漆黑。
春生摸黑朝屋子角落走去,席地而坐,後背貼着紅磚牆,後腦勺懶懶地抵在上面。
他今天在工地上忙了一天,這會兒又早過了他平時睡覺的時間,疲乏與困倦在白熾燈滅掉的那一刻像猛然間漲潮的海水,頃刻間将他吞沒,他連一絲掙紮的力氣都沒有,幾乎是剛閉上眼睛就沉沉睡去。
他這一覺睡得很沉,一夜無夢,到了早上七點,外面的太陽都還沒升起,春生已經在生物鐘的影響下準時睜開眼睛。
而他這一睜眼,率先進入眼簾的不是熟悉的紅磚牆,也不是懸吊在屋子正中的白熾燈,是一堵健壯的胸膛。
漂亮的胸肌包在黑色襯衣裏,能看到肌肉的輪廓,也能聞到淡淡的香水味。
我還在做夢嗎?
春生滿心疑惑地重新閉上眼睛,然後再睜開,眼前依然是那堵散發香氣的胸膛。
Advertisement
這不是夢。
接受現實的春生怔愣地擡起臉,他先看到黑色的襯衣領口,再往上是突出的喉結,然後是瑩白的下巴,弧度自然的嘴唇……
是晚晚!
春生又驚又羞,下意識地掙動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的雙手竟然環在晚晚的腰上!而他也被晚晚圈在懷裏,他們是面對面,互相抱着在床上睡了一晚的。
春生剛睡醒就被擺在眼前的現實震驚得說不出話,兩條手臂觸電般倏地往回縮。
而他這一動,睡夢中的男人讓他吵醒了。
春生見他睜眼瞬時大驚失色,慌慌張張地想起來,沒想到他這一動竟是從床上翻了下去,身體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男人讓他吓了一跳,急忙下床把他扶起來,“摔哪了?疼嗎?”
春生疼得龇牙咧嘴,他這一摔是毫無緩沖,結結實實摔到地上的,摔得他哪哪兒都特別疼。
男人見春生手肘都磕紅了,用掌心給他揉了揉,無奈道:“床小,我不抱着你你肯定是要摔下去的。”
春生低頭通紅着一張臉,吶吶地說不出話。
“還疼嗎?”
“不疼了不疼了。”春生局促地側身藏起手臂,微蹙着眉很是難為情,“我夢游了嗎?”
如果不是夢游了,他怎麽會跑到晚晚的床上?
“你沒有夢游,是我讓你過來的。”
“嗯?”春生疑惑地看着他,腦子裏并沒有這段記憶。
“你半夜起來上廁所,我問你要不要過來一起睡,你就走過來了。”男人笑了笑,不在意地整理床上發皺的被單,“擠一擠還是能睡的,比你坐在地上舒服。”
“……你真好。”
男人聞言驚訝地回頭,就見春生小臉既是羞愧也是感動,大眼睛明亮得像落了一捧星星,一種介乎在天真和傻之間的氣質讓他糅雜出并不突兀的乖巧和好騙。
“你對我真好。”
男人不由失笑,“這裏是你家,這是你的床,是我占了你的床你才沒地方睡的。”
春生納悶地撓撓頭,“可是……”
可是什麽他又說不上來了,反正他就是覺得晚晚很好,對他也很好。
春生從不吝啬付出,尤其是對自己友好的人,他恨不得百倍千倍地報答回去。
“晚晚,你想吃蘋果嗎?”
春生轉身取下挂在牆釘上的塑料袋,拿出他家裏唯一能吃的東西,“我給你洗。”
男人剛想說不用忙了,但春生已經拿着蘋果走進衛生間洗幹淨,二話不說地塞進他手裏,“不夠還有,都給你吃。”
男人握着手裏的蘋果看向春生,笑着說:“如果可以,我想先洗漱完再吃。”
春生頓時啊一聲,好像忽然想起什麽,風風火火地開門往外跑,拖鞋都差點跑掉一只。
男人疑惑地走出大開的漆紅鐵皮門,屋外天光大亮,年久失修的水泥路裂得坑坑窪窪,小坑裏還躺着不知道多少年未幹的髒污雨水。道路兩側是大同小異的自建房,最高也就兩層半,露出的牆面連美觀用的瓷磚都不貼,只抹了平整的深灰水泥。
牆角細縫下生長着不知名的野草,開出朵朵粉白的小花,在紅磚混雜着水泥的背景下搖曳嬌嫩的芬芳。一只瘦得脊椎骨根根分明的黃狗趴在路邊,任由晨起趕着去上班的人們步履匆忙地走過,連動也不願意動一下。
男人手握蘋果站在鐵皮門前,沉默地望着這些為了生計忙碌奔波的人們。
而幾乎每一個從春生家門前經過的人,都會被那一身黑色,矜貴得與這裏的一切格格不入的人吸引。
男人的樣貌與氣度都與西角路形成極致割裂的違和感,讓人感覺他就不應該出現在這裏,不該拿着個蘋果站在紅磚水泥房前,而是應該正裝出席在某個莊嚴華奢的宴會廳,往來者皆是身家過百億的資本。
可他偏偏就站在這,氣定神閑,優雅随和地看着他們神色匆忙去擠早高峰,置身塵世外的姿态是高高在上的,但卻奇怪的不會讓人心生厭惡。
一個穿紅T恤,背黑色斜挎包的男人站在路邊,他躊躇了片刻,終于好似鼓足勇氣一般走向男人,他問:“春生在嗎?”
男人視線平穩地往下移,落在一張周正陌生的臉上,溫聲道:“他出去了。”
“這樣,那我在這等他。”
男人不語,也沒有要把人請進屋子的意思,像尊門神一樣守在春生的家門口。
直到不遠處響起了噠噠腳步聲,風風火火跑出去的春生終于風風火火地跑回來,手裏還抓着一條白色的毛巾,一支新買的牙刷。
他跑得太急,不合腳的拖鞋跑到半道就從腳上飛出去,于是又狼狽地單腳蹦去撿回來重新穿好,小跑到男人面前,把從小賣部買回來的東西給他。
男人一手接過,下巴微擡示意春生邊上還站着一個人,“有人找你。”
說罷轉身進屋去洗漱了。
春生站在門外,視線依依不舍地從晚晚身上收回來,看向也跟他一樣看着屋子裏的人,好奇地問:“大鑫,你找我呀?”
大鑫啊了一聲轉過臉,“對,我找你,一塊上班嗎?”
春生眼睛一亮,“好啊!”
“剛剛那人是誰啊?怎麽以前沒見過?”
“他叫晚晚,是我撿到的。”春生頗有些驕傲地挺起胸膛。
大鑫卻以為他是在開玩笑,不悅地輕叱,“我跟你說認真的,你別扯淡。”
春生微微皺眉,“我沒有扯淡,晚晚是我撿的,就在這裏撿到的。”說完還伸手指了一下大鑫的腳邊,他确實是昨晚下班回來的路上見到男人躺在這,才把人擡進屋子裏。
大鑫狐疑地看了春生一眼,大概是清楚他的為人,知道他不會撒謊,“那你怎麽不報警?”
春生表情疑惑地撓頭,“晚晚只是睡着了,又不是死了,我為什麽要報警?”
大鑫讓他噎了一下無話可說,他的思維跟不上春生的思維,這小子自有自己一套為人處世的邏輯,讓人很難反駁。
男人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對還站在門外跟人聊天的春生道:“春生,衛生間我用好了。”
春生應聲跑進去,鑽進衛生間的小門裏洗漱,出來後從角落的紙箱裏扯出一件灰色的T恤,換了條短褲。
男人坐在小床上看他做出門的準備,輕聲問他,“你要去上班了嗎?”
“對呀!”春生又不知道從哪裏找出一個大的礦泉水瓶,瓶子裏還剩小半的水,他把瓶子塞進舊環保袋裏,往肩上一背。
“那你什麽時候回來?”男人問。
“晚上。”
“中午不能回來嗎?”
春生聽到這話回頭看向男人,好像這才想起他家裏還有一個人,他要是出去那麽久不回來,那晚晚在家不就沒有東西可以吃了?
“回來回來,我中午就回來。”
春生又取下挂在牆釘上的袋子,把最後一個蘋果洗幹淨遞到男人手裏,跟哄小孩似的,“晚晚你肚子餓了先吃蘋果,我中午回來給你買肉吃。”
“我不喜歡吃肉。”
啊?居然有人不喜歡吃肉?!
春生有點震驚地看着他,“肉很好吃的。”
男人低頭垂下眼睫,也不說自己不喜歡吃肉了,就盯着手裏的兩個蘋果看。
春生有些見不得他不高興,心口悶悶的,也不着急出門上班了,俯身擔憂地湊過臉去看男人的表情,想哄他開心點,“你想吃什麽?我給你買。”
男人對上他清澈的大眼睛,忍不住笑起來,拉過他背着的環保袋把手裏最大的那個蘋果塞進袋子裏,“你不是許願了要好好存錢不亂花?你吃什麽我就吃什麽,路上小心,要好好看路。”
春生走出家門的腳步都是飄的,整個人好像踩在軟綿綿的雲朵上,腦袋暈暈乎乎的連自己是要去幹什麽都想不起來,滿腦子都是溫柔又好看的晚晚。
走在他身旁的大鑫一臉若有所思,問春生,“他不回家嗎?”
春生搖頭,“不回家,晚晚說我把他撿回來就要對他負責,不能不要他。”
大鑫面露怪異之色,“那他住你家要不要付錢?”
春生一臉奇怪地看着他,“為什麽要付錢?”
“他吃你的住你的不用給錢?”
“不用啊,我有錢。”
“你別犯傻了,那人一看就是個有來頭的,他戴的那塊手表能讓你後半輩子衣食無憂,你要是聰明就抱緊他的腿別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