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章
那是一個很小的櫃子,小到放在角落裏沒什麽人能注意到,魏庭之若不是不經意間從鏡子裏看到櫃子的一角,他是不會注意到那裏還放着個櫃子的。
注意到之後,魏庭之轉身走過垭口,從那面裝飾用的鏡子前走過,往放置在角落的櫃子走去。
那個櫃子是立着放的,寬度勉強能擠進一個人,高度過腰不及胸且只有一扇櫃門,上面的拉手因為年代久遠,已經有些掉漆了。
魏庭之心裏其實并不覺得這樣一個櫃子能藏人,因為首先他就擠不進去,但這間屋子幾乎都找遍了,就剩下這個櫃子還沒有人打開看過。
魏庭之走到櫃子前站定,垂眸看着櫃門拉手,他莫名有種感覺,那個本該躺在床上等醫生來的人很有可能就躲在櫃子裏。
可他為什麽要藏起來?
魏庭之面無表情地拉開櫃門,下一秒便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雙漆黑的眼眸,因為眼白偏少的緣故,那雙瞳仁簡直像葡萄一樣。
但因為眼睛的主人此時正在發高燒,所以盡管是雙生得還不錯的眼睛這會兒也變得空茫失焦,接近39度的高溫讓他臉頰泛起不正常的潮紅,胸膛也在費力地起起伏伏。
可他這幅可憐的模樣并沒有讓魏庭之心軟,他冷冷地看着縮着身體擠在櫃子裏的人,唇角輕扯,什麽也沒有說。
春生大概是有些燒迷糊了,他看着面前的人嘴裏嘟嘟囔囔地說着什麽,仔細聽就能聽見他一直在重複兩個字,“晚晚……”
魏庭之白天的時候才從林羨那裏聽說了他稱呼自己的另一個人格晚晚,此刻見他燒得迷迷糊糊的,怕是連自己叫什麽都想不起來,卻還記得叫晚晚,心情有一絲異樣的複雜。
這個稱呼在魏庭之看來是說不出的可笑,幼稚的疊字可笑,小孩兒過家家似的含義更可笑,所以他并未有所動容,只偏頭對垭口外的家庭醫生道:“進來給他看看。”
家庭醫生聽到這話才敢提着醫藥箱走進垭口,蹲在大開的櫃門前仔細查看了一下縮在裏面的人,然後為難地起身,“先生,得先讓他從櫃子裏出來才行。”
家庭醫生的年紀不知道要比魏庭之大多少,卻和私宅的傭人一般尊稱他為先生,這因兩人的年齡差而本該顯得違和的上下關系卻因為魏庭之仿佛與生俱來的冷漠與矜貴顯得無比自然。
畢竟對所有因為魏家才得以擁有一份薪酬優渥的工作的人來說,魏庭之就是那坐在皎潔月亮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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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面對家庭醫生的話,魏庭之有些不悅地蹙眉,他什麽也沒有說,面無表情地用眼神問他:看我幹什麽?
家庭醫生讓他看得心頭一個激靈,沒再多話,把手伸進櫃子裏抓住春生滾燙的手腕,想把人拉出來。
可誰也沒想到,家庭醫生這個簡單的動作竟然讓櫃子裏發出一聲小獸般的嗚咽聲,很細弱,在安靜的當下卻很清晰,尾音發顫帶點哭腔。
家庭醫生一聽這委屈至極的嗚咽頓時觸電般倏地收回手,舉起雙手無辜地向站在一旁的魏庭之解釋,“我沒有使勁。”
魏庭之淡淡掃了他一眼沒說話。
家庭醫生心裏嘆氣,只能硬着頭皮繼續伸手去拉藏在櫃子裏的人,但他只要一碰春生他就會發出那種嗚咽聲,是個人聽到都會不忍心,可他若是不使勁春生就縮在櫃子裏不出來。
家庭醫生蹲在地上跟春生僵持了一會兒,實在拿他沒有辦法,他抓着春生的力氣只要稍微大一點那雙眼睛就啪嗒啪嗒掉眼淚,哭得無聲但特別難過,不一會兒就把那張小臉哭得濕漉漉的布滿淚痕。
魏庭之一直沒有走,就站在邊上看着,看了一會兒後他忽然啧了一聲。
聲音不大,但家庭醫生還是被吓了一跳,收回手一臉為難地起身。
魏庭之也沒有說什麽,他走到大開的櫃門前略微俯身,臉色冷冷地伸出手握住春生的手腕,心想春生要是繼續哭不聽話,那就不管他了。
出乎意料的是春生這次沒有發出任何一點可以理解為抵觸和拒絕的聲音,他扁着嘴,雙目噙淚,眼尾不斷有淚珠滾落,豆大一顆順着他小巧的臉龐和清秀的下颌線滴落在魏庭之手腕上,氤氲開點點水跡。
魏庭之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不合時宜地想為什麽他能哭出那麽大顆的眼淚?他那些一個比一個嬌氣的堂侄們也很愛哭,但他們不像春生能哭出那麽大顆的眼淚,也不像春生哭得那麽安靜。
魏庭之沉默地看着他不斷湧出眼眶的淚水,把另一只手也用上了。
奇的是春生沒有發生那種拒絕的嗚咽聲,他溫順地被魏庭之拉出狹窄的櫃子,然後無力地倒進他的懷裏,泛着潮紅的臉龐淚痕清晰,沒多少肉的臉頰貼在魏庭之的肩頭上不一會兒就打濕了一小片浴袍。
魏庭之冷漠地垂眼看着靠在自己身上的人,他很想把人推開些,但手掌剛扶上春生的手臂皮膚,摸到手心的一片滾燙還是打消了把人推開的念頭,無聲嘆息着将人打橫抱起走出垭口,把人放到床上。
春生淚眼婆娑地看着站在床邊的魏庭之,好像只能看見他似的,沙啞着嗓子哭腔濃重,“晚晚,不要走。”
魏庭之不為所動,他并不認為那聲晚晚是在叫自己,因此他把人放回床上後交給家庭醫生就想離開。
沒想到他剛轉過身想走,床上的人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然緊緊抓住了他的一角浴袍。
魏庭之回過頭,淡淡地看着那只抓着自己浴袍的五指,“放手。”
春生不肯放,他側躺在床上掙紮着坐起來,把另一只手都用上了,使出吃奶的勁丠丠把要走的魏庭之拽到床沿坐下,然後手腳并用地撲上去從後面抱住他,臉頰貼在他肩頭上,豆大的眼淚啪嗒往下掉,一聲聲地叫他晚晚。
魏庭之聲音冷冷,“我不叫晚晚。”
春生不聽,還是叫他晚晚,好像要把這些天沒能叫出聲的份全給補上。
魏庭之感覺自己的後背貼着一個火爐,肩頭的呼吸都是滾燙的,但他沒有再要走,只看向家庭醫生,“給他看看。”
有魏庭之在春生配合很多,但只要魏庭表現出一點要走的跡象,春生就要掙紮着下床去追他,有一回整個人都差點從床上滾下來。魏庭之沒辦法,只能陰沉張臉坐在床邊,給春生當人形抱枕,還要忍受他貼在自己耳邊絮絮叨叨地叫晚晚,含糊不清地跟他說話。
家庭醫生全程不敢擡起臉看魏庭之的表情,只在心裏為春生捏把汗,也很好奇這個人是什麽來頭?為什麽很讨厭跟別人有身體接觸的魏庭之可以這般忍受他?
十幾分鐘後,吃下退燒藥的春生終于肯消停了,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退燒藥本身并沒有嗜睡之類的反應,只是他因為發高燒又折騰了這麽一會兒,身體已經扛不住了。
魏庭之半幹的黑發這會兒都幹得差不多了,就是身上的浴袍讓春生拉扯得亂七八糟的,他沉着臉整理。
等家庭醫生離開房間後他叫來一個女傭,讓她晚上留心照顧春生,如果他又發燒了就去隔壁房間把醫生叫進來。
被吩咐照顧春生的女傭就是之前被魏子睿那班小魔王們欺負的那個,這是她進魏家工作以來第一次離魏庭之那麽近,緊張得喉嚨發緊,險些連話都說不清楚。
魏庭之安排好後就走了,只是回到房間他一夜都沒睡好,夢裏都是春生抱着他哭,要他別走的場景。
那些他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問春生的話經過這一晚其實都已經失去了必要,春生對他的眷戀和依賴不似作僞,尤其是他還是在發高燒的情況下流露出來的。
這足以說明他的另一個人格和春生的關系匪淺,可這份深是深到什麽程度的他又不清楚了,他只是能肯定自己,或者說他的另一個人格對春生來說很重要。
魏庭之被這個結論弄得心裏煩躁,次日林羨來了見他一大早就黑着張臉很驚訝,問他,“誰惹你了?”
魏庭之沒有理會他。
林羨也不在意他冷淡的态度,只道:“聽說昨晚春生發高燒了?他還好吧?”
“不知道。”
林羨颔首,轉身往外走。
魏庭之見狀微蹙着眉問:“去哪?”
“我去看看他。”
魏庭之一言不發地沉着臉起身,繞過桌子往外走,從林羨面前走過,在他充滿驚訝的眼神中率先走出書房。
“你該不會是去……”
魏庭之冷冷睨了他一眼,林羨只得把剩下沒說完的話咽回肚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