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春生已經整整三天沒有離開過他的房間。

他很喜歡的星星燈也一次都沒有打開過,連那把他愛不釋手的加特林泡泡機也仿佛被遺忘了一般,被放在抽屜裏吃灰。

穎穎還是和往常一樣,一日三餐地給他送來食物。春生雖然心情不好,但是他沒有絕食,每天都有好好地把送進門給他的食物吃完,照舊是一粒米也沒有浪費。

那天在宴會廳發生的事情穎穎後來也聽說了,她很愧疚地和春生道歉,說那天如果她能和他一起去送箱子的話就能幫他作證了,但春生當時聽完情緒低落地搖搖頭,“和你沒關系的穎穎,要跟我道歉的人不是你。”

穎穎也知道他說的要跟他道歉的人是誰,可是這幾乎是不可能的,魏昶晖父子怎麽可能會因為冤枉了春生來道歉?

春生自己大概也知道,所以他什麽也沒有說,只是每天待在房間裏發呆,郁郁寡歡。

不過短短幾天時間,就算每天都有好好吃飯,但春生整個人還是瘦了一圈。

他無時無刻不想離開這裏,想要回家,回到西角路去。

這個願望并沒有随着時間的流逝被淡忘,反而是變得更加強烈。

再不記仇的春生也永遠無法忘記那天他從人群縫隙裏和魏庭之對視的那一秒,他無比清晰地意識到魏先生不是晚晚,他真的不是。

春生找不到自己再繼續留在這裏的理由和意義,晚晚不在這裏,他再也見不到晚晚了,再也不能和他聊天也不能和他一起玩游戲了。

這個擺在眼前的事實讓春生感到十分沮喪,因為他曾經有過一個很好的朋友,還是他的家人,但是現在他已經失去這個人了,他又重新變回了一個人。

得到再失去,這比他原來就是一無所有更沒有辦法接受。

春生就很難理解和消化這件事,他潛意識裏确實把對他态度完全不同的魏先生和晚晚區分開來,可是他看見的明明是同一個人,鼻子眉毛眼睛,全都是一樣的。

但有些東西它就是很明顯不一樣,眼神、語氣、性格,甚至是記憶,就好像魏庭之的身體裏住了兩個人,可是一個人的身體真的可以住着兩個人嗎?

Advertisement

春生很努力地想要去理解,但無奈的是他怎麽想也想不明白,他只知道魏庭之不相信他,魏庭之也和那些人一樣,覺得他是小偷。

這件事在春生心裏大概是他有生以來最難跨過的一條坎,他無論怎麽想也不明白,為什麽大家都覺得他是小偷?甚至魏庭之也這麽覺得,難道自己這些人眼裏就是這樣的人嗎?

春生越想越是無法釋懷,也是越想越覺得生氣。

終于有一天,他的機會來了。

“魏先生出門了?”

春生有些驚訝地問穎穎。

“對,一大早就和林先生出門了,好像是去裕豐。”

裕豐離靜海不遠,幾乎是緊挨着,來回車程要不了四個小時。

春生沒有問他去裕豐幹什麽,只是默默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然後抓緊時間吃早餐。

現在魏庭之不在家,這是他回家的最好機會,錯過了這次就不知道要等到什麽。

吃完早餐春生馬上找出了自己第一天來這的時候穿在身上的背心和短褲換上,這是他在家會穿的衣服,失去了很多彈性但是還能穿,也挺舒服的,他一直沒舍得扔,偷偷藏在櫃子裏。

他要回家了總不能穿着魏庭之給他的衣服走,他不能帶走這裏任何一樣東西,一朵花,一根草也不行,他要來的時候是什麽樣,走的時候就是什麽樣。

在離開這個他住了一段時間的房間前,春生還是有些不舍地打開星星燈,默默看了一會兒再關上,決定回家了自己買一條挂起來。然後又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那把加特林泡泡機仔仔細細地摸了一遍,這是他長那麽大,第一次收到那麽好玩的玩具。

本來他這一輩子可能都沒有機會玩上一次泡泡機,但現在不管怎麽說他也好好玩過了,是沒有遺憾的。

春生收起心頭的不舍,鄭重地把泡泡機放在床頭櫃上,想每個進來的人都能看見,泡泡機就在這裏,他沒有拿走。

離開前春生很有禮數地整理了一下,盡量把房間還原成他住進來前的樣子,确定沒有任何遺漏才關門下樓。

與此同時,遠在裕豐的魏庭之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晚沒睡好,一大早就有些心神不寧,中午更是對着滿桌精美的菜肴沒有一點胃口。

林羨以為他是因為天熱才沒有胃口,還讓人準備了開胃的涼菜給他,但魏庭之除了水和咖啡,別的東西一點也不吃。

林羨這才擔心起來,“你早上就沒吃什麽東西。”

魏庭之頭也不擡地翻閱手裏的資料,“給我一杯咖啡。”

“空腹喝?”

魏庭之眼皮微掀,淡淡掃了他一眼。

林羨不敢說話了,轉身去給他準備咖啡。

年初的時候天榮收購了在裕豐有“龍頭”之稱的百樂電子,但魏庭之對天榮安排給百樂電子的管理層很不滿意,他認為參與企業決策和管理的魏家人太多了,名單随便一翻不是他哪個嬸嬸的親戚就是他哪個姑姑丈夫家的人脈,這些人看着個個不姓魏,實際上後頭都和魏家有着藕斷絲連的聯系。

當初天榮收購百樂電子,魏庭之也是出了不少力的,結果不過一會兒沒看着,整個公司就叫這些人換了遍血,裏裏外外都是蛀蟲,攀上一棵樹就使勁吸血,也不管自己喝不喝得下。

魏庭之今天特意跑一趟裕豐,明着說是來随便看看的,但有點腦子的都知道他這是來敲山震虎的,倘若再不收斂一些,等到他動真格的時候誰也別想有活路可以走。

于是這一個上午,整個百樂電子的高層都得夾着尾巴做人,魏庭之想看什麽就得給他看什麽,一直到午飯時間才暫時送走了這一尊大佛。

魏庭之面沉如水地喝着黝黑的咖啡,骨節分明,瓷器般修長的手指一下下地翻着頁,強壓着心頭的躁意投入到工作中。

直到林羨接了一個電話,欲言又止地走回來。

魏庭之頭也不擡,“什麽事?”

“春生走了。”

魏庭之翻頁的手指倏地一停,心髒像紮進了一根細長的銀針,他終于擡起了臉,黑沉沉的眼睛直視林羨,說出口的每個字都像裹了冰,“走哪去?”

“應該是回家了,女傭說早上去收餐具的時候就沒看見春生,中午去送飯的時候也沒看見他,半小時後再去收餐具,飯菜原封不動,她們這才發現不對勁。”林羨說到這頓了一下,“安保隊長調了監控,攝像頭最後一次拍到他的身影是在下山的路上,他沒有從大門走,好像是穿過了花園翻圍牆出來的,應該是怕驚動宅裏的保镖和羅威納犬。”

魏庭之聽完沉默了許久,久到林羨都懷疑他到底有沒有在聽。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魏庭之合起手裏的文件夾随手往桌上一丢,面無表情地起身。

林羨見狀一怔,“午休時間還沒結束,是現在就回百樂電子嗎?”

“回靜海,去西角路。”

魏庭之眉眼凝結的陰郁簡直像一滴極度黏稠化不開的墨,黑壓壓暗沉沉如在醞釀着些什麽。

林羨一看他那張臉連問都不敢問一句,只讓人抓緊備車。

從裕豐回靜海的路上,魏庭之人看着沉穩冷靜,但是他放在西褲腿上,一下下點着的食指還是暴露了他內心并不像表面看上去的那麽平靜,甚至連他異常冷硬的側臉都能看出端倪來。

林羨坐在副駕駛座,感受到來自正後方極具壓迫感的低氣壓,就和司機一樣連大氣都不感喘。

沒有人知道魏庭之在想什麽,而魏庭之自己,他恐怕也不是特別清楚。

他只知道他現在最需要做的就是把那個膽敢趁他出門偷偷跑回家的春生狠狠教訓一頓,要他再也不敢動回家的心思。

他不管他有什麽理由,又有什麽原因,他這種行為在魏庭之眼中與背叛無異。

這是一種丢棄,他被春生丢棄了。

想明白這一點魏庭之就忍不住要拿另一個人格來做比較,如果是晚晚呢?如果是晚晚在這,春生他還會走嗎?還會偷偷跑回家嗎?

魏庭之提出了問題卻不敢面對答案,因為他知道不會,春生有多在意晚晚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甚至可以說那些曾在他書房門邊出現過很短一段時間的小禮物其實也不是給他準備的,而是給他的副人格,是他從副人格那裏短暫地偷到了一點春生式的寵愛。

畢竟他連擋在他面前替他挨打,嘴裏叫着的都是晚晚。

晚晚,晚晚,晚晚!全都是晚晚!

魏庭之幾乎要被嫉妒燒紅了眼睛,明明他才是這個身體真正的主人,那個被春生寵溺地叫做晚晚的人只是一個誕于虛無的産物,是原本就不應該存在的!

那憑什麽春生要丢棄作為主人格的他!卻對一個虛無,不該存在的虛假人格那麽愛護?那麽喜歡?!

我就不如他嗎?!我在你心裏就徹底比不過他嗎?!

混亂的心緒幾番輪轉間攪得魏庭之太陽穴突突疼,從早上開始到現在只有咖啡進肚的胃發出了抗議,痙攣絞痛疼得魏庭之臉色發白,但他始終陰沉冰冷的面孔讓人不敢直視,更無從覺察他此刻身體的不适。

在經過兩個多小時的駕駛,黑色轎車終于在日落前開進了西角路。

西斜的太陽還未将天際染出黃昏的色彩,炎炎夏日,空氣裏還是凝着讓人皮膚發黏的悶熱。

魏庭之未等司機來開門便自己推開車門下車,眼前陌生的小平房鐵門緊鎖。

林羨去敲門,但門裏沒有人應聲,他又探頭往鐵窗裏看,屋子裏空無一人。

春生還沒有回來。

想想也是,他身上沒有錢,又沒有交通工具,在不認識路的情況下要想步行穿過大半個靜海市是要走不短的時間,這會兒他人極有可能還在走回來的路上。

“要安排人去找嗎?”林羨問。

“不用。”魏庭之眼睛死死盯着面前掉漆的鐵皮門,“就在這等。”

林羨沒再說話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魏庭之西裝筆挺地站在老舊的小平房前,像尊門神一動不動,天氣這般炎熱,他卻穿着西裝三件套,好像一點也感受不到高溫。

這個時間快接近靜海的晚高峰了,有些下班早的人回家路過瞧見了都讓這陣仗吓了一跳,騎着自行車回來的阿姨和大爺都小心地縮着走,生怕剮蹭到這輛一看就價值不菲的黑色轎車。

直到一道瘦削單薄的身影慢慢出現在轉角,日落燦金的餘晖落得他一身金黃,卻散不去他滿身的疲憊和沉重得好像每一步都走得很艱難的腳步。

魏庭之從這身影出現的那一秒開始就轉過身面對着他,冰冷得像兩道冰錐子視線仿佛能把春生直接捅個對穿。

累得扶牆走的春生口渴得嘴唇都起幹皮了,一頭黑發被汗水徹底打濕,他似有所覺地擡起頭,只一眼就徹底僵在了原地,連半步都走不動了。

畢竟擡起臉的上一秒他還在心裏為自己加油打氣,就快到家了就快到家了,只要最後再走一點點路他就要到家了,他終于可以回家了。

可是現在,出現在他家門口的魏庭之簡直可惡到可恨,他竟然在終點等他,随時要收走他準備沖線的紅繩。

大概是嫌春生傻站在那裏的時間太久了,魏庭之渾身冰冷和不耐煩地大步走過來。

他人長得高,兩條腿也是特別修長,邁開大步走起來的時候不光是有氣勢,還漂亮得賞心悅目。

但春生此時是沒有什麽心情欣賞了,他的心髒好像被什麽怪物一口吞掉,連他的膽子也是,他只有努力控制才能讓自己不在這樣的魏庭之面前發抖。

“魏,魏先生……”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