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鄧布利多
鄧布利多
今晚是學期結束之前最後一個滿月。
伊薇特離開短租的小閣樓,走到霍格莫德的街道上,擡起頭看向西方将落的夕陽。晚霞像是在燃燒着般絢爛,想必今晚的月色也一定皎潔澄澈。
小天狼星已先她一步潛入了霍格沃茨的校園中,等待着立場不明的盧平失去行動力時,他将再一次嘗試對那只老鼠展開狩獵。
她此時也正要步行進入城堡,卻并非要前往小天狼星身邊,而是要去校長辦公室,将他們這一年來所計劃和施行的一切向鄧布利多坦白。
這是和小天狼星商議之後的決定——如果他今晚成功殺死或者捕獲了小矮星彼得,為了洗清冤屈,重新得到鳳凰社的接納,必定要将一切告知鄧布利多;倘若他失敗,那麽他們再想在魔法部和攝魂怪的重重監視下有進一步的行動,就必須要獲得鄧布利多的許可和幫助了。
伊薇特先去将借出來的幾本書還到了圖書館的禁書區,又順路去問候了弗立維教授。
她在魔咒課教授的辦公室裏喝完了一小杯熱騰騰的雲朵泡沫蜂蜜牛奶,感覺到又空又冷的內髒變得暖和充實起來,這才覺得自己有了一些面對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勇氣。
即使如此,在叩響了校長辦公室的門之後,聽到裏面傳來一聲“請進”的時候,伊薇特仍然覺得自己的手心裏冒出了一層冷汗。
她在這之前從未進到過這間辦公室,但此時也無暇去欣賞擺在櫃子和桌上的那些精巧的擺件。須發雪白的老人正站在窗前,背對着整個房間,俯視着外面晦暗不明的庭院。
伊薇特靜悄悄地将辦公室的門關好,好像是怕動作大一些就會驚動了那只休憩的鳳凰。她頂着來自霍格沃茨歷任校長的審視的、好奇的目光,穿過許多叮當響着旋轉漂浮的小銀器,和架子上正在打瞌睡的分院帽,站到鄧布利多的身後。
這裏是校長辦公室最邊緣,也是最安靜的位置,挂在房間外側的肖像也聽不到他們的談話。伊薇特的視線越過校長的肩膀,剛好能透過窗戶看到東方天空中逐漸浮起的深藍夜色。
“你選在這個微妙的時間來見我,”鄧布利多沒有轉過身,仍然面朝着窗,語氣平淡地問,“請允許我推測,你有着足夠緊迫的理由,對嗎,坎貝爾小姐?”
“是的,教授。”伊薇特溫順地低聲回答,“有些事情我需要向您坦白。”
“你指的是将阿茲卡班的逃犯偷偷帶進我的學校這件事嗎?”鄧布利多轉過身來,用銳利而通透的藍色眼睛看着伊薇特,聲音平靜卻冷淡。
被那雙眼睛注視着的伊薇特不自覺地打了個冷戰,避開了他的目光,沒有和他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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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小聽着阿不思·鄧布利多的名字長大,然後又在他所庇護的學院裏學習生活了七年之久。伊薇特所了解的校長一向是和藹慈祥的,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的臉上不再有往日的微笑。
“去年九月,”鄧布利多說,“在你寫來的信中,我記得你說自己正在進行的課題遇到瓶頸,需要查閱學校圖書館禁書區中的文獻,即使明知學校正處于戒嚴狀态,仍然懇求我允許你進入學校。”
鄧布利多用平緩的語氣敘述着,其間一直從半月形的眼鏡上方注視着伊薇特。他的右手按在窗臺邊框上,手指有節奏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每一下都像敲在伊薇特的心髒上,讓她本就不平靜的情緒愈發緊繃起來。
而一向敏銳的老者卻像是察覺不到她緊緊抿起的嘴唇和蒼白的臉色,無動于衷地繼續述說下去——
“攝魂怪已經開始在周圍巡邏,我個人也加強了學院的屏障魔法。為了我的學生的安全着想,我原本不該允許任何外部的巫師進入的。我本想拒絕你的請求。”
“但是弗立維教授願意為你擔保。你又曾是我親自挑選的級長,是拉文克勞學院幾代以內最出色的畢業生,在魔法部就職時的履歷也從無污點。況且,最重要的是,霍格沃茨從不會拒絕需要幫助,并渴求知識的學生。”
“可是,坎貝爾小姐,”鄧布利多冷淡地說:“你卻利用了霍格沃茨的慷慨和弗立維教授的信任,将阿茲卡班的逃犯帶進了無辜孩子們所在的校園。”
伊薇特低着頭,幾乎羞于直視鄧布利多的眼睛。她從未被人這樣聲色俱厲地斥責過,尤其對方還是一向慈祥風趣的長者。她早已過了會下意識服從權威的年少時期,可在霍格沃茨的校長面前,卻還像是一個犯了錯而無地自容的孩子。
她直到此時也并不認為幫助小天狼星進入霍格沃茨是一個錯誤,但鄧布利多教授說得沒錯,她的确背叛了母校和師長,甚至于不惜用求知作為借口,将拉文克勞學子的驕傲棄之不顧。
這的确令她羞愧。
但是,她還有不得不做的事。
“小天狼星不是害死波特夫婦的兇手。”伊薇特竭力忍住在校長譴責的目光中落荒而逃的沖動,緩慢而堅定地用顫抖的聲音說,“小矮星彼得還活着。”
聽到這句話的鄧布利多的神情沒有任何改變。但他眨了一下眼睛,允許她說下去。
察覺到校長對這個近乎荒謬的說法也仍然保持着開放的接納态度,伊薇特稍微松了一口氣,将小天狼星告訴她的話原原本本地轉述給鄧布利多。
從阿尼馬格斯到赤膽忠心咒,當年的事其實并不複雜,可是即便隔着十多年漫長的時光,此時說起來卻還是令人覺得驚心動魄。
“……這是我知道的全部了。”伊薇特最後說。她擡起頭直視着校長嚴肅而沉靜的蒼老面容,眼中第一次浮現出真切的悲哀和痛苦。
鄧布利多的雙手在身前交疊,兩個拇指有節奏地相互對碰。他陷入了沉思,低垂着眼,沒有和伊薇特對視,但臉上的表情的确已經有了些許松動的跡象。
“看看我的記憶,”伊薇特上前一步,懇切地對校長說,“看看他的記憶!即使他的大腦已經被攝魂怪折磨了那麽多年,但他絕不會忘記詹姆和莉莉·波特的死。吐真劑、攝神取念咒、牢不可破的誓言……您可以要求我做任何事——我只請求您,想想這種可能性,好嗎?”
鄧布利多舉起一只手,打斷了她急迫的訴求,再次和她對視時,眼神總算變得溫和了一些。
“如果你們願意如此擔保,”他平靜而簡潔地說,“我相信你。”
伊薇特僵着身體愣住了。她屏住了呼吸好一會兒,然後這句如同咒語般的承諾才逐漸開始發揮效用。她緩慢地放松了從今晚踏入校長辦公室起就一直繃緊的神經,向後跌坐在窗邊的一張扶手椅中,顫抖着、疲憊地長長吐出一口氣。
“……他的人生本不該是這樣的。”過了很久,伊薇特喃喃地說,好像自言自語,“他是哈利·波特的教父。他原本會向我求婚的。我不喜歡小孩,他會怎麽說服我和他一起撫養那個男孩呢?我想我會是個嚴厲的監護人,但他一定無比縱容那孩子……當我們因為意見不和而吵架的時候,該怎麽解決分歧,又會怎樣和好呢?”
“這些我都不知道。”她交疊在膝上的手指緊緊地絞在一起,如同低泣般喃喃地說,“……我再也不會有機會知道了。”
她像是沉浸在一個美好的夢裏,卻不得不痛苦地掙紮着醒過來,臉上的五官因為這種矛盾而幾乎變得僵硬扭曲,連聲音也被絕望的冷意所浸透。鄧布利多俯視着伊薇特,那雙銳利的藍眼睛中,終于顯露出無言的憐憫和嘆息。
兩位優秀巫師的隕落,十數條無辜生命的消逝,還有一個人被絕望和悔恨所反複折磨的十二年時光,無論用怎樣長的時間來憑吊都不算多。鄧布利多和伊薇特沉默地相對,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不知何時,窗外打人柳所傳來的枝葉摩挲的沙沙聲突然消失,一瞬間好像整個校園都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像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寂靜所驚動了,伊薇特動動身體,憂心忡忡地望向窗外将暗的天色。
“他需要您的幫助,”她察覺到自己的聲音不可控制地發緊,但因為得到了校長的諒解和信任,心裏便不再毫無底氣了,“在尖叫棚屋,我不知道……今晚的變數太多了——攝魂怪和魔法部的執行司……”
“我會想辦法的,”鄧布利多果斷地說,“現在,坎貝爾小姐,我想你需要離開了。你不想被魔法部執行司的同事目睹到在這樣一個夜晚出現在霍格沃茨,不是嗎?”
“您說的對,教授。”伊薇特順從地站起來,往門口的方向走去,仍然顯得心神不寧。她的目光最後一次投向窗外,在那棵因為靜止不動而顯得格外詭異的打人柳上停留了極短暫的一個瞬間,然後才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深吸一口氣,推開了校長辦公室的門。
“坎貝爾小姐。”
在她即将邁出門的前一刻,鄧布利多又出聲喚住了她。伊薇特一手撐着門,半轉過身問:“您還有什麽吩咐嗎,教授?”
“只是上了年紀的老家夥的一點好奇心,”鄧布利多溫和地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一個私人的小問題。”
“是的,教授。”
“你在霍格沃茨上學的時候,魔咒課和變形術的成績都很優秀,”鄧布利多沉思着說,“……卻在希臘進修時選擇了并不是最拿手的天文學。并且,據我所能關注到的你近些年發表過的論文和課題——請原諒我這麽說,坎貝爾小姐,那樣的研究進程,對于目前的英國魔法界來講,是不是太過激進了?”
“您這麽認為嗎,教授?”伊薇特淡淡地微笑着反問,然後搖搖頭,“我并沒有這麽覺得。”
“越是明智的拉文克勞,越是不敢于輕易窺探星辰的奧秘和宇宙的真實。”鄧布利多繼續和藹地說,并用那雙銳利的藍色眼睛觀察着伊薇特的表情,“馬人們對星相一說最為精通,但因此也諱莫如深,你應當知道,巫師還沒有準備好接受這種程度的知識。”
“我知道,教授。”伊薇特低低地回答說,“我只是在盡我所能而已。我沒有多少時間,所以沒有那麽多顧慮。”
“在我年輕的時候,魔法界有一種說法:神秘事務司的學者都有窮盡一生也想要得到的答案。”鄧布利多頓了頓,然後用更加緩和的語氣問,“你呢?坎貝爾小姐,你得到你所追尋的答案了嗎?在這麽多年的求索和鑽研之後,你從天體的運行中,汲取到了能夠改變命運的知識嗎?”
伊薇特愣了一會兒,然後輕輕地笑了起來,幾乎像是在孤身一人苦苦跋涉多年之後,終于和同病相憐的旅人相遇,而因此有幾分暢快和感動了。
“您也有想要改變的預言,是不是?”她直率地問,“您也想知道,镌寫在星辰中的命運,到底能不能以巫師的力量扭轉,是不是,教授?”
鄧布利多沉靜地和她對視,一言不發。他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那雙藍眼睛也仍然寬容、慈愛而悲憫。
伊薇特并不在意他的答案,只是在唇角蘊起一縷苦澀的笑,開口時聲音低啞發緊。
“沒有,教授。”她木然地說,“無論多麽偉大的巫師都無法改變行星的軌跡,不是嗎?就像我們無法使太陽從西方升起,也無法阻止月亮的圓缺。”
“……那麽,”在沉默了很久之後,鄧布利多又問,“你已經放棄了同命運抗争嗎?”
老人問出這句話的聲音輕飄飄的,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麽疲憊過了。伊薇特甚至覺得,這不像是老師和學生之間的談話,而是他作為一個跋涉多年的苦旅者,平等而誠懇地去詢問另一個跋涉多年的苦旅者——你還要繼續跋涉嗎?
即使明知前方亦是無休止的苦旅,你仍要固執地接着走下去嗎?即使明知前方就是不見底的深崖,也不願提早調頭,換一條路嗎?
“我是一個拉文克勞,教授,”伊薇特垂着眼睛,不置可否地回答,“您知道,拉文克勞從不做徒勞無用的努力。”
“但是,”她停頓了一會兒,然後平靜地微笑着說,“我的愛人是一個格蘭芬多。他曾給了我足夠揮霍一生的勇氣,所以,在我停止呼吸之前,先生,我都會繼續戰鬥。”
伊薇特沒有再多停留。她禮貌地向鄧布利多道了聲“晚安”,就此離開了校長辦公室。這裏已經沒有她能做的事了,她要前往和小天狼星約定好的地方,在那裏等着他結束他自己的戰鬥。
這次,她一定能等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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