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牢不可破誓言

牢不可破誓言

八月的某一個晴朗的傍晚,蘇格蘭高地的空氣中洋溢着金銀花的甜香。海風湧進敞開的窗戶,使窗前的紗簾靜靜搖動起來,盛夏的悶熱被晚風盡數拂走,房間裏因此涼爽宜人。

小天狼星正仰靠在沙發上打着瞌睡。

他臉上蓋着一本書——《近代新興咒語影響星圖觀測的二十三種途徑》。那原本是他為了打發時間而從伊薇特書房中找出的唯一一本書名還算有趣的書,誰知道讀起來比魔法史的課本還要枯燥難懂。

在這本書即将從他臉上滑落下來的時候,院子裏傳來“啪”“啪”兩聲爆竹般的聲音。小天狼星警覺地從柔軟的沙發墊子上彈坐起來,《近代新興咒語影響星圖觀測的二十三種途徑》随着他的動作掉在木質地板上,發出沉悶的響動。

小天狼星連忙将書撿起來,迅速地撫平了褶皺的書頁。伊薇特從學生時代開始就對自己的書本有着異常的保護欲,小天狼星從前沒少被她說教,對待伊薇特的書一向比對待自己的魔杖都要愛惜慎重。

他撣落封皮上的灰塵,随即察覺到了不對——将他吵醒的顯然是幻影顯形的聲音,伊薇特一向都是獨自來往,剛剛卻的确有兩次爆炸聲從院子裏傳來。

他沖到窗戶旁邊,撩起紗簾看向外面。

在雜草叢生的庭院中,有兩個人正一前一後地沿着石子路走過來。

跟在伊薇特後面的是一個陌生的年輕男人。男人高大而英俊,金棕色的短發和帶着雀斑的小麥色皮膚讓他看起來像是優秀的運動員,但那件筆挺的黑色毛呢大衣卻讓他顯得文雅而親切,如同在銀行任職的精英高管。

伊薇特開門進來的時候,被站在門邊的小天狼星吓了一跳。

小天狼星拎着自己的魔杖,用極其不友善的眼光瞪視着陌生的闖入者,并且在伊薇特的視線和他的視線交彙的那個瞬間對她挑了一下眉,試圖以無聲的方式表達疑問和不滿。

這并不是他無事生非,小天狼星暗自想,只是因為他的現狀是屬于鳳凰社的秘密,他有任何理由來質疑陌生來客的用心。

“斯蒂夫·羅賓森。”伊薇特像是沒看見他的那個眼神,從容地将他們介紹給彼此認識,“這是小天狼星·布萊克。你知道他的。”

“我聽說過很多關于你的事。”羅賓森熱情地朝小天狼星伸出手,“真高興終于能跟你說上話了。”

小天狼星抱着雙臂冷冷地看着斯蒂夫,絲毫沒有回應這份熱情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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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賓森是低我們兩級的赫奇帕奇,是鳳凰社的人。”伊薇特說,“他是追查你的傲羅之一,蘇格蘭地區都由他負責。鄧布利多教授安排他幫助我們躲避食死徒和魔法部的耳目,也就是說,你們最好能好好相處。”

她用姓氏稱呼這個男人,而非名字,察覺到這一點的小天狼星感覺暢快了些。他在伊薇特帶着些警告含義的澄澈目光下妥協,伸出手敷衍地和羅賓森握了一下。

羅賓森來這裏是為了評估這藏身之處的安全程度,并從一個專業傲羅的角度提出了很多有建設性的意見。他和伊薇特商量了即将到來的魁地奇世界杯期間的計劃,并将魔法部最近的進展和變動告知給兩人。

伊薇特在神秘事物司工作的性質讓她很難接觸到這些政治上的進展,因此對他帶來的消息表現出極大的興趣,甚至破例邀請了他留下吃晚飯。

小天狼星遠遠地坐在一邊,默不作聲地聽着他們交談,手指不斷敲打着沙發的扶手,用意味深長的目光盯着羅賓森的後腦,似乎要穿透那層茂密而柔軟的金棕色卷發看清他腦子裏裝着些什麽。

只可惜,大腦封閉術已經成為了傲羅的本能,再怎麽看也看不出什麽花樣來。

小天狼星只好把目光轉向伊薇特。她正微笑着同羅賓森說話,神情在暖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形狀漂亮的眼睛稍稍彎起來,露出眼角一點不明顯的細紋。

他直到這時才恍然發覺,歲月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跡。她仍美麗、優雅,但周身的氣質變得更加內斂而沉靜,像是暴雨後在荊棘叢中開出的凜然薔薇,從容地舒展花葉,卻并不驕傲招搖。

他想,這就是學生時代的伊芙理想中的模樣。聲譽、地位、財富和名望,她擁有了自己想要的一切,而沒有因為他而毀掉自己的人生。這真好。

伊薇特為了處理工作上的事暫時離開了客廳。羅賓森端起黃油啤酒走過來,熱心地跟小天狼星搭話:“她是個優秀的學者,不是嗎?”

“當然。”小天狼星冷淡地回答。

他顯然無意同人交談。一段尴尬而長久的沉默之後,羅賓森略顯局促地再次開口:“我不希望你誤會……但坎貝爾和我只出去過兩次,我甚至不認為她覺得那是約會。所以,別對我抱有太大敵意,行嗎?”

聽到這番言論的小天狼星危險地眯起眼睛。

伊薇特從沒說起過這十多年來的感情生活,他只知道她沒結過婚,也沒有子女。這很好。意味着她還沒遇到比自己更合适的人。但一個出身赫奇帕奇的精英傲羅?那不是伊芙在遇到他之前為她的人生所規劃的最理想的結婚對象嗎?

他沉着臉沒出聲,羅賓森也摸不清他的心思,撓了撓鼻尖,有點不太好意思地說:“我從上學的時候就聽說過你們的名字——格蘭芬多的掠奪者和拉文克勞的優等生,你們在學校裏很有名,即使是在赫奇帕奇學院也是一樣。”

小天狼星的臉色好看了一點。

“在你……你知道,那之後,”羅賓森斟酌了一下語句,又說,“坎貝爾和盧平的日子都不太好過。好在她心志堅定,而且才華橫溢,慢慢地讓所有人都看到拉文克勞的理性究竟有多麽不可動搖。沒人相信那樣的她會和黑巫師有什麽關系——抱歉,無意冒犯——我的意思是,她這些年的履歷幾乎無懈可擊。”

“我約她出去的時候,你知道她說什麽嗎?她問我,‘你确定願意和十七歲的小天狼星·布萊克相比嗎?一旦愛過他那樣的人,就很難再對別人動心了。’你看,我偏偏還是在你的光環下長大的,我和朋友們喜歡的女孩,無論是什麽學院、什麽年級,幾乎都曾迷戀過你或是詹姆·波特。你們那時候有多耀眼,恐怕沒人比我更清楚。”

小天狼星仍然沉默着。

十三年間能夠發生和改變的事情太多了,橫亘在他和伊芙之間的事物也太多了。他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和必須要償還的罪孽,不願也不能被任何事絆住腳步。而且他不再像過去那樣清楚伊芙的想法,不能确定她是否已經有了更好的人生選擇。

所以他寧願回避談論兩個人的關系,甚至有些慶幸伊芙也一直沒有提起這個話題。只要她還沒有結婚,沒有和其他人交往,那麽他就還有時間。

等到戰争結束,等到他的靈魂不再被過去所束縛,等到他能夠坦坦蕩蕩地站在陽光下——他總是有機會和她并肩的。

但是過去的伊芙所設想的完美丈夫今晚出現在這裏,讓他心中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危機。

小天狼星陷入沉思。而為了緩解這凝滞得令人窒息的氣氛,可憐的羅賓森只能一口一口地不斷喝着黃油啤酒,并在長袍衣袖的遮擋下偷偷地用魔杖給自己續杯。

伊薇特就在這時從書房裏走出來。她摘下工作時才會戴的那副金框眼鏡,将披散的長發高高束起來,經過客廳的時候客氣地對羅賓森說:“晚餐吃鳕魚,行嗎?嘗嘗蘇格蘭的風味。——小天狼星。”

“嗯?”

“過來幫忙。”

小天狼星走進廚房。伊薇特正指揮着馬鈴薯排着隊飄進半空中的水球,旋轉着洗刷掉表皮的泥土。小天狼星自覺地給水池裏的新鮮鳕魚念了一個懸浮咒,将它們轉移到了案板上。

然後他舉着魔杖遲疑了一會兒,問伊薇特:“呃……‘粉身碎骨’?”

“我們不是要吃魚泥,親愛的。”伊薇特抿起嘴笑了一下,繼續專心着處理她的馬鈴薯,說,“試試分離咒。”

小天狼星依言試了一次,果然被魔杖點到的位置,每一片魚鱗都整齊而完好地脫落下來。

他興致盎然地問:“內髒呢?”

“四分五裂。然後把魚肉用鹽腌上。”

“行——嘿,伊芙?”小天狼星漫不經心地用魔杖戳着鳕魚,一邊若無其事地随口問,“你願意考慮和我結婚嗎?”

水流攪動馬鈴薯的聲音仍然平穩地持續着,伊薇特抽空轉過臉來迅速地看了他一眼。還沒等小天狼星看清楚她眼底的神情,她就轉了回去,揮動魔杖将洗幹淨的馬鈴薯分割成小塊。

“好啊,”她平淡地回答,“今天嗎?”

“恐怕不行,我還是魔法部的通緝犯,”小天狼星聳聳肩,故作輕松地說,“所以,在我洗脫罪名之前,你還有考慮的機會。如果你遇到了更理想的結婚對象,跟我說一聲就成了,行嗎?”

伊薇特“刷”地甩動魔杖,将切好的馬鈴薯塊一股腦摔進烤箱,又用力關上烤箱門,發出“咣”的一聲巨響。

小天狼星被這響聲吓了一跳,一個分裂咒差點送給了案板。他心有餘悸地看向伊薇特,發現她正板着臉直直地盯着他,藍灰色的眼瞳像是一塊冷而通透的寶石。

小天狼星能看出她在生氣,但他并不覺得自己說錯了什麽話。他比誰都了解伊芙的理想,也深知她曾為這理想付出過怎樣的代價。在他重新出現之前,她也已經走上了曾經設想中的那條安穩而平順的道路。

有哪個理智的拉文克勞會甘願放棄所擁有的一切,而選擇颠沛流離的、充滿戰争和苦難的不見光的人生呢?他愛的姑娘沒有像他最好的朋友那樣被他斷送一生,而是能夠擁有他永遠也無法擁有的未來,這很好。

他想,她總有一天仍舊會走回她自己的人生軌跡。

但是,在那之前,她有一個瞬間選擇了他,願意暫時離開她的理想,陪他走過這段灰暗的旅程,這已經足夠令人感到慶幸了。

炭火在烤箱裏發出“噼啪”的響動,伊薇特用魔杖敲了一下烤箱的門,将火候變小了一點。她近乎執拗地盯着小天狼星,一字一句地說:“我已經做出了選擇。”

這是早在十多年前就做出的選擇——她所選擇的未來,是在她一直以來的規劃之外、不可預見卻絕不會枯燥的、有小天狼星在的那個未來。她見過了那樣自由恣意的人生,就難以再回到平淡而安穩的軌跡中了。

小天狼星聽懂了她的意志。他想,他所愛的正是這樣的伊芙——獨立而強大,堅韌又執着,誰也不能阻擋她選定了方向之後的腳步。無論是十七歲那個意氣風發的掠奪者,還是如今這個不能見光的逃犯,她只愛她想愛的人,并決意不屈服于任何人的勸說。

但他仍興致不高地劃拉着魔杖。細白的鹽粒從他的魔杖尖緩慢地灑落下來,均勻地在魚肉上融化消失。

“即便如此,”他沮喪地說,“我們暫時也沒法去魔法部登記,不是嗎?”

順着伊薇特的指引從櫥櫃裏飄下來的迷疊香料在半空中停滞了一個瞬間。女巫将那只懸浮着的小玻璃瓶握在手裏,然後迅速地看了一眼小天狼星。

“你知道……”她慢吞吞地說,“幾個世紀以前的英國,在魔法部成立之前,巫師和巫師結婚是要立下牢不可破誓言的。”

“牢不可破的誓言,嗯?”小天狼星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後來因為婚後死亡的人數太多,人們漸漸不這麽做了,”伊薇特鎮定地說,“但是在蘇格蘭、愛爾蘭和威爾士的某些古老的村落,其實仍舊保留着這個習俗。”

“有意思。”小天狼星給最後一塊鳕魚灑好鹽,甩掉了魔杖上沾着的鹽粒,從廚房探出頭去。

“嘿,斯蒂夫!”他親熱地喊着被他們遺忘在客廳的赫奇帕奇傲羅的教名,好像全然忘記了自己剛才的冷臉,語氣輕快地問,“進來一下,行嗎?幫我們一個忙。”

羅賓森順從地放下黃油啤酒走進窄小的廚房。

“什麽事?”他好脾氣地問。

“我相信你肯定知道如何見證一個牢不可破誓言,”小天狼星說,“現在,你可以把魔杖拿出來了。”

羅賓森有些吃驚,但小天狼星卻沒有看他,而是向伊薇特伸出左手。

伊薇特注視着他深灰色的眼睛。那雙眼睛裏有着她很久未曾見過的光彩——驕傲、快樂而充滿希望,和她對視時既無迷惘,也無退縮,讓她覺得自己的靈魂都在這專注而深情的目光之下戰栗起來。她将魔杖輕輕地放在一邊,如同夢游似地伸出自己的左手。

羅賓森看看小天狼星,又看看伊薇特,輕咳了一聲,将魔杖點在兩個人交握的手上。杖尖散發出柔和而明亮的白光。

“伊芙——伊薇特·阿絲忒瑞亞·坎貝爾。你願意成為我的妻子嗎?”小天狼星問。他仍專注地凝視着伊薇特的眼睛,眼底含着期盼的笑意。

“我願意。”伊薇特輕聲回答。

魔杖尖閃耀的白光逐漸擴大,從那團光暈中蔓延出細小的光線,像是緩慢的電流一般,悄無聲息地纏繞着兩個人相握的手。

“小天狼星··奧萊恩·布萊克。”伊薇特停頓了一下,讓鼻腔中的酸澀稍稍緩解,眨了眨眼睛,然後才說,“你願意成為我的丈夫嗎?”

“我願意。”小天狼星迅速地說。他咧開嘴朝伊薇特笑了一下。

杖尖中陡然迸發出一股更明亮的白光,那道纏繞在兩個人手背和手腕上的柔和光線逐漸延伸,如同有生命般明滅閃爍,舒展而輕柔地纏繞上他們的無名指,形成一個猶如戒指般的光環。

咒語凝結成的戒指散發着純淨而柔和的光芒,又随着羅賓森擡起他的魔杖而逐漸熄滅下去,仿佛消融在了他們的血肉之中,再也看不到半點痕跡。

他們的手仍然交握着。光環雖然消失了,但伊薇特覺得手指上還殘留着電流般的觸感,連綿不斷順着血液通向心髒,直抵腦海深處。有一個瞬間,她能發誓,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和小天狼星産生了共鳴,而兩個靈魂則通過彼此相交的視線碰撞、繼而契合。

她看着小天狼星的眼睛,就像是看着自己在這個宇宙間唯一的痕跡。她知道小天狼星也能真切地感知到,古老的誓言魔法已在兩個人的靈魂上刻下了無法磨滅的烙印,即使他們就此死去,也不會是漂泊無依的游魂。

烤箱裏的馬鈴薯已經開始“滋滋”作響,鹽漬過的鳕魚在熏架上散發着誘人的焦香,在蘇格蘭北部一個荒廢多年的村落,某個煙霧缭繞的窄小廚房裏,阿茲卡班的逃犯和神秘事物司的學者秘密地結為伴侶,而這個誓言唯一的見證者,既非親屬,也非密友。

不會再有第二個這樣的婚禮了,小天狼星想,這一定是世界上最荒唐、但也最浪漫的婚禮。

“真好。”他快樂地對伊薇特說,湊過去親吻她的額頭,左手仍牢牢地握着她的左手,“現在死亡也不能将我們分開了,伊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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