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早餐
早餐
不需要工作的周末清晨,伊薇特會叫醒小天狼星去懸崖上看日出。
她一直記得1978年的第一個淩晨。在霍格沃茨最高處的鐘樓,迎着從海上吹來的西風和雲朵間不斷變幻的柔和晨光,十七歲的她俯視着逐漸蘇醒的城堡、湖泊和山巒,對身邊的小天狼星說,我一定要帶你去看看我家鄉的日出。
蘇格蘭那原始的、充滿野性的高原景色會讓人忍不住去思考生命和時間的意義,而越是背負着難以忘懷的逝去生命,越是容易被過去的亡靈和苦難所牽絆。
詹姆和莉莉的死亡,十餘年來的痛苦自責,逐漸逼近的戰亂,杳無音訊的仇敵,還有他急于補償的年輕教子——他所背負的東西有那麽多、那麽沉重,讓伊薇特只是想想都會覺得窒息。
而小天狼星什麽都不會說,只是長久地、沉默地盯着海平線的曙光。在晨光和夜色的交界處,他的側臉永遠顯得憂郁而悲沉。
伊薇特想,他不适合這種表情。
她見過小天狼星無憂無慮的大笑模樣,一直以為他會永遠像十七歲時那樣年輕快樂。正因如此,她的心總是緊緊揪在一起,總是想做些什麽去撫平他的痛苦。
只是一切言語在這樣久經折磨的靈魂面前都變得格外缥缈無力。她只能陪他坐着,一直到太陽完全升起,空氣也逐漸變得溫暖,世界上好像重新迎來了希望,他們又将一起度過新的一天。
但小矮星彼得尚未伏法,小天狼星仍是阿茲卡班的逃犯,黑魔王不知蟄伏在哪個角落蠢蠢欲動,而純血家族的異動和魔法部高層官員中湧動的暗潮,無不昭示着風暴的降臨。
這些波瀾似乎暫時無法觸及寧靜的蘇格蘭高地,又或者以他們兩個人的身份還不能參與倫敦的權力鬥争之中,所以只是在這無人所知的虛假伊甸,盡可能享受着戰争來臨之前最後的安寧。
七月過半的一個傍晚,名叫海德薇的雪枭從遠在倫敦薩裏郡的小惠金區帶來了哈利的消息。那時小天狼星正坐在懸崖邊緣,和伊薇特一起遠眺着海峽對岸羅伊娜·拉文克勞的故居。
灰暗低沉的雲幕之下,古堡廢墟只剩下一個高聳瘦削的輪廓在夜色中靜靜伫立。從這兒能看到藍金色的瑩光交替閃爍,那是慕名而來的巫師們在表達對那位優秀女巫的懷念和景仰。霍格沃茨創始人的舊居雖然已經荒廢了幾百年,但是遺跡中的光卻從來沒有完全熄滅過。
小天狼星展開信紙,借着魔杖尖的光亮迅速地浏覽了一遍教子的來信。
“哈利說他的傷疤又疼了。”他皺着眉告訴伊薇特,“我真應該去倫敦看着他。他的姨媽和姨夫不會管他的……”
“那太冒險了,”伊薇特不贊同地說,“離魔法部那麽近,任何人都有可能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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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會注意街頭的流浪狗。”小天狼星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他已經開始進行更确切的打算了,“……我可以呆在廢棄的地鐵站裏。”
“你是真的不在乎你自己的性命,是不是?”伊薇特壓着火氣冷冷地說,“就算我是甘願自讨苦吃,但一直幫你隐匿蹤跡的鳳凰社也冒了很大的風險,你卻要自己跑去魔法部的鼻子底下?既然你這麽急着被捉住,那還不如讓我直接把你交給魔法部,說不定這下福吉終于肯給天文廳的研究項目撥款了!”
她撂下這句話就攏着長袍站起來,似乎不再想跟他說話了。
小天狼星沒想到她會發這麽大的火,愣了一下,直到發覺伊薇特走遠了,才惱火地在她身後大聲喊:“——我以為你會明白哈利的重要性!”
伊薇特緊緊地抿着嘴唇,迎着海邊沁涼的晚風氣勢洶洶地往小屋的方向走,并且打定主意不去回頭看他。
小天狼星又獨自在夜色裏坐了好一會兒。他冷靜下來之後覺得可能是自己的語氣太過激烈了。伊芙一向是個講道理的拉文克勞,假如他能好好跟她談談,她一定能理解他的決定。
屋裏沒有一盞燈亮着。小天狼星點亮魔杖推開卧室的門,發現伊薇特沒有像往常那樣靠在床頭看書,而是已經縮在被子裏陷入沉睡。床頭櫃上的瓷杯已經空了,她肯定已經喝過了安眠魔藥。
她這些年總是睡不好,所以常年在住的地方備着一小罐助眠用的藥水。小天狼星知道這個,是因為在他剛從阿茲卡班逃出來遭遇睡眠障礙的時候,伊薇特曾經很貼心地向他提供過這種魔藥,據說是她十多年來試過的二十多種助眠藥物中找到的效果最好的一款。
她顯然也在生他的氣,或許認定了無論她說什麽都無法動搖他的決心,幹脆撒手不管了。
小天狼星方才還覺得伊薇特的态度未免太過于謹慎小心,可現在她擺出不再理會他的态度,他又覺得讪讪得沒意思。他想明早再和她談談,總不能真的一言不發就扔下她到倫敦去。
小天狼星輕手輕腳地躺到她身邊,剛想熄滅魔杖的時候,卻注意到卧室門的旁邊立着一個他從未見過的行李箱。他開門的時候只顧着看伊芙了,根本沒注意到那個行李箱。
他用一個無聲的飛來咒将行李箱召喚過來,伸手取下行李箱鎖扣上別着的便簽,借着魔杖尖的亮光讀紙條上的那行字——
【你最好在我明早醒來之前離開這兒。如果你在倫敦沒有落腳的地方,可以暫時呆在我佩爾頓街的公寓。鑰匙在箱子裏。在我去之前別被人看到。】
她前面的字跡潦草又奔放,顯然是含着怒氣寫下來的,可是越寫到後面幾句,字母就變得越小越瘦,緊緊巴巴地擠在一起,很委屈似的。只是幾個句點仍然又黑又重,一看就是被羽毛筆用力戳過的結果。
小天狼星猜想她最開始動筆的時候應該沒想寫這麽多,只是越寫越生氣,一句接一句地停不下來。寫到最後紙條上都沒空了,也不知該有多惱火,可她還惦記着叮囑他不要被人看到。
他又伸手試探着拍了拍那個落地時發出一聲悶響的行李箱。箱子鼓脹脹的,而且重極了,真是讓人不明白。他全部身家也沒有多少東西,原本帶着一根魔杖就哪兒都能去了,伊芙卻好像把半個小屋都給他裝進了這個行李箱裏。
好吧,他決定了。小天狼星躺回枕頭上時想,伊芙總能讓他的決定變得更容易,他真喜歡她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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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伊薇特醒來的時候,小天狼星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昨晚入睡前放在門邊的行李箱也不見蹤影,看來他的确聽從了她的話,在她醒來之前離開了這個藏身之處。
伊薇特慢慢地掀開被子坐起來,卻沒有立刻去洗漱,只是安靜地低頭坐着,怔怔地盯着被子上的條紋圖案發呆。
她昨晚雖然睡得早,夢裏卻并不安穩,好像一直充斥着尖叫和窒息,以至于現在腦袋裏還像是有好幾口鐘同時撞起來一般嗡嗡的疼。除了剛從希臘回到英國那幾年,她很少有這麽頭疼的時候。
昨晚争吵的內容随着她的清醒而逐漸湧回來,心裏殘留的煩悶和惱火不僅沒有随着時間有所消散,反而經過了一夜的發酵,變得更加讓人焦躁起來。
伊薇特用指關節按着鈍痛着的眉心,腦海中不受控制地一遍遍回想着小天狼星的話。
他以為她一定知道哈利·波特的重要性。真是可笑。她從沒在意過哈利·波特的死活。那個大難不死的男孩是誰的兒子,又有着怎樣的童年,他是不是魔法界的救世主,是不是神秘人的克星,這些都無所謂。對伊薇特來說,哈利·波特只是小天狼星的教子,這是那個男孩在她的世界裏唯一的意義。
倘若小天狼星決意要保護他,那麽她就也會傾盡所有保護他;倘若小天狼星要不顧及自身的安危趕去他身邊,那麽她就會竭力使他的道路少一些阻礙。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在去年那個整個魔法界都草木皆兵的時機裏,在鄧布利多和魔法部的眼睛底下将小天狼星帶進守衛森嚴的霍格沃茨。
只是——踩上地板時伊薇特心不在焉地想,要是小天狼星能再多想想他自己對她來說意味着什麽,那就好了。
伊薇特打開卧室的門,下一個瞬間就被撲面而來的培根的香氣震驚到呆立在原地。
這會兒原本已經該到倫敦的小天狼星仍站在她的廚房裏,一只手随意地劃拉着魔杖,指揮着煎鍋裏的培根翻面,另一只手将一本烹饪用書舉到眼前,皺着眉默念着上面的內容。
他還穿着睡衣,扣子從來也不好好系,半長的黑發被随手在腦袋後面一紮,形成一個四面亂翹的小揪,看起來滑稽極了。阿茲卡班的經歷讓他總是看起來憔悴而疲憊,但現在這些痕跡正逐漸沉澱成沉肅內斂的氣質,讓他本就俊美的外表具有了一種成熟的韻味,像是史詩中憂郁的希臘神祇。
伊薇特慢慢地向他走過去。
小天狼星一邊指揮着烤箱裏的蘑菇飛到盤子裏,一邊确認着煮鍋的火候,百忙之中擡眼瞥到她,立刻露出了欲言又止的複雜表情。
“你知道蘇格蘭人會用什麽東西做菜嗎?”他揮了揮手裏的烹饪書,五官糾結在一起,看起來正在強忍着嘔吐的沖動,“羊的內髒——心髒、肝和胃那些東西。”
“我知道,親愛的。我就是蘇格蘭人。”伊薇特忍着笑回答,又好奇地問他,“你做了哈吉斯嗎?”
“我沒有。”小天狼星驚魂未定地說,“那種烹饪方法看起來太像是黑魔法了。我決定做一些正常的早餐。”
“聞起來真不錯。”伊薇特站在廚房門邊,微笑着說,“我不知道你烹饪技術這麽好。”
“當然,小姐。”小天狼星浮誇地朝她鞠了一躬,“我離家出走之後,曾經一個人生活過很長時間,所以廚藝還過得去——你看,培根、法式吐司、烤蘑菇和焗豆。梅林保佑蘇格蘭,這些才是人能吃的東西。”
“那道被你當做黑魔法的哈吉斯,”伊薇特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平靜語氣說,“我們吃過好幾次了。你第一次說它長得像一個飽滿的餡餅,第二次說它像切開的游走球,還有一次說它吃起來比看起來要讓人舒服得多。真可惜你從來沒問過我是怎麽做出來的。”
小天狼星震驚地保持着高舉烹饪書的姿勢呆立在原地,看起來整個世界觀都在被摧毀重建。伊薇特看他好像不打算将煎鍋裏快要焦掉的培根盛到盤子裏了,只好自己揮動魔杖,替他完成了收尾工作。
他吃早餐的時候一直恹恹的不怎麽說話,用叉子翻來覆去地撥動盤子裏的焗豆,好像胃口全都倒光了。
吃掉最後一塊烤蘑菇,伊薇特用餐巾擦擦嘴,若無其事地問道:“你怎麽沒去倫敦?”
“哦,我改主意了。”小天狼星不再撥動那點可憐的豆子,語氣輕快地說,“我相信哈利會在韋斯萊家得到很好的照顧,鄧布利多肯定也會派人保護他。他身邊的人那麽多,我去了也沒什麽能做的……”
他雙手在桌面上交叉,用那雙極深邃而堅忍的灰色眼瞳平靜地注視着她。來自蘇格蘭高地那不受拘束的純淨海風正在一點點拂去纏繞在他靈魂上的陰霾,使這雙眼睛逐漸恢複了過去的光彩和野性。
他用這雙令人無法不沉淪的眼睛和伊薇特對視,接着輕輕地說,“——但是,你只有我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