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國王十字車站

國王十字車站

九月一日這天,格裏莫廣場12號從清晨開始就沒一刻安靜。

光是金妮一個人就從二樓的那個小書房門口路過了三次——第一次提着她的飛天掃帚和一個貓頭鷹籠子,第二次則抱着不斷掙紮的克魯克山,最後這次則拖着一個碩大的紅皮行李箱。

箱輪滾過老舊的地板發出哐啷哐啷的噪音,金妮費勁地拖着箱子從小書房門口經過,沒幾秒鐘又原路退回來,在門邊探出一顆火紅的腦袋。

“嘿,夫人!”她輕快地問站在書架前的伊薇特,“你要我下樓的時候告訴他們小聲一點嗎?”

伊薇特聞聲,收回盯着書架上那臺月球儀的目光,轉頭看向金妮。

“沒關系,金妮芙拉。”她平靜地說,“我也正要下樓了。”

她用魔杖點了一下書架上正在緩慢運轉的金屬月球儀,使它停下來,又随手在羊皮紙上記了幾個數字,把魔杖收回長袍,朝書房門口走過去。

從金妮身邊走過的時候,她順手用魔杖指了一下小姑娘拖着的巨大行李箱。

行李箱晃晃悠悠地飄到半空,金妮如釋重負地松開手,揉了揉肩膀,高高興興地跟她道了聲謝。

“你也和我們一起去車站嗎?”兩個人一前一後沿着樓梯往下走的時候,金妮問,“我還以為你不喜歡去人多的地方,夫人。”

“我去陪小天狼星。”伊薇特簡潔而直白地說。

金妮了然地點點頭。

送哈利去九又四分之三站臺,這将是小天狼星洗清罪名之後第一次出現在公衆場合。根據報紙上的言論和傲羅們帶來的在魔法部中流傳的只言片語來看,小天狼星所要面對的注視和議論,可并不一定全都是包容、信任和友善的。

但那樣驕傲的人,絕不會從惡意的眼光中逃開。

伊薇特也并不認為小天狼星會畏懼他人的窺視和中傷。可不明真相之人的揣測、議論和打量,即使不會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傷害,也是鈍刀子割肉般令人難以忍受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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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那個小天狼星·布萊克直面這樣的羞辱,還不如直接捅他一刀來得痛快。

伊薇特想到這裏,不由得輕輕地嘆了口氣。

“哈利肯定會願意和你們站在一起的。”跟在她身後的金妮,這時用篤定的口吻說,“我們都願意,夫人!我媽媽說,特殊時期,好的巫師和女巫必須相互支持。”

她們走下最後一級臺階,就進入狹窄的門廳。為了方便孩子們搬行李,格裏莫廣場12號的大門保持着敞開的狀态,使屋外的明亮日光毫無保留地照進昏暗的老宅。

再往外就是麻瓜視野中的格裏莫廣場,從老宅到停在馬路邊的那輛車之間的這段距離,金妮只能靠自己把行李箱拖過去。

“你是個善良的姑娘,金妮芙拉。”伊薇特微笑着對金妮說,溫和地注視着用兩只手艱難提起行李箱的紅頭發小姑娘。

金妮費勁地把箱子拽過高高的門檻,抹掉額頭上的汗珠,擡起頭來對她燦然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是個格蘭芬多,夫人。”她俏皮地對伊薇特眨眨眼睛,說,“更願意聽你誇我勇敢!”

伊薇特也笑了。

“是啊,”她說,“你們格蘭芬多,總是更看重勇氣和膽量。”

金妮驕傲地将火紅的長發甩過肩膀,以運動員般一往無前的姿态拖動她的行李箱,沿着格裏莫廣場平坦的水泥地面,朝馬路邊等着将他們載去國王十字車站的那輛黑色轎車進發。

伊薇特的眼睛不好,一下子适應不了室外的強烈光線,因此不得不暫時在門廊下停住腳步,遠遠注視着在太陽下努力拖着箱子的金妮的背影。

韋斯萊家的雙胞胎從遠處迎過來,一邊滿面笑容地相互打趣,一邊及其自然地把那個沉重的行李箱從小妹妹的手中接了過去。

伊薇特微微一笑,也跟着走下門廊的臺階。

她的那只灰藍色的盲眼,即使在日光照射下,也總是顯得黯淡無神,可那只移自小天狼星的深灰色眼瞳,此時卻無比澄澈而溫柔。

“但是,正因如此,”她輕聲說,仿佛自言自語,“……格蘭芬多的忠誠和仁慈,才格外可貴。”

**********

穿過石柱走進九又四分之三站臺的那個瞬間,或許是自己的錯覺,但哈利确實覺得整個月臺都有了片刻的安靜。

再仔細聽,周圍還是和往年一樣的喧嚣熱鬧,但被無處不在的探究視線和欲蓋彌彰的悄聲議論所環繞,哈利心裏很清楚——有什麽事不一樣了。

小天狼星就在這時緊跟着他,也一步踏出了石柱。

他的手臂很自然地搭上了哈利的肩膀,鎮定自若地環顧四周。像是覺得這樣的熱鬧很讓人興奮,又像是為了有意要挑釁誰似的,他輕快地吹了聲口哨。

這下哈利很清楚地感覺到,以他們兩個人為中心,站臺有了一瞬間真空般的死寂。

那個瞬間好像人人都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他們的方向,然後喧鬧聲重新響起來,只不過怎麽想都讓人覺得刻意和虛假。

小天狼星肯定也察覺到了這片刻的異樣。

他那張英俊的臉上沒什麽表情,連眉梢都沒擡一下,只是從胸腔中發出一聲低沉的嗤笑聲。這個聲音只有離他最近的哈利聽到了。

有個穿寶石藍色長袍的禿頂男人粗魯地擠過人群,湊到他們跟前,手裏拿着羊皮紙和羽毛筆,神情熱切地高聲問:

“布萊克先生,布萊克先生!你願意接受《預言家日報》的采訪嗎?還有波特先生!真高興見到你們一同出現!說兩句話吧,先生們,你們願意嗎?”

他身後跟着一個拎着照相機的鴨舌帽攝影師,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舉起相機,“嚓嚓”地不停朝小天狼星和哈利按動快門,噴出一陣陣淡紫色的煙霧。周圍的家長和學生都紛紛避開,但仍有許多人悄悄窺視着這個方向。

“你對詹姆和莉莉·波特遇害一事有何看法,布萊克先生?”禿頂的記者連珠炮似地問道,“你認為波特夫婦是否算是死得其所?對當年将你免去審判就送進阿茲卡班的法律執行司,你是否想要譴責他們不負責任的行為?我看到你右眼戴着眼罩,是在躲避傲羅的追蹤時受的傷嗎?”

哈利心裏“騰”地冒出一股火。

這些極富誘導性的陷阱問題,讓他難以控制地想起去年三強争霸賽其間,被人反複盤問時的情景。

麗塔·斯基特和她的速記羽毛筆,總是能憑空編出一大堆毫無根據的胡言亂語。只是為了博取眼球、制造話題、激化矛盾,就可以冷酷而全不在意地去撕開人的傷疤。沒人比哈利更明白這一點了。

小天狼星态度漠然,不置一詞,那記者于是又轉向了滿臉厭惡的哈利。

“啊!波特先生!”他眨着小眼睛,自作聰明地問,“得知了父母死亡的真相,你是不是也會暗中怨恨布萊克先生當年錯信了小矮星彼得呢?你心中真的對教父毫無芥蒂嗎?真正的兇手即将接受攝魂怪之吻,你會因此高興嗎?告訴我們你是怎麽想的,行嗎?我們的讀者都相當關心你生理和心理健康,希望保護你不受到任何傷害。”

他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用充滿暗示性的眼神,瞥了一眼用手搭着哈利肩膀、臉色陰沉的小天狼星。似乎在告訴哈利:假如你是被綁架的,就眨眨眼睛。全國《預言家日報》的讀者,他相信,都願意寫信來譴責小天狼星·布萊克的這種行為。

——這個惡毒的記者,不僅句句提起父母的死和小天狼星的冤屈,還惡毒地有意挑撥他和教父的關系!

哈利簡直氣得想要沖出去撕爛他的羊皮紙,再把他推到霍格沃茨特快列車的車輪底下。他才不管身邊是不是站着好幾位旁觀的目擊證人、這個舉動又會不會導致列車晚點呢!

小天狼星察覺了他的憤怒和躁動,及時地伸出手,把哈利往身後攔了一下。

然後他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子,擺出一本正經的表情。

“你問哈利有什麽想法?”小天狼星挑起眉,用并不是很客氣的口吻說,“我倒是有一個想法,你想聽嗎?”

記者立刻像是聞到血腥氣的鬣狗般猛地轉向他,小眼睛中閃爍着貪婪的光。攝影師舉着的相機閃光的頻率驟然加快,晃得哈利眼睛疼,心裏竄起的煩躁火焰一股高過一股,幾乎要吞沒他的全部理智。

他是被洛哈特和麗塔·斯基特摧殘過的直接受害者,比大多數人都更厭惡這種毫無同理心的報道和沒有邊界感的記者。可是,誰能想到他的教父——那個比他驕傲得多,也激烈得多的小天狼星·布萊克,居然還真想回答這種不懷好意的采訪?

“我的想法就是……”小天狼星似笑非笑地拖長了聲音。

“是的,是的。”禿頂記者熱切地向前邁了一步,手中的羽毛筆蓄勢待發,在羊皮紙上留下一大塊墨水的污漬。

小天狼星倏地收起笑意,沉下臉,一字一句斷然喝道:“我們的事——跟——你們——任何人——都他媽的——沒有關系!”

他說出第一個詞時就毫無預兆地抽出魔杖,每斷一次句,就朝不斷閃光的照相機狠狠劈一下,直到相機的外殼裂開,零件四散,滾落在地的膠卷如同被腐蝕般冒起青煙,卷曲融化了。

說完最後一個詞,小天狼星舉起魔杖,把那記者托在手中的羊皮紙戳到了吓呆的禿頂男人的胸口。

被魔杖尖戳着的位置留下煙頭似的圓形痕跡。以此為中心,羊皮紙憑空燃燒起來,焦黑的碎屑和火星紛紛落在禿頂記者的皮鞋上。

“我不在乎你們打算怎麽造謠或者編排我。”在嗆人的灰黑煙霧中,小天狼星眯起那只完好的左眼,盯着那個臉色由紅轉白的禿頂記者,冷冷地說,“但是,別再讓我聽到你用那麽滿不在乎的語氣提起詹姆和莉莉的名字,明白嗎?離哈利遠一點。”

記者戰戰兢兢地不停點頭。

小天狼星撤走了魔杖。他掃了一眼記者別在胸襟上的媒體徽章,面無表情地問:“你是《預言家日報》的?”

“是……呃,我是。”

“我會給你們辦公室寄一張支票,”小天狼星掃了一眼地上散落的照相機零件,毫無感情地說,“……以補償我給你們造成的損失。當然,如果你們想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我也可以奉陪。”

“沒關系,沒關系。”記者結結巴巴地賠笑說,“只是一架相機,不值多少錢……是我們該道歉……無意冒犯、無意冒犯……”

小天狼星不耐煩地咂了一下舌,那記者和攝影師就不再敢說什麽,灰溜溜地擠入人群遁走了,和來時的趾高氣揚截然不同。

小天狼星又跟圍觀的人一一對視。

他不閃不避地直視着所有人的眼睛,擡了擡下巴,譏諷地問:“誰還有別的問題嗎?嗯?請舉手讓我看看。”

被他盯住的人都紛紛移開了視線,家長們帶着自己的孩子快步從他們身邊繞開。哈利忍不住悶聲發笑。

“有什麽好笑的?”小天狼星攬着他的肩往月臺末段走,故意板着臉問。

“我在想,”哈利用一種無比向往的口吻說,“今天來的要是麗塔·斯基特就好了。我真的很想看你燒掉她那根速記羽毛筆!”

小天狼星也笑了。

“那個女人比誰都精明,”他不以為然地聳聳肩,說,“才不可能趕着來找罪受呢。她知道我不可能接受采訪,所以只敢在報紙上随便寫寫,是不是?——在我夠不着的地方。”

“假如她現在能來采訪我就好了。”哈利躍躍欲試地說。

“她來采訪你,你也不能燒掉她的羽毛筆。”

“為什麽?”

“因為未成年巫師不能在校外使用魔法。”小天狼星咧開嘴笑着說。

“好吧。”哈利沒精打采地垂下了頭,頓了頓,又不無期待地說,“那你來幫我燒掉它。”

“你真的很恨那根羽毛筆,是不是?”

“你難道不知道她去年是怎麽報道我的嗎?”哈利郁悶地說。

“哦,你說那個。”小天狼星露出一點幸災樂禍的表情,說,“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特別是赫敏野心勃勃地玩弄了你和克魯姆的感情、對哈利·波特存有良好願望的人們希望你下次奉獻真情時要挑個更有價值之人的那一段。”

“蠢透了。”哈利嘟囔着說。

小天狼星哈哈大笑起來。

“這樣吧。”他注意到教子悶悶不樂的表情,就及時收斂了笑聲,寬慰他說,“我回去找出來幾張斯基特的照片,用貓頭鷹給你寄過去,你可以在公共休息室的壁爐裏燒掉,怎麽樣?”

還沒等哈利說什麽,就聽到一個沉靜而冷淡的女聲從他們後面傳來——

“燒什麽?”

聽到這個聲音的小天狼星,只來得及在匆忙中朝哈利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就回過頭,對疾步趕來的妻子露出熱情得有些浮誇的笑容。

伊薇特在剛進入國王十字車站時,被找過來的助理勞拉·霍爾頓攔了下來,好像是有工作上的急事需要處理,所以才落後了他們幾步,沒和他們一起進入九又四分之三站臺。

“你這麽快就跟霍爾頓小姐說完話啦?”小天狼星朝她伸出手,“我還以為你要好一會兒才能進來呢!”

頂着許多人好奇的暗中注視,在衆目睽睽之下,伊薇特從容地挽住他的胳膊,和他并肩而行。

“沒什麽特別的事,只是有幾份文件需要我的簽字。勞拉已經回去了。”她說,用格外犀利的目光掃了一眼哈利的表情,視線最終落在小天狼星身上,敏銳地問,“我錯過了什麽?”

“只是婉拒了一個想要采訪我們的記者。”小天狼星輕描淡寫地說,“和鄧布利多當初預計的情況差不多,不過我牢牢記着你的提醒,應付得很好——沒有向任何人施惡咒!”

“你燒了他的什麽?”伊薇特問,一針見血地指出,“——你們總不會毫無緣由地就談論起燒東西的事吧。”

“……”

“……”

“……羊皮紙。”小天狼星頓了頓,只好老老實實地說,又補充一句,“不過相機也一并毀了。”

哈利不由得為他屈服的速度而感到由衷的震驚。

他教父剛才還跟他比了一個不要說話的手勢,他原以為小天狼星是要堅決否認剛才的一切言行。沒想到竟是他自己先把犯罪事實交代了個幹幹淨淨,連人還沒問到的相機都主動坦白清楚了。

伊薇特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輕飄飄地問:“哪家報社的?”

“《預言家日報》。”

“《預言家日報》配的相機都不便宜。”伊薇特說。

“哈!”小天狼星得意地叫道,“我就知道!好像是德國機械女巫家的【捕風】系列,不過我沒看清楚型號——沒關系,我告訴他們會寄張支票。”

“想得很周到。”伊薇特贊許地拍了拍他的手臂,又若有所思地說,“【捕風】系列的相機,我聽說,P90型要兩千加隆,EOS型好像只有一千七。”

……

因為小天狼星要挽着伊薇特,兩個人就慢慢落後了哈利幾步。推着車走在前面領路的哈利一直豎着耳朵聽他們交談,但怎麽也沒想到,談話居然會是這樣的走向。

他原以為出身拉文克勞的坎貝爾夫人絕不會贊成教父方才的行為,誰知道她既不關注小天狼星燒人家羊皮紙的原因,也不在乎小天狼星得罪了英國境內最有話語權的大報社會有怎樣的後果——不知怎的兩個人竟讨論起《預言家日報》給員工配備的相機有多貴、是什麽型號。

哈利本能地覺得好像有什麽講不通,但又說不清是哪兒不對。正心不在焉地思索着的時候,推車突然被狠狠地撞了一下,歪滑下月臺,輪子卡在月臺和列車之間的空隙裏。

站在籠子裏的海德薇拼命扇動翅膀,發出不滿的尖利鳴叫。哈利好不容易把載着行李箱和貓頭鷹的沉重推車扳回來,就聽到一個熟悉的、拖長了的譏諷聲音在近處響起:

“你走路不看前面嗎,波特?”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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