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拉文克勞

拉文克勞

“我想先向你表示感謝,親愛的伊薇特。”鄧布利多開門見山地說。

老人用禮貌的手勢示意他們坐下。兩只盛着熱紅茶的瓷杯飄過來,穩穩地落在他們面前的桌上。

“......謝謝你設法将哈利被帶到魔法部這件事,及時通知給了小天狼星。”

“不用客氣,教授。”伊薇特平靜地回答道。

她沒說“這是我應該做的”,因為保護那個男孩本就不是她的責任。小天狼星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也很清楚她到底是為了誰才願意去幫助哈利,那張英俊的臉上因此露出難以自抑的傻笑。

“當然,”鄧布利多轉向目不轉睛盯着妻子側臉的小天狼星,含笑說,“也謝謝你,小天狼星,即使在不清楚我所在之處的時候,也耐心地等到了我的回信,而沒有嘗試自己沖進魔法部,把他們帶出來。”

“我最初的确是那麽打算的。”小天狼星咧開嘴笑着說,“但是,腦子裏又響起了另外一個聲音——你的聲音,親愛的。”他轉頭對伊薇特補充了一句,才接着對鄧布利多說,“這個聲音跟我說,‘考慮清楚,小天狼星。’——所以我考慮了。得出的結論是,即使我真的立刻闖進魔法部,也只會讓自己也陷在那兒無法脫身,到時候我們三個人就一起走投無路了。所以我問自己,誰才有能力把人從法律執行司帶走呢?——我這才想方設法先聯系到了你,先生。”

伊薇特幾次無奈地扯動他的衣袖,讓他用不着那麽詳細地剖析這些沒用的心路歷程,但完全沒起到什麽作用。

鄧布利多倒是頗有興致地耐心聽完了他長篇大論的敘述,末了還相當配合地鼓了兩次掌,和藹地總結道:

“......我真高興能看到你們對彼此産生好的影響。”

小天狼星看向伊薇特,得意地挑了一下眉。

“這次的事件也提醒了我,”鄧布利多接着說,“我也許應該花更多的時間在學校裏,好好看着,以防萬一......而不是在學校外面忙那些——讓我們這麽說吧——忙那些雖然也相當重要,但暫時和哈利還不直接相關的、學校以外的事。”

“你需要更多的人手幫忙分擔外面的事嗎?”小天狼星機敏地立刻做出推斷。

“的确如此。”鄧布利多颔首說,“我需要的人,不僅要有足以應付黑魔法的能力和水平,更重要的是,這個人選必須值得信任和托付,絕不會洩露鳳凰社的秘密。”

可鳳凰社的這些人,金斯萊和海絲佳等幾位傲羅被直屬上司烏姆裏奇限制住,難以從魔法部中脫身;而小天狼星和萊姆斯他們又正忙着制止和追蹤黑巫師在全英國境內發動的愈發肆無忌憚的暴行,同樣也是分身乏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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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意有所指,而且言語懇切。

伊薇特不可能沒聽懂,卻并沒有一點兒接話的意思。

小天狼星迅速看了妻子一眼,嘴唇動了動,到底也什麽都沒說,只是心不在焉地抿了一口熱氣騰騰的蜂蜜紅茶。

三個人一時都沒出聲,書房裏有了片刻凝重而尴尬的沉默。

過了好一會兒,一直靜靜垂着眼眸、仿佛陷入沉思的伊薇特,才像是終于下定什麽決心似地擡起頭,直視鄧布利多那雙銳利而澄澈的湛藍雙眼。

“我很多年前就跟您說過了,”她輕聲說,“我不會參與鳳凰社和食死徒之間的直接鬥争。我的戰場,教授,在書本裏和星軌間,而非前線。”

“我記得很清楚。”鄧布利多平靜而和藹地回答道,“你那時就已經把你的想法表達得很明白了——你會集中全部精力去進行天文廳中的研究,因為對你來說,那才是改變戰争走向最有效的方式。”

“時至今日,”伊薇特說,并沒有回避校長的注視,“這仍是我的答案。”

“你要明白,伊薇特,我并不是在要求你必須成為鳳凰社的一員。”鄧布利多耐心地說,“......但你必須要承認,在阻止伏地魔這件事上,我們确實已經是同盟了。我此刻正是站在這樣的立場上,向你尋求幫助,希望能夠得到你的援手。”

伊薇特沒有立刻回答。

鄧布利多也不再試着勸服她。他向後靠在椅背上,雙手的指尖相抵,從半月形的眼鏡片後面安靜地打量着伊薇特的神情,耐心地等待她做出決定。

房間裏一時安靜得可聞落針。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保持沉默、對妻子的決定不置一詞的小天狼星,就在這時清了清嗓子,将沉思着的兩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來。

“不清楚所有星星的位置,就沒法畫出一副準确完整的星圖。”他俯身過去,對伊薇特低聲建議道,“這是你常說的話,親愛的。我們不如先聽聽校長的說法,再做決定。”

伊薇特看着他,眨了一下眼。

他們的目光有短暫的碰撞,似乎是在無聲的眼神相觸中就交換了某種心照不宣的信息,因而更加清楚了彼此的立場。伊薇特轉向校長,點點頭,示意他不妨先說說看。

“我需要幫助的這件事,”鄧布利多會意,沒有再多啰嗦,簡潔而直白地說,“是有關拉文克勞的冠冕。”

小天狼星聽到這兒就笑出聲來。

伊薇特用略帶譴責意味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她似乎并不贊同他在校長面前表現得太過随性散漫,但也不約而同地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唇邊就不由自主地含起一縷不易察覺的淺淡笑意。

小天狼星注意到妻子逐漸柔和下來的表情,臉上的笑容就又加深了一點。

“那你真是找對人了,先生。”他對鄧布利多一本正經地說,“沒人比伊芙更在乎拉文克勞的冠冕。要知道,六年級的第一節高等魔咒課,我只不過是開了幾句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她就——”

伊薇特警告似地打了一下他的小臂,用嚴厲的目光及時叫停了他的回想和敘述。

倘若不制止他——按照她對自己丈夫的了解——小天狼星恐怕會從六年級的第一節高等魔咒課,和那之後飛天掃帚間的禁閉,一直講到十多年後兩個人重逢、結婚。

鄧布利多将他們全部的表情變化和小動作都盡收眼底,卻笑眯眯地一言不發。

“您剛才說到,”伊薇特鎮定自若地接上了校長剛才的話頭,“......是有關那個失落的冠冕?”

“的确如此。”鄧布利多極其自然地回答,直截了當地接着說,“我希望你能去找到它。”

“我不能。”伊薇特不假思索地說。

小天狼星有些意外地轉過頭,看向她的側臉。雖然目露疑惑,他卻還是和剛才一樣抿緊嘴巴,并沒有貿然開口幹涉妻子的決定。

只是,他原以為,和學院創始人有關的事,伊芙總是會比誰都積極熱切的。她憧憬拉文克勞的冠冕,正如同他向往格蘭芬多的寶劍。

伊薇特卻暫時不再理會他的注視,仍然端端正正地坐着,坦率地迎上了鄧布利多那束帶有探究意味的目光。

“我在神秘事物司任職後,就開始留意打探冠冕的下落了。”她平靜地說,“但從沒有人聽說過任何線索——預言廳中沒有與之相關的記錄,時間廳也無法在信息缺失的情況下定位到冠冕在歷史上失蹤的确切時期。至于天文廳,行星在推演中的指向總是飄忽不定,而我們目前所掌握的算法,已經很難把定域的範圍繼續再縮小了。”

“我明白。”鄧布利多表情沉重地說,“是啊......我當然明白。雖然和你嘗試的方式并不相同,但我本人也的确運用了各種方法試圖找到學院創始人的遺物,卻也一無所獲......不錯,這肯定很難,也許要花上幾個月、甚至幾年的時間——所以我才不得不尋求你的幫助。”

“很抱歉不能幫到你,教授。我自己也深感遺憾。”伊薇特直截了當地說,“但在這件事上,我已經盡力過,也已經失敗了。”

“那麽,”鄧布利多堅持道,“我請求你再去嘗試一次。為了我。”

伊薇特的眼眸中劃過一絲意外的神情。她仍舊謹慎地沒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慢、慢慢眨了眨眼睛。

小天狼星也沒做聲。

阿不思·鄧布利多不會勉強他人去做不願做的事,建議和勸說也從來只是點到為止。小天狼星很少見到霍格沃茨的校長被人當面拒絕,當然幾乎也從沒見過鄧布利多在被直言拒絕之後,還近乎頑固地堅持要對方考慮自己的請求——他連當初給福吉回信,都絕不會把同樣的谏言重複兩次。

伊薇特顯然也想到了這一點。

“這件事對您來說很重要,是不是?”她低聲說,“否則您不會打破過往的原則,把鳳凰社之外的人也拉進這個戰場。”

“我真高興你能理解到這個程度。”鄧布利多心平氣和地認可了她的推測,“的确如此。我有一個初具雛形的理論……一個并不成熟的猜想。唯一可以斷言的是——當然是出于我個人的判斷——在即将到來的戰争中,學院創始人的遺物将會起到至關緊要的決勝作用。”

伊薇特這次沉默了更久。

小天狼星能看出她平靜表面下的猶豫和動搖。

鄧布利多給出的理由已經足夠充分了,任何頭腦清醒的人都會認定學院創始人的遺物必須要有人去找,也必須應該找到。這是戰争的一部分。是當代最偉大的巫師所認定的、通往勝利的最優解。他知道伊芙也相信這一點,并願意為此付諸行動。

但是——小天狼星無意識地摩挲着左手無名指上的素銀戒指,一邊想——鄧布利多大概要失望了。

伊芙倘若打定主意去做某件事,就絕不會猶豫遲疑。她此刻沒有立刻答應下來,這個事實就已經是她做出的決定了。

她不會去做的。

在小天狼星無聲地舒出一口氣的同時,伊薇特果然開口,第三次拒絕了校長的請求。

“我不能,教授。”她說。

這次她的聲音更低、更輕細,卻沒有一絲猶豫,堅定而确鑿,具備着某種不可動搖的決意。

是啊。她相信鄧布利多提出的這件事很重要,也必須有人去做。

但遺憾的是,伊薇特·坎貝爾也有自己的仗要打。

她在十七歲那年毅然踏入亘古流轉的星辰之間,立誓與命運來場孤注一擲的決鬥,從那時到現在,已在這條路上苦苦鏖戰了十餘年之久。

這條路是她自己選定的路。即使尚且不能确定能不能找得到出口,她也絕不願因為一時的轉頭,而錯失那抹稍縱即逝的曙光。

況且,她的健康狀況已經大不如前了。

眼睛被燒毀之後,十幾年以來積累的疲勞和靠魔藥壓制的病痛一起爆發。雖然仍舊能夠依靠移自小天狼星的那顆眼球勉強視物,也能夠短暫地施展精妙高深的魔咒,她卻早已不再具備直接與黑魔法戰鬥的精神和體力。

小天狼星比誰都要清楚她的身體狀況。

他至今已無數次處理過她毫無征兆的頭暈目眩、眼睛的反複發炎和夜半的突然高燒。她會因為光線昏暗看不清路而踩空樓梯摔斷右腳踝,也會因為久坐起身的動作太過突然而暫時失去視力,甚至會因為泡澡時沒及時開窗通風而直接暈倒在浴缸裏。

伊薇特沒向鄧布利多解釋這些,因為她從來不需要憐憫和諒解。

幫不上的忙就是幫不上。做不到的事就是做不到。無論是不想、不能,還是不願。她選擇了繼續去走自己選定的路,就不怕承受校長的失望和譴責。

但鄧布利多什麽都沒說。

老人也沒有再堅持自己的要求,若有所思的神情仍舊從容而肅穆,注視着她的眼睛浩瀚平靜,像是包容一切、接納一切的蔚藍汪洋。伊薇特想,他似乎能理解所有人的抉擇,也理解所有人的堅持。

片刻的沉默之後,鄧布利多率先開口打破了屋內的凝滞氣氛。

“我今晚就帶哈利回霍格沃茨。”他溫和地說,“你們介意我留在格裏莫廣場吃晚飯嗎?”

“我們當然希望你能留下來用飯,先生。”小天狼星迅速地說。

“如果你們允許的話,”鄧布利多接着客客氣氣地提出請求,“我還想在晚飯之前借用一下這間書房。”

“沒問題。”

伊薇特和小天狼星于是起身告辭,只留校長一個人在書桌後靜靜思考。

站在書房之外的走廊中,伊薇特不由自主回過頭,最後看了一眼鄧布利多的方向。

從漸漸合攏的門縫之間,她看到遲暮的老人坐在高背椅中,優雅地十指交疊。他微阖着雙眼,稍稍垂着頭,半月形的金邊眼鏡從鼻梁上滑下來,顯得有幾分滑稽。

可他的神情看起來卻那樣疲憊、那樣隐忍,仿佛在靜默中背負着世間一切的愛與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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