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贈予之物
贈予之物
11月的某天傍晚,小天狼星風塵仆仆趕回了布萊克老宅。
他最近在追蹤卡羅兄妹,差不多已有兩個星期了。從倫敦到劍橋,再往北到曼徹斯特,直到前幾天,才在利物浦掌握了他們的确切行跡。
食死徒在利物浦聯系到了一些激進派的年輕吸血鬼,企圖将他們拉攏到伏地魔的陣營。為了破壞了他們之間的盟約,小天狼星可是在暗中費了不少功夫。
簡而言之,他想方設法用咒語炸毀了港口的三間倉庫——裏面貯藏着食死徒用來跟吸血鬼做交易的高級魔藥。
雖然他自始至終都沒在卡羅兄妹跟前露過臉,但食死徒們肯定知道是他做的。畢竟在這将近半個月的追蹤和反追蹤過程中,雙方已經有過好幾次交火了。
炸毀倉庫之後得到了從愛丁堡趕來的唐克斯的接應,他相當順利地駕駛着早就藏在碼頭下的摩托艇,從愛爾蘭海繞過大半個威爾士,确認過徹底擺脫了食死徒的跟蹤和糾纏,才在加迪夫登陸,幻影移形回到了倫敦。
走進格裏莫廣場12號的時候已經是傍晚了。
初冬的季節,太陽落山很早,天色也已昏暗。門廳裏也沒亮着燈,整棟房子都很安靜。
孩子們回霍格沃茨上學之後,鳳凰社不開會的時候,布萊克老宅總是這樣的沉默而陰森,如同死寂的墳墓,沒有一絲生機。
小天狼星也懶得去點亮走廊的燈,或者燃起客廳的壁爐。
他在一片昏暗的門廳中徑直向前,大步蹬上吱呀作響的木質樓梯,三步并作兩步來到了獨屬于他和伊芙的最頂層。
這層的走廊同樣是漆黑的。
但從樓梯轉出來,就能看見一束并不明亮、卻格外溫暖的燈光,從半開的卧室門中照射出來。細小的塵埃在光束中靜默漂浮,柔和的光線映在灰撲撲的地毯和牆壁上,形成一塊方方正正的橙黃光斑。
這暖色的光斑也落進他那只完好的獨眼裏,點亮了他深灰色的沉郁眼瞳,使他原本的疲倦神情變得柔和而富有生氣。
小天狼星大步朝卧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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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力推開門,同時高聲宣布:“我從利物浦給你帶了禮物!”
木門撞在牆上發出“砰”的響聲。伊薇特其實早就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了,卻還是被他突然闖入的動靜吓了一跳,用責備的眼神看向卧室門口。
小天狼星一進門就甩下背在右肩的那個帆布包,低頭從裏面胡亂掏出了許多東西——幾件換洗的長袍、好幾卷皺皺巴巴捆起來的羊皮紙、一小袋因為發潮而黏成糊狀的貓頭鷹食,還有一塊有鉛筆盒那麽大,已經被啃掉了一個角的巧克力磚頭。
經歷過長途海上旅行的帆布包散發出發黴般令人不快的微腥氣味。站在六鬥櫥前的伊薇特聞到這股味道,不由得微微挑了一下眉。
小天狼星人比他的帆布包好不到哪兒去。
他的外袍和頭發都髒兮兮、灰撲撲的,面容看上去疲憊而憔悴,下巴上冒出淺淺的胡茬,狼狽得像是橋洞底下的流浪漢。但那只深灰色的眼瞳卻熠熠閃光,看上去驕傲又快活。
伊薇特無聲地嘆了口氣。
“歡迎回家。”她說,但并沒放下手中的東西走過去,只是隔着床投來好奇的視線,問,“你給我帶了什麽?”
“格雷琴·夏普寫《人魚港口與海之歌》時的手稿!”小天狼星專注地從包裏往外掏東西,同時興奮地說:
“你收藏了很多她的詩集,是不是?古典派最後一位吟游女巫——我常聽你提到她。所以我猜你肯定會喜歡......在回聲劇院附近的一個收藏家那兒買到的......相當陰險的巫師商人,不過确實有不少好東西——”
他找得不耐煩,幹脆拎着帆布包的底兒抖了抖。
更多零碎的東西稀裏嘩啦地落下來,在他腳邊的地上堆成一個垃圾堆似的小山。一只斷斷續續閃爍着嗡鳴的窺鏡掉在地上,滴溜溜地滾到了床底下,他也沒去理會。
伊薇特又抽空看了他一眼,這次目光在他腳邊的破爛上停留的時間更久,嘴唇動了動,似乎有句“你別亂丢東西”就要沖口而出,可到底還是忍住了,什麽都沒說。
包裏的東西都差不多倒空了,小天狼星這才摸到藏在最深處的那個狹長鐵盒,于是小心翼翼地把它從帆布包裏抽出來。
“啊哈!”他發出勝利的叫喊,高興地看到這條鐵盒仍然完整無缺,沒有在颠簸曲折的旅途中被剮蹭到一點。
小天狼星拿着這個細長的鐵盒走向伊薇特。他直到這時才注意到,妻子身邊有個攤開的行李箱靜靜懸浮着,箱子裏已經裝了大半外出旅行的用品和衣物。
“你要出門?”他怔怔地問。
“去巴厘島。”伊薇特說,一邊用魔杖點了點走近的小天狼星的肩膀,低聲念了一句“清理一新”,使他經過長途海上旅行的外表和長袍都變得整潔幹淨。
然後她才從小天狼星手中接過那個細長的鐵盒,順勢湊近他,仰起臉,在他幹裂的嘴唇上輕盈而迅速地吻了一下,對他露出微笑。她低頭看向手中的鐵盒,推開蓋子,用格外小心的輕柔動作從裏面取出一卷羊皮紙。
“巴厘島?”小天狼星在一邊茫然地重複道,“印度洋的那個巴厘島?”
“就是那個。”伊薇特含笑說。
她以一種既憐愛又崇敬的目光凝視着那張展開的陳舊羊皮紙,伸出食指,慢慢描摹着紙上的每一個單詞的墨跡、每一個字母的筆鋒,甚至是每一個并不飽滿的句點。
“真是美麗。”她着迷地低聲感嘆,“如此典雅......如此含蓄......我從沒見過比夏普夫人更擅長在曲調中運用古代魔文的吟游女巫。沒被打磨過的初版手稿要比流傳下來的作品更加質樸純粹......你讀讀這一句,小天狼星。看着她的韻律和筆鋒——感覺到了嗎?和我現有的那本詩集中的波動是不一樣的。”
小天狼星的手指被她捏着放在羊皮紙的表面,去觸碰那行蘊含着優美魔力的文字,他此刻的注意力卻全然不在其上。
“可是,”他只是盯着妻子的側臉,困惑地問,“你不回希臘,反而要搬去巴厘島嗎?”
伊薇特沉浸于從文字中不斷湧出來的魔力波動,沒有理會他的問題。
她這麽喜歡這份禮物,小天狼星這會兒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他不得不耐着性子等她慢吞吞地讀完了詩稿的第一小節,這才伸出手蓋住那張羊皮紙,切斷了文字和伊薇特之間的那種電波般的聯系。
伊薇特不滿地擡起頭來看他。
“你不搬回希臘嗎?”小天狼星又問了一次。
“我又不是要搬家。”伊薇特說。
她似乎是被小天狼星的這個問題所提醒了,瞄了一眼還沒裝滿的行李箱,輕輕地吐出一口氣,頗為遺憾地将手稿小心卷起來,重新收回那個狹長的鐵盒子裏。
“我去那兒看望一位朋友。”她接着說,用魔杖指揮一件米色的亞麻長裙折疊起來,落進行李箱中,平靜地告訴他,“——黛西·泰勒。也許你還記得她。”
“沒印象的名字。”小天狼星如實說,回想了一會兒,又遲疑地問,“是在學校時,總跟你走在一起的那個金發的姑娘?”
“就是她。”伊薇特說,“她從霍格沃茨畢業之後,在雅加達的巫醫學院學習了六年,現在在巴厘島做治療師。”
“我記得你和她一起來看過我陪詹姆打的那場魁地奇訓練賽。”小天狼星笑嘻嘻地說。
伊薇特揮動魔杖的手一頓,轉過頭看向小天狼星。
“你認真的嗎?”她好笑地說,“過了這麽多年,還是要繼續和我争論這件事?——我告訴過你了,我那時不是特意去看你的。看在梅林的份上,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會在。”
“那不重要。”小天狼星說,“反正你已經跟我結婚了。這就叫做命運,是不是,親愛的?”
伊薇特簡直拿他的自說自話沒辦法。
“我會在巴厘島停留十天左右。”她于是轉開話題說,“你要跟我一起去嗎?”
“巴厘島聽起來是個度蜜月的好地方。”小天狼星充滿向往地說,“我原本想和你去瑞典或者挪威。你知道,我覺得你會更喜歡北方。”
伊薇特抿起嘴笑了。
“真可惜我暫時不能離開倫敦。”小天狼星的聲音一下子變得低落起來,“利物浦的消息說不定這會兒已經傳到魔法部了,我還有許多收尾工作需要做——”
他停頓了一會兒,臉上滿是不高興的煩躁神情,恨恨地低聲咒罵道:“妨礙我和我的妻子去度蜜月,也許這筆賬我也該記在卡羅兄妹頭上。”
“沒人說是去度蜜月,小天狼星。”伊薇特溫和地提醒他。
小天狼星懶散地揮了一下手表示:“那不重要!”
雖然他表情陰沉,像只呲着牙護食的兇惡獵犬,伊薇特卻覺得他這副不講理的模樣兇得可愛,忍俊不禁地彎起嘴角。
小天狼星察覺了妻子竭力掩飾的笑意,于是惱恨地撲過來啃她的耳垂。
溫熱的呼吸拂在耳畔肌膚上,酥麻感從頸側一直傳遞到尾椎。伊薇特癢得直躲,可腰卻被他的手臂緊緊箍住,掙脫不開。
她一時站立不穩,歪倒在床上,小天狼星卻還是沒松開她,同她一起歪倒在床上,又怕壓着她,只用肘撐住柔軟的床面,低着頭,不依不饒地在她眉心、眼梢、鼻尖和嘴唇上啄了一下又一下。
“你笑什麽?嗯?”他一邊落下細碎的吻,一邊兇巴巴地問,“我不能跟你去巴厘島,你很高興嗎?你就不怕自己想我想得睡不着?嗯?”
怎麽會有這麽不講理的人?伊薇特用食指去推小天狼星的肩膀,笑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原本就很容易頭暈,此刻又是笑又是癢,這會兒渾身發軟,力氣根本不足以推開緊緊擁着她的小天狼星。而小天狼星似乎也沒有松手的打算,甚至還試圖用爪子扒開她的長袍,去咬她的肩膀和鎖骨。
伊薇特為了把自己從惡犬口中解救出來,只好匆忙間把床頭櫃上擱着的一個包裹塞進他懷裏。
“你不在家的時候寄給你的。”她喘着氣說。
小天狼星最後迅速舔了一下她的唇角,才不情願地從床上爬起來。他接過寫有自己名字的包裹,先好奇地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才動手把包裝紙扯開,告訴她說:“——其實是給你的。”
他把包裝紙随手團起來丢進垃圾桶,将拆出來的東西遞到伊薇特面前。
那是一個畫框。
畫框是檀木的,紋理細膩而流暢,散發出天然的醇厚木香,邊角鑲嵌着藤蔓狀的華麗金飾,其間綴有剔透鮮豔的小粒紅寶石,如同待放的玫瑰花苞一般,閃爍着攝人心魄的碎光。
畫框沒比她常用的星座速查小冊子大多少,但造價絕不下上百加隆。
然而,比這精美而昂貴的畫框更吸引伊薇特眼球的,則是畫框中裝裱着的那副肖像——
那是小天狼星的畫像。
畫像只有半身。畫裏的人沒帶眼罩,雖閉着眼,但看得出雙眼完好。鼻梁筆直高挺,雙唇薄而含笑,同真人一般英俊得無可挑剔。畫中光影絕佳,讓他看上去好像比現在更年輕也更驕傲。黑發一看就是臨時随手紮起來的,即使束着也不顯得服帖,反而四面翹着,像是亂搖的狗尾巴,既散漫,又快樂。
畫框中閉着眼的小天狼星仿佛正沉陷于某個美妙而寧靜的漫長夢境。伊薇特偏過臉盯着肖像,慢慢地用手指梳理着方才笑鬧時變得散亂蓬松的發縷。
她盯着那副尚未蘇醒的畫像沉吟了一會兒,然後擡起眼睛,看向小天狼星的側臉。
“你說,這是給我的?”她問。
小天狼星難得地沒和她對視。
他被妻子極具穿透力的視線看得心虛,手指神經質地摩挲着檀木相框邊角上鑲嵌的紅寶石,幾乎像是要為自己分辯,咕哝着開口:
“你做噩夢醒來第二天我就去訂了這個——畫框是去溫莎定制的……又費了點兒勁才找到合适的畫家……總之,不錯,我想把它留給你。”
“留給我?”伊薇特輕輕地重複道。
她的眼珠一錯不錯,定定盯着小天狼星的臉。
小天狼星還是沒看她。
“假如我在你之前死了——”他說。
話一出口,他幾乎是和伊薇特同時舉起手,不約而同地敲了兩下木質六鬥櫥的抽屜板。目光随即不可避免地終于相碰,小天狼星一怔,習慣性咧開嘴朝妻子笑了一下,眉梢也揚起來。
她卻只是靜靜地看着他,眸光平靜而超脫,看不出高興還是不高興。
伊薇特·坎貝爾這樣的女巫——比小天狼星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理智和清醒的拉文克勞——居然也願意相信敲木頭避免噩運這套近乎迷信的說法,小天狼星想,她果然還是很在意他的命運,在意到不願意容忍任何具有不詳意味的征兆。
這條不見出口的死路她分明已走了十幾年,卻至今也不願回頭。
她在星軌間的一意孤行,遠比他所知所想的,要更獨斷、更執拗。
小天狼星覺得自己應當為此感到憂心,可揚起來的嘴角卻怎麽也落不下去。心髒又酸又漲,好像身體裏有某種長滿尖刺的蓬勃事物擁擠着,就要滿溢出來,割得他胸腔生疼,卻又無比滿足而充實。
伊薇特察覺到了他眼神中的複雜情緒,因此不太自在地避開了視線,繼續整理自己出門用的衣物。
她低着頭看行李箱,無意識地将手中那件長袍疊起來又展開、再照樣疊起來,不必要地反複拉平布料的每一處褶皺。
小天狼星看到她這副心不在焉的模樣,就知道妻子大概已猜到了他送她這副畫像的用意。
她方才看向他的眸光鋒銳如刀,垂首時側臉卻顯得恬靜安寧。低頭時露出一段線條優美的白皙後頸,瓷器般光潔,雙肩瘦削得近乎單薄,也仿佛瓷器般脆弱。
但她不是瓷器。
小天狼星想,她是磐石、是山岩,是紮根于蘇格蘭高地的峻拔峭壁。積年累月經受着驚濤駭浪和狂風暴雨的打磨,卻從不後退,也從不崩塌。
……
他的思緒在轉瞬間飄散,又轉瞬間聚攏。出神片刻,才清了清嗓子,接着剛才的話說下去:
“我死之後,畫像就會醒過來。你想我的時候,可以和他說說話。”
伊薇特再次停下手中的動作,用頗為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那副畫像。
半晌,她才擡起眼睛,看向小天狼星。
她盯了他一會兒,不易察覺地抿了一下嘴唇。表情雖然沒什麽變化,仍和往常一樣平靜而疲倦,但小天狼星隐約感覺到,她似乎是有些不高興的樣子。
“沒有本人好看。”伊薇特直白地對他說。
“是嗎?”小天狼星把畫像翻轉過來,又轉向旁邊的書櫃,借着玻璃的反光瞅了瞅自己的臉,“……我倒覺得還挺不錯的。”
伊薇特輕輕地哼了一聲,沒說話。
“我特意找了西班牙有名的現代派巫師畫家來畫的呢。”小天狼星抱怨道,“一幅畫就要三百加隆!這你都不滿意?”
“不是你本人,我都不滿意。”伊薇特平鋪直敘地陳述道。
“等我死了,”小天狼星笑嘻嘻地說,“等這幅畫的眼睛睜開了,會說話了,你就滿意了。”
伊薇特良久都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只是仍舊默默地折着她的長袍,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面容被垂落的發縷擋住,也看不清神色。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低聲說:“……也許吧。”
小天狼星笑了。
他轉身把畫像放在她的書櫃裏,自作主張地選了個最顯眼的位置,就在一盞舊月球儀旁邊,又把一架古董六分儀拿遠了點,生怕那儀器的金屬零件會劃破畫像上的他的臉。
接連調整了好幾個位置,他才滿意。心裏覺得自己的臉跟伊芙的書櫃真是相配,再沒有比伊芙的書櫃更适合擺這幅肖像的位置了。
伊薇特從他身後注視着他的一舉一動,寬容地默許他胡亂安放自己的小儀器,并沒有對他為畫像選的位置發表任何評論。
她也沒告訴他,其實自己也有想留給他的東西。
這份禮物尚且有一部分缺失,所以她并不打算現在就拿出來,只是藏在這個六鬥櫥最下面的抽屜裏,和她已用不上的許多本筆記收在一起。就算小天狼星拉開這個抽屜,也只能看到一個普通的小木匣。
這個被她藏起來的木匣,同一部厚詞典差不多大。橡木做的,又沉又硬,紋理粗直。木料表面被打磨得光潔而平整,沒有任何花紋和裝飾,是她在辦公室和家裏都慣常用的那種、存放羊皮紙卷的小木匣。
伊薇特有成千上百個這樣的小木匣。
無論是在拉文克勞河原還是格裏莫廣場12號,哪怕是在霍格莫德極光二手書店的那個小閣樓和她在佩爾頓街的公寓,只要是她住過的地方,都随處可見這種收納羊皮紙卷的小木匣。
木匣裏面裝着的是十一個記憶球。
說是記憶球,其實也不太準确,因為它們并不是用來提醒擁有者忘記了某些事,而是儲存着某段特定的回憶。承載着這段回憶的水晶球被打碎之後,就會呈現出記錄過的影像。即使回憶結束、影像消失,也可以通過複原咒來反複重溫。
其中六個水晶球,伊薇特都用來記錄自己的回憶了。
另外五個,她則拜托了幾位認識的人,收集了他們有關小天狼星和她在一起時的回憶——萊姆斯·盧平、尼法朵拉·唐克斯、弗立維教授、勞拉·霍爾頓,還有在拉文克勞河原的狹小廚房替他們兩人見證了那個牢不可破誓言的赫奇帕奇傲羅,斯蒂夫·羅賓森。
她這次去巴厘島,就是為了從黛西那裏拿到最後一個水晶球,湊成十二個,放進這個小木匣。
在把這份禮物交給小天狼星保管之前,她會在木匣上施加一個咒語,确保它只有在自己死亡之後才能被打開——她在其中一個水晶球裏面存放了一段類似遺言的留影,倘若她還活着的時候就被小天狼星看到,伊薇特想,那可就太尴尬了,還不如讓她立刻去死。
但是倘若她真的在小天狼星之前死去……
她又想,這或許就是她能留給他的、最好的禮物了。
伊薇特手底仍從容不迫地整理着行李箱,動作優雅、迅速,而且極有條理,誰也看不出來她腦子裏想的是關乎生存和死亡的宏大命題。
收疊衣物的間隙她擡起頭,看向書櫃,視線不由自主落在小天狼星那副尚未蘇醒的半身畫像之上,目光微怔,有些出神。
随即她輕輕笑了。
是啊。她不知道星辰最終會将他們引向何方,也不知道誰能從戰争的洪流中幸存。命運如同望不到邊際的汪洋,而她和小天狼星共乘一葉飄搖的小舟茫然四顧,不知自己何時會被淹入滔天的浪潮、又何時會被卷進暗湧的激流。
她所恐懼的事有那麽多。她所憂心的事也有那麽多。暴風驟雨般裹挾着她,總使她無所适從。
可在這個瞬間——在這個短暫的、卻無比純粹而美妙的瞬間裏,她卻只是想:
世界上或許再沒有比‘不謀而合’更浪漫的詞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