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支線結局B【逆光的永無鄉】
支線結局B【逆光的永無鄉】
“主人。”貝拉特裏克斯說,“她已經在我們的控制之下了。”
伊薇特靜默地站在萊斯特蘭奇家的地牢中央,溫順地低垂着頭,一動不動,好像沒聽到誰在說話。
她剛被轉移過來,就被一道來自身後的奪魂咒擊中,沒有任何反擊的機會。這會兒神情木然、眼神渙散,正緩慢而僵硬地抽出別在腰間的魔杖,将自己唯一的武器交到了最危險的食死徒手中。
貝拉特裏克斯不費吹灰之力就繳獲了她的魔杖,拿到手就立刻想把那根脆弱的小木棍折斷。
地牢裏突然響起高亢的冷酷聲音。
“等等,貝拉。等等。”
食死徒立刻停下所有的動作。她對着地牢一個陰暗的角落謙卑地彎下腰去,雙手将繳獲的魔杖呈到緩步走來的伏地魔面前。
“主人。”她熱切地呼喚着,“您是想試着用這根魔杖,打破孿生魔杖的詛咒嗎?”
伏地魔沒有理會忠仆的發問,也沒有去接呈在自己面前的那根蘋果木魔杖。他繞着伊薇特緩緩踱步,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女巫瞳色相異的、沒有焦距的雙眼。
在奪魂咒的作用下,大腦封閉術起不到任何作用。她像是一本攤開的書,無法抗拒他人的翻閱。
伏地魔似乎對他讀取到的思想感到滿意。他舉起一只細長蒼白的手,輕輕撫摸着伊薇特的眼角,那雙蛇一樣的猩紅豎瞳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貪婪和殘忍。
“真是有趣……”他眯起眼,若有所思地說,“一直以來我為了得到這個女人的幫助而費盡心機,并非沒有懷疑過她腦中的知識是否值得我大費周章……但是……真是有趣……”
“有趣,主人?”
“你敢相信嗎,貝拉?”伏地魔輕聲說,“凱爾特海人魚部落的成功撤離、英德邊境巨人們的臨時倒戈、亞克斯利沒能成功刺殺麻瓜的財政大臣、還有我的食死徒們在北安普頓郡和伯明翰的那兩場慘敗……居然都和眼前這女巫有關。”
“怎麽可能呢,主人?”貝拉特裏克斯驚慌地問,“誰都知道,伊薇特·坎貝爾從不直接參與鳳凰社的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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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是啊。我們都沒想到她有這麽強大的影響力。”伏地魔慢慢說,“但是我看到了她的記憶,貝拉……她為人魚族預言了災禍的降臨,也向巨人的首領發誓說,倘若他們跟随我,會舉族滅絕于黎明到來前的最終決戰……當然也是她警告了財政大臣的傲羅保镖要格外注意有火的地方……至于北安普頓郡和伯明翰……我早該想到她能算出戰鬥爆發的時間和方位,是不是?那麽也就意味着……鳳凰社一定對我們的動作早有防備。”
“我們不能讓她留在鄧布利多身邊。”貝拉特裏克斯激動地尖聲說,“讓我殺了她,主人!然後把她的屍體展示給小天狼星·布萊克!”
伏地魔舉起手打斷了食死徒狂熱的求懇。
“我知道你對那個純血叛徒心懷怨恨,貝拉。”他慢條斯理地說,“但是,不行,我們留着她,還有更大的用處。”
他思忖了一會兒,然後命令道:“把魔杖還給她。”
“主人?”
“還給她。”伏地魔說,“然後讓她把記憶原封不動地抽出來。這個女巫頭腦中的信息太過龐雜繁瑣,我需要充裕的時間來好好看看……好好分析……”
貝拉特裏克斯依言将蘋果木魔杖塞回到伊薇特手裏。
如同聽到了一個無聲的指令般,伊薇特一言不發地将魔杖抵住太陽穴,平靜地從中抽出一縷縷銀白色的輕薄煙霧,将之導入不知從哪兒飄出來懸浮在眼前的透明玻璃瓶中。
與此同時,伏地魔用審視貨物的目光,無聲而露骨地從上到下打量着女巫。
“摘下她的戒指。”他突然開口說。
貝拉特裏克斯一把拽起伊薇特的手腕,依言将她左手無名指上的那枚銀戒指褪了下來。
食死徒的動作太過粗魯,咬着牙的樣子像是打算将她的指骨整根掰斷。伊薇特在奪魂咒的作用下無法感知到一絲痛楚,卻在那枚戒指徹底脫離的那個瞬間,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左手的手指,似乎是在對某個無法履行的承諾,做出徒勞而絕望的挽留。
貝拉特裏克斯嫌棄地甩開她的手,将那枚樸素得近乎暗淡的銀戒指恭恭敬敬地呈到主人面前。
“這枚戒指将是我們捕獲惡犬的鑰匙。”伏地魔沉吟着自言自語道,“……而那只惡犬,貝拉,毫無疑問将會把他們可笑的救世主,帶到我面前。”
他看都沒看向忠仆掌心中那枚廉價而無足輕重的戰利品,只是用貪婪的目光凝視着伊薇特面前的小玻璃瓶,似乎是透過那不斷充盈着的乳白霧氣看到了近在咫尺的勝利,那雙猩紅的豎瞳中閃爍着愉悅而殘忍的危險光芒。
“我們抓不到波特家的那個男孩,主人!”貝拉特裏克斯急切地說,“就算我們抓到了小天狼星·布萊克——”
伏地魔舉起一只蒼白細長的手,打斷了她的話。
“告訴多洛霍夫做好準備。”他命令道,“在合适的時候,我要他不惜一切代價接觸到哈利·波特。”
“是啊……貝拉,我知道。這将會為鄧布利多提供一個極好的理由,把我們派去的督學趕出霍格沃茨。”
“但是。”伏地魔最後輕聲說,“從明天起,我們就不再需要督學了。”
**********
小天狼星從瞌睡中猛地驚醒。
心髒狂跳着,呼吸也不穩。他仿佛剛結束一場漫長的逃亡,掙紮着從某個無止境的噩夢中醒來,卻怎麽也不記得夢到了些什麽。
小天狼星下意識去觸摸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素銀戒指。
金屬冰涼的觸感使他稍稍清醒過來,而血肉中安靜流轉着的牢不可破誓言則使他略微安心。連接着他和伊芙的這個靈魂之結并無異樣,也就是說,他妻子此刻的狀況也平穩如常。
他眨眨眼,又晃了晃頭,坐直身體,擡起頭,茫然地環顧自周,似乎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随即他意識到自己坐在豬頭酒吧角落的一張小圓桌旁。
萊姆斯坐在他斜對面,默默地對着一支瓶裝的黃油啤酒出神。蒙頓格斯伏在吧臺上打鼾,脊背起伏時像是一團會呼吸的破爛抹布。從愛丁堡趕回來的唐克斯則倚在窗邊,透過肮髒蒙昧的玻璃,注視着霍格莫德的街道。
也許還有人正在趕來,也許這些就是鄧布利多匆忙間能召集到的全部人手。
鳳凰社還不清楚烏姆裏奇乍然來訪的真正用意,因此也不宜有太過顯眼的舉措,否則反而也許會将自身的行動、人手和計劃暴露在敵人密切的注意中。
小天狼星握住了自己面前的那個玻璃杯。
杯裏裝着的火焰威士忌懶懶地冒着泡泡,酒漬在杯壁上殘留着令人不适的黏膩觸感,似乎有意為此刻的焦灼等待再添煩惱。
他将剩下的火焰威士忌一飲而盡。
玻璃杯擱回木桌上發出清脆的“叮”的聲音,小天狼星擡起頭,耳朵微微動了一下。
一只貓頭鷹悄無聲息地自遠方的天際滑翔而來,靜悄悄落到了豬頭酒吧的窗框上。
靠牆站着的唐克斯推開窗,将貓頭鷹放進來。它在屋內盤旋幾圈,最後撲棱棱落到小天狼星的手臂上,将嘴裏叼着的牛皮信封放到他面前。
“給我的?”小天狼星問它。
貓頭鷹又撲棱棱地從敞開的窗口飛走了。
萊姆斯坐直身體,視線投向小天狼星手中捏着的信封。
信封上只寫着一個簡略的名字,“收信人:S·布萊克”,連地址都沒有,當然也沒寫是從誰那裏寄來的。小天狼星把那信封湊到鼻子前聞了聞,沒聞出任何毒藥或黑魔法的氣味,這才三下兩下扯開信封。
唐克斯從窗邊湊過來,好奇地探頭往信封裏看。
小天狼星毫不客氣地把擋着自己視線的那顆淡紫色腦袋扒拉開。
信封裏并沒裝着一張信紙。
不僅沒有信紙,也沒有卡片、便條、邀請函這些寫着字的東西。看清楚的唐克斯不由得困惑地“咦”了一聲。
小天狼星掂了掂信封,察覺到裏面并不是空無一物,于是将信封倒轉過來,封口朝下,輕輕抖了抖。
有一個光滑的、小巧的、沉甸甸的東西從信封裏滑落出來。
在它還沒有掉落出來之前,坐在一邊的萊姆斯就看清楚了——那是一枚銀色的戒指。
看清這枚戒指的瞬間,萊姆斯的腦海中掠過一片模模糊糊的不詳陰影。
這枚戒指可能所具備的各種含義——無論是威脅、警告,還是提醒——總歸不是什麽好兆頭。他感到自己的心髒沉沉地落下去,脊柱升起一種針刺般的危機感。但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這不詳預感的源頭何在,變故就在此時發生了。
那枚戒指從信封裏滑落出來,無聲地掉到小天狼星的掌心上。
在冰冷的金屬接觸到男人皮膚的同一個瞬間,戒指綻放出妖異的微藍光芒。誰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以托着那枚戒指的手掌為中心,小天狼星整個人就化成了一陣扭曲的旋風。
如同是被強行拽入戒圈之內的某個空間,他憑空消失在了豬頭酒吧昏暗的前廳中。
**********
伊薇特仰頭凝視着漫天的焰火。
夜空下是無數絢爛奪目的火花,鋪天蓋地般綻放,那樣近又那樣閃耀,幾乎像是要墜落在她眼中。亮藍和金紅的光彩在夜色中勾勒出霍格沃茨城堡的輪廓,将周圍的一切都籠罩上朦胧而夢幻的美妙色澤。
她被小天狼星攬在懷裏,頭剛好能靠着他的肩。
她能感覺到他的嘴唇不時落在自己發頂,留下貪戀不舍的吻。他輕而溫熱的吐息拂過她的耳畔,總像是含着低沉而慵懶的笑音。
透過夏季的輕薄衣料,年輕男性的熾熱體溫順着相貼近的身體傳遞過來,不斷填滿着她內心被剜走一塊似的可怕空洞。從靈魂深處湧出的安心感是如此真實而熟悉,幾乎讓她想要落下淚來。
她的确想要落淚。
因為內心深處有一個被極力捂住的聲音在尖叫不已,不斷提醒着她,今夜之後,他們将就此分別,從此迎來十多年的颠沛和痛苦,迎來四千餘個日夜的自我拷問和自我折磨。
但此刻她太幸福了。太幸福了。
心髒像是被浸泡在蜂蜜牛奶裏,她的思想變得輕盈、甜蜜而遲鈍。幸福将一切示警和悲鳴都隔絕在外,她沉浸在雲朵似的美夢裏,并不認為自己需要醒來。
“你不要去希臘。”小天狼星在她耳邊輕聲說,“我不想你離開。”
伊薇特仰起臉看他。
他深灰色的眼瞳,映着漫天的璀璨碎光,晶石般奪人心魄,當中只映着她一人的身影,天然顯得深情。
他的臉年輕而英俊,笑容同她記憶中沒有任何分別,那樣快樂、那樣驕傲,讓人想起被魔法停駐在最飽滿時刻的煙花,永遠不會有半分的褪色,無論怎樣的時光、無論怎樣的苦難,都不能夠使他變得黯淡、頹唐。
多耀眼啊。
她多想留下。
不去希臘。也不去未來。
不再一意孤行地去走那條艱難又孤獨的、布滿刀尖血火的沒有出口的死路。
也別回到那不見曙光的殘酷戰場中去,即使那是她不得不直面的“現實”。
……
“我想留在這兒。”伊薇特小聲說。
“你當然可以留下來,伊芙。”小天狼星說,“你做得已經足夠多、足夠好,現在可以好好休息了。”
“即使我還沒找到讓我們兩個都能活下來的那條路?”
“我們從一開始就不需要那樣的路,伊芙。”小天狼星笑着說,“像你和我這樣的人,活着是比死去更艱難和痛苦的差事,不是嗎?”
“是。”伊薇特低低地回答,“是啊,沒錯。”
“而且死亡也不會将我們分開。”小天狼星說,用手指摩挲着她無名指上的戒指,心滿意足地說,“記得嗎?有一部分是連接着的。”
——連接着的嗎?
伊薇特有點茫然地将左手舉到眼前,出神地端詳着那枚銀戒指。
——可是為什麽……我沒法感受到你的氣息了呢?
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恐懼像是平地而起的飓風,狂暴地席卷了她的世界。
甜蜜而輕盈的雲朵破碎了,她輕飄飄浮動着的心髒重重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沾滿泥濘。伊薇特驚慌地四散張望,可那令人留戀的幻境已經開始消散了。她感受不到他,也觸碰不到他了。
“小天狼星。”伊薇特低泣着,絕望地小聲呼喊,“小天狼星……”
無名指的指根開始隐隐發燙,那是牢不可破誓言凝結而成的咒戒在血肉中急切地運轉流動。誓言另一端的戒指主人此刻的焦灼情緒,正透過相連的咒語,不斷沖擊着伊薇特的心髒。
夜空下的絢爛焰火漸漸暗淡下去,美夢般的漫天色彩中開始出現漆黑的瘢痕——三強争霸賽的最後一場比賽中被燒毀的眼睛,在脫離了奪魂咒的僞裝之後,開始逐漸恢複到現實的失明狀态。視野中不斷擴大的黑斑如同蔓延的黑洞,将幻覺中虛假的光彩、喜悅和幸福都一一吞噬殆盡。
年輕的小天狼星的臉龐最終徹底消失時,伊薇特忍不住閉了閉眼。
有一個極短暫的瞬間,似乎一切都熄滅了。宇宙萬物同時化為灰燼,又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刻排列重組,構成了一個陌生而冰冷的世界。
有什麽東西在這個瞬間永久地改變了。
在無法遏制的眩暈感中伊薇特疲倦地睜開眼,随即意識到,她仍身處在萊斯特蘭奇家的地牢。
她沒什麽力氣,只能軟軟地靠着牆,倚坐在冰冷而粗糙的石磚地上。伏地魔和貝拉特裏克斯背對着她站着,注意力被別的什麽事情占據,并沒有察覺到她已從奪魂咒中醒來。
寒意從每一個毛孔鑽入身體,伊薇特感到自己的靈魂正無休止地墜入虛空。但她頭腦被奪魂咒攪亂,此時思緒仍不甚清醒,尚不清楚心髒處傳來尖銳痛楚的緣由。
然後她看到了小天狼星的臉。
熟悉的、親切的——她的愛人的臉,比幻覺中更滄桑也更成熟,那是因為歲月和苦難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無法抹去的痕跡。可此刻他的臉色卻灰敗而沒有生機,神情被定格在一個絕望而擔憂的僵硬狀态,雖然還睜着眼,那只深灰色的眼瞳卻殊無神采。
小天狼星的身體蜷曲着伏在地上,右手則筆直地伸向伊薇特所在的那個陰暗的角落,仿佛是在生命最後一刻仍想要竭力觸碰到她。他落在冰冷地磚上的指尖和她垂散的長袍衣擺之間只有短短幾英尺,他們之間卻如同橫亘着無法逾越的深淵,那充滿惡意的深淵縫隙,足以吞噬宇宙間過去和未來一切光明、喜悅和美好的存在。
意識遲于身體一步才有了反應。
她直到這時才察覺到,在幻覺中隐隐發燙的咒戒已變得冰冷寂滅,無論怎麽用心,都無法感受到流轉的生機。維系着靈魂的牢不可破誓言像是斷了一半的線頭,可憐而無所依憑地飄落到塵埃裏。
因為這條線的另一端——她的愛、她的希望、她的勇氣、她在這世上僅存的牽絆和歸處,那個人的靈魂已經不在了。
……小天狼星·布萊克已經不在了。
耳邊傳來一聲嘶啞的哀嚎,幾乎像是在她身體裏尖叫、發狂、哭泣的那個意識的具象化。但已經逐漸清醒過來的伊薇特明明白白地知道,那并不是自己發出的聲音。
伊薇特木然地循聲看過去。
哈利·波特不知為何也出現在這地牢裏,跪在小天狼星的屍體旁邊,被看不見的繩索所束縛,掙紮着、哭喊着,卻怎麽也不能靠近教父分毫。貝拉特裏克斯用魔杖指着男孩,睜大眼睛,發出興奮而得意的尖利大笑。
伏地魔的手指微微一動,地牢中回蕩的哭喊聲立刻被掐滅了。
他身邊漂浮着一排小玻璃瓶,瓶裏裝着他從伊薇特腦海中攫取的思想和記憶。黑魔王得到了他最需要得到的情報,又通過某種手段将救世主扣在手裏……鳳凰社似乎已經全無希望了。
伊薇特蜷縮在地牢無人注意的角落,将視線從滿臉淚痕的男孩身上移開。
她什麽都沒思考,什麽都感覺不到。好像自己的靈魂也随着小天狼星的死而被完整地從□□上剝離下來,幽靈一般游蕩,漠然地俯瞰着地牢中的一切。
從那枚咒戒消散的那一刻起,任何事對她來說都不再重要了,任何目标也都不再有意義。
哈利·波特是怎樣被轉移到這裏的?這男孩就此死去能怎樣?戰争結束能怎樣?僥幸存活下來又能怎樣呢?哪一方獲得最終的勝利、英國會迎來怎樣的未來,這些都已經和她沒有半點關系了。
她要把自己包裹回那個最安全的繭,遠離一切可能會傷害到自己的事物。
無論是痛苦還是悲傷,無論是戰争還是死亡。只要重新閉上眼睛,她就能回到那個美夢般的幻境中,再次看到小天狼星微笑着的英俊臉龐。
世界與她隔了一層泡沫似的膜,連小天狼星橫陳的屍體看起來似乎也并不真實。伊薇特聽到高亢而冷酷聲音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空谷回聲般虛幻。
“帶上那個男孩,我們去魔法部。”伏地魔說,“我要在所有人面前處死他……讓全世界都看着,反抗黑魔王,到底會有怎樣的下場。”
會有怎樣下場?
是在說她的父母嗎?還是在說小天狼星?那麽多人死去了,那麽多人默默犧牲,那麽多人飽受折磨。那麽多人因為眼前這個人的殘酷暴行而陷入無法解脫的絕望、懊悔、悲傷和憤怒——他所散播的痛苦,還嫌不夠嗎?
已寂滅如死灰的靈魂,因為這份久違的仇恨,而重新燃起一點火星。
血肉中殘留着的牢不可破誓言的餘燼,被這一星半點的火焰所點燃,席卷了她的身體。
眼前如同燒起鋪天蓋地的烈火,視野中彌漫着滾燙的火屑,空氣也扭曲起來。她就站在火中,被無邊無際的痛楚所灼烤,踩着荊棘、血流成河。
這份痛楚是如此真實而熟悉,幾乎使她感到親切。
殘留在牢不可破誓言中小天狼星的氣息,就在這時撲面而來。
如同一陣沁涼而清爽的自由海風,将所有的火焰和痛楚一并卷走,讓人以為他還在身邊,和她并肩站着,不消散,也不離開。
恍惚中,眼前出現了兩座無名的墓碑。
因弗內斯往東十五英裏的拉文克勞河原,從村子往東通往懸崖的小路,路口有一棵幾百年之久的金鏈樹。樹下這兩座無名的墓碑,底下安葬着她被黑巫師殺害的父母。
和小天狼星離開隐居藏身之地的那個清晨,她還記得,他們在父母的墓前遇見了曾經的鄰居。神志不清的老頭用粗糙的手掌拂去墓碑上的落灰和殘葉,哽咽地低聲嘟囔着自責和愧疚的忏悔之語。
那時她想,這不對。
這份痛苦不應當繼續擴散了。善良的人也不該再經受折磨。那麽多不該死去的人都死去了,難道活着的人還要永遠生活在恐懼和悲傷之中嗎?
這不對。
在殘存的幻覺中,伊薇特聽到自己小聲說:“我們必須得阻止伏地魔。”
于是泡沫“噗”地破碎了。
包裹着她的繭也開始瓦解崩塌。
她與世界之間的那層隔膜逐漸消散,伊薇特感到自己在此之前都被嚴密保護着的內核被曝露出來,直面着真實而殘酷的無邊惡意。牢不可破誓言燃燒殆盡,小天狼星的殘存氣息化為最後一抹捉不住的風,悄然從指間流走。
在足以燒焦靈魂的痛楚中,她終于徹底從奪魂咒中清醒過來。
……
必須要阻止伏地魔。
要想阻止伏地魔,就必須在這裏保住哈利·波特。
不是為了這男孩英勇犧牲的父母,不是為了替小天狼星完成夙願,甚至也不是為了自己的仇恨——只是因為,她和小天狼星所飽嘗的這份痛苦,絕不應再繼續擴散、持續下去了。
伊薇特伸出手,指尖碰到了小天狼星留下的魔杖。
沒人去理會那根已失去主人的魔杖,就像沒人理會已徹底喪失用處的她和小天狼星。
她的手顫抖得厲害,幾乎握不住魔杖,更別說擡起手臂施放咒語。如有實質般的痛楚附着在她的大腦、心髒和靈魂的所有角落,無力感像是擺脫不掉的黑泥,使她每一次肌理的牽動都變得格外沉重而艱難。
但她仍設法緩慢地、輕手輕腳地靠着磚牆站起來,沒有驚動伏地魔和貝拉特裏克斯。
她握緊了小天狼星的魔杖,睜大小天狼星分享給她的那只眼睛,用力到眼眶都開始發酸發脹——她在等待一個時機。
眼窩灼燒着,神經深處傳來不斷絕的尖銳疼痛。淚水不由自主地溢出來,血一樣滾燙。
她卻只是擡起手,像以往每一次哭泣時一樣,平靜而沉默地抹掉了臉頰上的淚痕。
就在伏地魔為了幻影移形到魔法部,而主動解開了自己所設屏障的那個短暫瞬間——
伊薇特腳跟一蹬,徑直撲向哈利,抓住他的胳膊,同時反手射出一道魔咒,準确擊碎了伏地魔手邊安靜懸浮着的那排小玻璃瓶。
在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響中,她一瞬都沒有停留,就那麽在伏地魔和貝拉特裏克斯的眼皮底下憑空消失了。
**********
他們出現在霍格莫德外的一片小樹林裏。
這裏并不是她預想的目的地,所幸離村子也不遠,透過稀疏的樹幹就能看得到乳黃的牆壁和磚紅的屋檐,再遠就是霍格沃茨的塔尖。伊薇特幻影移形的準頭一向是不大好的,在剛才那樣危急的狀況下,沒有調整好注意力就發動魔法,實在有點勉為其難了。
不僅落地的位置有些偏差,她挽起的發髻也分體了。頭發被削短一大截,參差不齊地散落着,顯得難看又狼狽。
哈利一落地就用力甩開了伊薇特的手。
“你怎麽能不管小天狼星?”他哆嗦着用手背胡亂蹭掉滿臉的淚痕,悲憤交加地大吼道,“你怎麽能把他的——把他留在伏地魔和萊斯特蘭奇的手裏?”
伊薇特沒有回答。
她還沒徹底擺脫奪魂咒的殘存影響,又因為幻影移形的作用而在頭暈目眩,這會兒被年輕人猛地甩開,一時頭重腳輕、雙膝發軟,倚着樹幹緩緩滑落,跌坐在松軟幹燥的土地上。
哈利沒想到她站都站不住。
有那麽一個瞬間,男孩的善良天性超越了仇恨和悲痛占了上風。他似乎本能地想伸出手将她扶起來,但教父屍體橫陳的慘狀在腦海中揮之不去,他心痛得沒法順暢呼吸。這份痛苦急需一個宣洩的出口,他迫切地想要去傷害、仇恨某個人。
他因此仇恨她、仇恨伏地魔、仇恨自己,甚至仇恨鞭長莫及的鄧布利多,和無法幫助小天狼星的其他所有的人。
哈利的嘴唇翕動着,但倔強地一言不發。
即使他自己都沒察覺到,但他內心确實有個隐秘的角落,正在暗暗期待坎貝爾夫人能夠和自己一樣怒火中燒,漫無目的而毫無形象地大發脾氣。只有這一次,他想看她打碎那副似乎永遠都無動于衷的漠然外殼,露出和自己此刻一樣可憐可悲的內芯。
但她沒有。
伊薇特将擋住眼睛的碎發掖到耳後,不太習慣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被削短後略顯蓬亂的短發,用還算幹淨的手背蹭掉了臉頰上殘留的淚痕,等到眼前那陣眩暈感漸漸消退,才伸手扶住樹幹,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
她看起來蒼白而虛弱,要靠着樹才能站穩。臉上沒什麽表情,看不出悲傷還是憤怒,唯有一雙眼是微腫的,瞳仁混沌如霧霭,眼白裏的血絲卻清晰彌漫,宛若要滴出濃稠的鮮血。
“如果我帶上他,”伊薇特用幹啞的嗓音說,“就無法毀掉神秘人手中我的記憶,也沒有把握在幻影移形之前握住你的胳膊。”
“可那是小天狼星!”哈利吼道。
“小天狼星已經不在了。”伊薇特的語氣平靜而疲倦,“我們愛的那個人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上了。失去了靈魂的□□,是沒有價值的。”
“不是你自己的身體,你當然覺得沒價值。”哈利尖刻地說。
他很清楚自己的話過分了,不過他不想收回。他無法理解女巫此刻異樣的平靜。他想讓她和自己一樣悲痛、大哭、詛咒、仇恨。
但是在內心深處某個被他極力忽略的角落,哈利其實知道,她的話或許是有道理的。她的心情或許也并不比自己好過。
但眼睜睜看着教父死在眼前的打擊對年輕人來講實在是過于沉重,他不想跟任何人講道理,不想去同情,也不想去理解。
仇恨是最簡單、最輕松的道路。
伊薇特的神情沒有因哈利的話而産生絲毫的動容。
好像她的靈魂有一部分已經随着小天狼星一同死去,因而連感知情緒的力量也喪失了。任何事都不再能夠使她悲傷,任何人都不再能夠使她痛苦。她唯一僅存的軟肋被從身體中生生摘除,如今只剩下僵硬而冰冷的鋼鐵盔甲。
眼前的年輕人用充滿怒火和哀痛的目光瞪視着她,可她腦中此刻唯一所想的只是——
小天狼星,你一定很不願看見這樣麻木的我。
……
“如果你需要東西紀念他,”半晌,伊薇特開口說,“——把手伸出來。”
哈利倔強地和她對視片刻,慢慢地把手伸出來。
伊薇特用小天狼星的魔杖點了點他的掌心,兩枚金屬制成的鑰匙靜靜落在他手中。
“金的是他在古靈閣金庫的鑰匙。”她說,“銀鑰匙是格裏莫廣場12號的鑰匙。那裏正被赤膽忠心咒保護着,所以鑰匙起不到什麽作用,但它代表着布萊克老宅的所有權,現在是你的了。”
“還有這個。”伊薇特将小天狼星的雪松木魔杖遞給哈利,“如果要舉辦葬禮,這根魔杖可以代他入墓。”
哈利的心裏突然升起一陣巨大而莫名的恐慌。
“……你要去哪兒?”他顫聲問。
“戰争還沒結束,”伊薇特鎮定地說,“我還沒走到盡頭。”
哈利張開嘴,又無力地閉上。
他還想問“我今後是不是還能常常看到你”,或是“你會不會代替小天狼星成為我的監護人”——即使他并不認為坎貝爾夫人能夠取代小天狼星的位置,但他相信,如果知道有她在自己身邊,他會安心很多。
但手裏的兩枚鑰匙和那根曾屬于小天狼星的魔杖,正以一種異常殘酷而真切的姿态,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伊薇特·坎貝爾将徹底消失在自己的生活中,甚至也許她此生都不會再踏入格裏莫廣場12號半步。
哈利想明白這件事,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不願意這樣。
他不是真的為小天狼星的死怨恨她。正相反,他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信任她、依賴她。如果在這場戰争中有她代替小天狼星陪着他,哈利就沒那麽不安,可假如她就此在自己的生活中消失不見……
哈利想,他不願意這樣。
伊薇特絲毫沒注意到男孩複雜的心緒。又或者她注意到了,只是不在乎。
“這裏足夠安全。”她語氣平淡地對哈利說,“豬頭酒吧裏就有鳳凰社的人,我就不送你過去了。”
哈利的嘴唇顫動着,說不出話。
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伊薇特朝他最後點了一下頭,就要轉身離開。
“對不起!”哈利連忙在她身後高聲說。
伊薇特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對不起。”哈利又說了一次,“我不是有意要對你發火的,如果你是因為——”
伊薇特舉起一只手,用一個簡短而幹脆的手勢打斷了他的話。
“不重要。”她言簡意赅地說。
哈利愣了一下。
她說“不重要”,而非“沒關系”或是“我理解”。
他原以為小天狼星的死能夠使他們這兩個被留下的人産生更緊密的聯系,因為世間再沒有第二個人能夠像她那樣理解哈利失去小天狼星的痛苦——他原以為她會因此與自己更親近,會願意代替小天狼星陪伴他、保護他。
可是隔着一段距離與他平靜對視的女巫,沒有落淚也沒有釋然微笑,不恻隐也不感同身受。
她的神情木然無波,近乎空洞。那只曾屬于小天狼星的眼瞳像是靜默堅冷的灰色晶石,所能倒映出的只有一片荒涼而死寂的茫茫冰原。
哈利從沒像此刻這樣明白,自己對她來說到底有多無足輕重。
坎貝爾夫人并不在乎他是否怨恨她,也不在乎他是否原諒她、同情她、接受她。她只做自己必須要做的事,絕不對無關的人投以多餘的視線。
哈利頹然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伊薇特也沒有更多的話想和他說。她一言不發地轉過身,沒走開幾步,就在樹林間幻影移形消失了。
從這之後的兩年間,哈利都沒再見過她,也沒聽說過她的消息。
直到霍格沃茨決戰結束之後——
伏地魔喪命于山楂木魔杖下,餘下的食死徒死的死、逃的逃,大部分都被鳳凰社當場逮捕了。教授們和參戰的男女巫師有條不紊地處理傷亡、修複建築,還能站得住腳的人,幾乎人人都有事要忙。
時隔兩年,他終于再次見到了坎貝爾夫人。
她坐在被咒語炸掉半截的低矮斷牆上,正呆呆地凝視着已顯露稀薄晨光的東方的地平線。
哈利順着她的目光望向天際——戰鬥持續了将近整夜,太陽就快要升起了。
戰鬥最激烈時,哈利根本沒注意來參戰的都有誰,直到此時看見她才知道,原來坎貝爾夫人也不知何時投入了戰場。
她的衣袖被燒焦了一片,黑色的長袍上布滿灰塵和劃痕,鬓邊垂落的發绺被血液和汗水黏在臉頰上,顯得狼狽極了。
可她卻像是沒留意到似的,一動也不動,只是注視着天際的晨光。
哈利覺得自己應該走過去,跟她打聲招呼……也許該談談小天狼星,問問她未來的打算。
教父的死是難以愈合的傷疤,哈利很少願意主動和其他人提起他的名字。但如果是這位女巫——如果是伊薇特·坎貝爾,哈利相信,只有她,會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了解他的痛苦和懷念。
哈利要是還想和人談談小天狼星,也只有和她才行了。
——你還願意和我保持聯系嗎?我們也許可以一起過感恩節和聖誕節。
在心底默默構思着想和她說的話,哈利朝伊薇特的方向擡起腳。
——你是小天狼星的家人,我也是。那麽,也許,在那些本該家庭團聚的熱鬧節日裏,我們兩個也都不用再孤身一人了。
……
伊薇特像是察覺到了他的熱切注視一般,慢慢地轉過頭來。
她似乎已十分疲倦了,眼神并不像哈利印象中那般澄澈銳利,那顆移自小天狼星的深灰色眼珠也轉得緩慢,略顯松散的眸光好一會兒才聚焦起來,落到哈利身上。
她認出他了,神情卻仍舊無波無瀾。
她只是定定地注視着哈利,沒有哭、沒有笑,也沒有任何驚訝、欣慰,或者放松,幾乎像是靈魂已被生生剝離,只剩下一具殘破而空洞的軀體。
和那樣死寂的目光相觸的一瞬間,哈利才邁出一半的腳,就慢慢收了回去。
距離他們上一次分別已有兩年,他其實時常會想起她、想起小天狼星。但他直到這時才明白了這件事——雖然同樣失去了小天狼星,坎貝爾夫人和自己卻并不相同。
他還有其他的家人,有其他的歸處;他還有未來,有希望,還能擁有足以抵消掉過去痛苦的幸福和喜悅。
可她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
伊薇特仍然遠遠地注視着他。
她雖然看着他,目光卻又空又遠,像是透過他在看着過去,也像是在看着某個已不可能存在的未來。那只深灰色的眼瞳中殊無光彩,死寂而靜默,如同萬年無人踏足的荒涼冰原。
哈利遲疑一下,再次朝前邁了一步。
如果不能成為家人……他想,至少要告訴她,小天狼星的死不是你的錯。
你不要責怪自己。小天狼星絕不會責怪你,也絕不會希望你責怪自己。
然而,伊薇特就在這時收回了和他對視的目光,漠然地轉回臉,仍舊看向微露曙光的天際。
東方的天空逐漸明亮起來,但太陽還沒有完全升起。晨曦在她沾滿血污的臉上投下晦暗不明的陰影,柔和的光線如薄紗般将她籠罩起來,勾勒出一個狼狽不堪而又格外孤獨的朦胧輪廓。
她不再看向哈利,哈利也沒再往她的方向走。
他知道,說什麽都已沒有用了。
說什麽她都不會聽。說什麽她都不會信。連小天狼星本人都偶爾覺得棘手的他的妻子——那樣驕傲而執拗的女巫所認定的事,還有誰能改變得了呢?
況且是那樣的愧疚和自責。
小天狼星生前的每一天都深陷這種愧疚所帶來的拷問和折磨,如今他的遺孀,也不可避免地将用餘生來飽嘗這份痛苦了。
……
黎明的天空越來越明亮起來。
星和月逐漸淡去了,夜色與晨光交接之處呈現出一種夢幻般的淡紫。東方的地平線濺射出耀眼奪目的太陽光線,照亮湖泊、山巒、村落,和戰後的霍格沃茨。
當第一縷日光落進她那只暗淡而沉寂的深灰色眼瞳時,一直坐在那截斷牆上的伊薇特站起身來。
她的外表雖然狼狽,動作也十分突然,姿态卻仍舊平穩、端正而優雅。她擡起手将散亂的發绺掖到耳後,又簡單地拍打了兩下長袍上的灰塵。
站起來之後,她朝四面環顧一下,似乎是在一片廢墟中确定了自己的位置,又擡起頭,迎着逐漸強烈起來的日光,看向霍格沃茨的某個高聳塔尖。
哈利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才注意到城堡的那個角落有個小小的鐘塔。
鐘塔位置極高,哈利估計着,甚至高于天文塔和拉文克勞塔,卻并不顯眼,以至于他在霍格沃茨生活了六年,都從沒注意過還有這樣一座不為人知的小塔。
活點地圖上并沒有标出這個鐘塔的入口。不過既然坎貝爾夫人知道它的存在,想必小天狼星肯定是清楚位置的。
——那是只屬于你們的秘密嗎?
哈利收回仰視着鐘塔的目光,将視線再次投向伊薇特的方向,卻發現不知何時,女巫已從廢墟和斷垣殘壁中不見了。
她消失得那麽突然,就像是随着黎明的到來而倏忽散去的影子。
那是他此生最後一次見到伊薇特·坎貝爾。
這天之後,哈利就再未聽說過和她有關的消息。
**********
伊薇特緩緩登上鐘塔。
她體力比十七歲那時差很多,幾步就要一歇,用了将近一刻鐘才登上塔頂。她疲憊不堪地細細喘息着,也顧不得去在乎塵埃和泥土,就那麽倚靠着遍布青苔的石柱,在高塔邊緣坐下來。
鐘塔在混戰中完整地幸存下來,并未受到任何咒語和攻擊的波及。
從這裏俯視下去,景色也仿佛一直都沒有變化——反射着粼粼碎光的湖泊仍然寧靜而澄澈,隐在雲霧中的深綠山巒也亘古地沉默伫立,燦金的晨光鋪灑在霍格莫德的屋頂和樹梢,美好得讓人看不出才剛剛經歷過一場慘烈至極的混戰。
這裏遠離城堡禮堂中的喧嚣,遠離一切對勝利的慶祝和對死亡的哀悼。鐘塔幾乎像是獨立于任何時間和空間之外,在漫長的寂靜歲月中,凝固成了一個永恒不變的坐标。
伊薇特怔怔地凝視着戰争結束後的第一個日出。
迎着仲春的暖風,她極力地睜大眼睛,将這幾乎要刺痛人眼球的奪目光線收入眼中——收進本屬于小天狼星的那只深灰色的眼瞳之中。
夜色已經徹底褪去了。
黑暗年代中所有的痛苦和掙紮被盡數湮沒于燦爛耀眼的日光之中,英國終于迎來了他所期許的那個光明而自由的新生。
——小天狼星,你看到了嗎?
被強光和高處的烈風所刺激,右眼開始酸痛起來。
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時,伊薇特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透過閉合的眼皮,她仍然能感受到光落在臉龐上,格外溫暖而真實。殘留在視網膜上的太陽光斑,仿佛是黑暗中随時會熄滅的一點燭火,吸引和誘惑着懵懂的飛蛾朝它撲去。
——我們總會和所愛之人再次相見。
從腦海深處浮起的意識,與光斑和殘影交融起來,如同在編織一個美夢似的幻境。伊薇特感覺到自己在這幻境中輕飄飄地浮起來,然後失重、下墜。
……
蘇格蘭高地的風呼嘯着掠過,帶來隐約而遙遠的喧鬧聲。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臆想。伊薇特覺得自己能夠從中分辨出熟悉的男孩子的笑聲。
是哥哥嗎?還是小天狼星?
那笑聲是如此快樂、如此自由、如此富有生機和朝氣,真切得幾乎讓人想要落淚。
強烈的日光透過閉合的眼簾,她的整個視野都因此染上了一種溫吞的、令人恍惚的夢幻般的色澤。在這朦胧如幻境的美夢之中,伊薇特感覺到有人撫摸着自己的臉龐,用手指将她散落的發絲輕輕掖到耳後。
然後親切而溫暖的氣息如海潮一樣包裹住她,母親那久違的低柔聲音,和風般落在她的耳畔——
她說:“該醒來了,伊芙。”
—OPEN ENDING【逆光的永無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