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支線結局A【應許的高塔】
支線結局A【應許的高塔】
被門鑰匙拖拽到另一個空間中的伊薇特,踉跄了幾步才站穩身體。
還沒等她亮起魔杖查看四周,右手就被一記無聲的繳械咒擊中了。
蘋果木魔杖向後脫手而出,越過她的肩膀,掉落在石磚地上,發出清脆的響動,随即骨碌碌滾到身後的某個角落中,不知是被人撿了起來,還是沒去理會它。
伊薇特沒有回頭。
她甚至沒有試圖轉身去撿她的魔杖,只是仍舊靜靜站在原地,眼睛低垂,脊背挺直,慢慢地撫了撫長袍的褶皺,又簡單梳理了一下被門鑰匙拉扯時弄亂的發絲。
視野中仍舊一片黑暗,她沒法立刻分辨出被傳送到了什麽地方。
但這裏既陰冷又潮濕,充斥着鐵鏽和黴敗的味道。腳下的石磚坑坑窪窪,空氣壓抑而腐朽,顯然是在某個逼仄、狹窄,而不通風的地下房間。
身後突然“呼”地亮起一盞煤油燈。
油燈昏黃,并不算明亮,但對于才适應黑暗環境的伊薇特來說,也足夠刺眼了。
她眨了眨眼,以緩解眼球深處傳來的隐痛和酸澀,随即就借着燈光看到,自己的确身處在一間地牢之中。周圍沒有一扇窗戶,唯有靜默的灰色石牆,從四面八方投來充滿惡意的凝視。
背後亮起的燈光将她的輪廓投在面前的石牆上,形成巨大的黑色影子,随着她的呼吸和燈火的飄搖而微微起伏,如同某種有生命的怪獸。
油燈亮起的方向,傳來冷漠至極的傲慢女聲:
“黑魔王有話想對你說。”
這是伊薇特第一次聽到的聲音,但這并不妨礙她立刻做出判斷。
貝拉特裏克斯·萊斯特蘭奇的聲音——即使被殘酷和瘋狂的本性所掩蓋,即使被阿茲卡班的經歷所摧殘——仍然具備布萊克家獨有的那種暴躁而危險的特質,在某種程度上,會使她想起因為心情不好而變得刻薄易怒的小天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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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薇特微微笑起來。
身後煤油燈的燈光晃動了一下,似乎貝拉特裏克斯為她的無動于衷而感到惱火。
“轉過身來。”食死徒煩躁地命令道。
伊薇特沒動。
她的視線落在自己面前的石牆上,似乎對除自己影子之外的事物都毫無興趣,從容應道:“......你說,你的主人有話想對我說?”
“轉過身來!”貝拉特裏克斯不耐煩地提高聲音重複道。
“如果他有話問我,好啊。”伊薇特沒有感情地彎起嘴角,輕聲說,“——我不正是在跟他面對面嗎?”
話音才落的那一刻,油燈忽然停止了晃動。
貝拉特裏克斯也不再出聲。
仿佛世間萬物都在此刻歸于沉寂,連時間都似有一瞬間的停滞。密不透氣的地下暗室中,忽然憑空卷起一陣暴烈的飓風,裹挾着刺骨的陰冷殺意,徑直撲向伊薇特的眼睛。
無形刀刃般的殺意停在她眼珠的一寸之外,伊薇特還是沒動。
她被這陣怪風吹得眼睫顫抖,眨了眨眼。
她眼睛一向是不太好的。被咒語燒壞的眼窩一旦受到強光、熱風或冷空氣之類的刺激,就會變得酸脹疼痛,難以自控地滲出淚水。
有點麻煩,不過并不礙事。
眼淚對她來說就像偶爾會松散的那縷鬓發,沒什麽好在意的,只要用手抹一下就行了。
伊薇特擡起手,平靜地用指腹擦掉眼角的一抹濕意。
眼眶中溢滿淚水,視野因而變得有些模糊。但她依舊看得清楚,一雙猩紅的眼睛正從她投在石牆上的巨大影子中緩緩浮現出來。
先是蛇一般冷酷的瞳仁,然後是慘白的臉和細長的手。穿着漆黑長袍的伏地魔從影子裏一步踏出,居高臨下地俯視着默然不語的伊薇特。
她能感覺到他在無聲地打量着自己。
如有實質的陰毒視線幾乎要穿透她的頭皮,貪婪地攫取她精神世界中蘊藏的所有念頭和思想。
“伊薇特·坎貝爾……”伏地魔嘶嘶地念出她的名字,耐人尋味地停頓一會兒,接着輕聲說,“他們說,你是整個英國魔法天文學的領袖。”
“整個歐洲。”伊薇特說,“你的消息已經過時了。”
“那更好。”伏地魔冷笑着說,“我相信你很清楚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現在……伏地魔大人給了你說話的機會。”
伊薇特并不浪費時間,立刻直奔主題:“我收到印有天文廳火漆的公函,我的緘默人在信裏說你們帶走了我的副手——她在哪裏?”
“你說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黑頭發泥巴種?”貝拉特裏克斯從鼻腔裏發出一聲嗤笑,“她對我們來說沒有用,當然也沒必要繼續活着。”
伊薇特轉過頭,冷冷盯着貝拉特裏克斯的眼睛。兩三秒鐘之後,她把臉轉回來,看向對此不置一詞的伏地魔。
“你确定要讓這瘋女人代表你說話嗎?”她直截了當地問,“你想從我這兒獲得關乎戰争勝利的情報,卻任由你的仆人激怒我、挑釁我?”
“你怎麽敢——”貝拉特裏克斯驚慌失措地轉向伏地魔,低聲求懇,“您不能聽信她的話,主人……我一心為了您的事業考慮,主人,您知道我的忠誠……”
伏地魔眯起眼睛,冷酷地打量着伊薇特的神情,然後懶洋洋地舉起一只瘦長蒼白的手,打斷了食死徒的陳情。
“貝拉,”他慢條斯理地說,“別對我們的客人這麽無禮……告訴她,她想找的人在哪兒。”
貝拉特裏克斯滿腹怨恨地瞪視着伊薇特,半晌才不情願地冷冷開口。
“那個只會哭哭啼啼的泥巴種。”她厭惡地說,“任何一個純血種都不願意碰她……亞克斯利趁她去害蟲咨詢處送材料的時候把她關到了三樓的一間辦公室,又恐吓天文廳的一個緘默人寫了那封信,把你叫到了法律執行司。”
“很聰明的做法。”伊薇特輕輕說,語氣中有幾分近乎贊許的譏諷,“聰明,大膽,而且謹慎。”
“你知道了你想知道的事情。”伏地魔說,“現在……該把你所知道的事情,告訴給我了。”
伊薇特抿緊嘴唇,遲疑着一時沒有說話。随即似乎是在這片刻的靜默中認清了自己沒有別的退路這一事實,她擡起頭,鎮靜地直視着伏地魔的眼睛。
“我需要我的魔杖。”她坦然說。
“別做夢了。”貝拉特裏克斯冷冷道。
“只是為了把你們需要的記憶提取出來。”伊薇特說,唇角含着恬靜平和的淺笑,語氣卻顯得格外輕蔑,“你在害怕什麽?”
“你以為我會相信你這狡猾的——”
伏地魔舉起蒼白細長的右手,止住了貝拉特裏克斯憤怒的尖銳質問。他眯着眼睛仔細地打量着伊薇特的神情,良久才嘶聲命令:“……把魔杖還給她。”
貝拉特裏克斯不甘心地咬了咬下嘴唇,把剛剛繳獲的蘋果木魔杖丢在地上,洩憤似地用靴尖踢向她。
伊薇特并不在意食死徒的粗魯态度。她俯身撿起自己的魔杖,用長袍的袖口小心地擦了擦杖身上沾染的灰塵和泥土。
即使拿回了自己的魔杖,她也并不認為自己能夠單槍匹馬戰勝當代最強大最殘忍的黑巫師和他最忠心最瘋狂的食死徒,所以從被轉移到這間地牢之後,就一刻都沒想過反抗。
伏地魔此前一直在通過攝神取念術觀察她的心思,雖然讀不出具體的信息,卻看得出她與先前的高傲尖銳截然不同的溫順态度,又認定她不會愚蠢到與自己公然作對,因此并不對她加以過多的防備。
就好像是為了向他展示自己無心反抗的誠意一般,伊薇特用緩慢而輕柔的動作舉起魔杖,将杖尖抵住了自己的太陽穴。
貝拉特裏克斯仍然沒有放松警惕。
食死徒的魔杖對準了并沒看向自己的女巫,死死地盯着她的一舉一動。一旦伊薇特稍有異動,她就會毫不猶豫地念出死咒,将她當場處死。
伊薇特保持着用魔杖對準自己的姿勢,并沒有進一步動作。她心不在焉地垂着眼睛發呆,然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沉吟着慢吞吞開口:
“你知道,有個很有趣的事實是......人們其實很少對自己施魔法。”
“少說廢話!”貝拉特裏克斯神經緊繃地尖聲叫道。
伏地魔再次舉起右手,大發慈悲地示意伊薇特繼續說下去。
“巫師們最常用的魔法是用咒語改造自己身邊的事物,”伊薇特像是沒察覺到他們的動作,自顧自地接着說,“……當然,也會用魔藥調節自己身體內部的狀況,但那種方式更溫和,也更中性……可是很少有人直接對自己念咒語,是不是?幻身咒不能算,因為那只是在身體外表覆蓋一層魔法物質……揚聲咒只是改變了聲帶附近的空氣震動頻率,也不算是直接給自己施的咒語。”
貝拉特裏克斯煩躁地點着腳尖。
“當然,抽取記憶需要對自己念咒語。”伊薇特仍舊用魔杖尖抵着自己的太陽穴,仿佛陷入了沉思,出神地說,“除此之外,我還對自己用過改造視神經的咒語——不妨告訴你們,我的眼睛就是在那時被燒壞的……也許人們很少對自己念咒語,是因為會對身體造成很大的傷害,不是嗎?”
“很有趣的見解。”伏地魔漠然道,“希望你接下來給我們分享的信息要更有意義。”
“——我還聽說,”伊薇特沒有理會他,不緊不慢地、徑自按照自己的思路說下去,“如果對自己施索命咒的話,幾乎所有巫師都會在咒語出口的最後一刻猶豫或害怕。這種潛意識的不堅定會導致施咒的不完全,換句話說,會讓自己變癡傻或者半死不活——我想這大概取決于人動搖的程度。”
伏地魔和貝拉特裏克斯早就不耐煩了。
因為她一直用魔杖對着她自己,神情也格外溫馴順從,所以兩個人都漸漸放下警惕。伊薇特卻在這時像是從夢中驚醒般,倏然擡起低垂的眼睛,眸光如電一般,銳利而通透地刺向那雙細長的、蛇一般的血色瞳孔。
然後毫無緣由地,她暢然一笑。
“無論我死沒死成,死到什麽程度……”她含着這縷近乎殘忍的快意笑容,篤定地輕聲說,“都足夠讓你得不到你想要的東西了。”
她的魔杖仍然穩穩地指向自己,連一直盯着她動作的貝拉特裏克斯甚至都一時沒想明白她要做什麽。下一刻女巫的雙唇微動,無聲而決然地念出致死的咒語。
伏地魔至此才明白了她的企圖,憤怒地尖聲叫道:“——別讓她死了!”
與此同時,貝拉特裏克斯驚慌地朝伊薇特揮動魔杖:“除你武器!”
繳械咒的紅光和索命咒的綠光交替閃過,地牢裏重新恢複了一片死寂。
**********
小天狼星從瞌睡中猛地驚醒。
心髒狂跳着,呼吸也不穩。他仿佛剛結束一場漫長的逃亡,掙紮着從某個無止境的噩夢中醒來,卻怎麽也不記得夢到了些什麽。
小天狼星下意識去觸摸左手無名指上戴着的素銀戒指。
金屬獨有的那種冰涼堅硬的觸感使他稍稍清醒過來,而血肉中安靜流轉着的牢不可破誓言則使他略微安心。連接着他和伊芙的這個靈魂之結并無異樣,也就是說,他妻子此刻的狀況也平穩如常。
他眨眨眼,又晃了晃頭,坐直身體,擡起頭,茫然地環顧自周,似乎一時想不起來自己身在何處。
随即他意識到自己坐在豬頭酒吧角落的一張小圓桌旁。
萊姆斯坐在他斜對面,默默地對着一支瓶裝的黃油啤酒出神。蒙頓格斯伏在吧臺上打鼾,脊背起伏時像是一團會呼吸的破爛抹布。從愛丁堡趕回來的唐克斯則倚在窗邊,透過肮髒蒙昧的玻璃,注視着霍格莫德的街道。
也許還有人正在趕來,也許這些就是鄧布利多匆忙間能召集到的全部人手。
鳳凰社還不清楚烏姆裏奇乍然來訪的真正用意,因此也不宜有太過顯眼的舉措,否則反而也許會将自身的行動、人手和計劃暴露在敵人密切的注意中。
小天狼星握住了自己面前的那個玻璃杯。
杯裏裝着的火焰威士忌懶懶地冒着泡泡,酒漬在杯壁上殘留着令人不适的黏膩觸感,似乎有意為此刻的焦灼等待再添煩惱。
他将剩下的火焰威士忌一飲而盡。
玻璃杯擱回木桌上發出清脆的“叮”的聲音,小天狼星擡起頭,耳朵微微動了一下。
就在這時,昏暗的豬頭酒吧裏銀光一閃。
無論是出神的、打鼾的、還是沉思着的男女巫師,立刻變得警覺,同時轉頭,望向緩緩從半空落向蒙頓格斯面前吧臺的銀色守護神。
來的是一只虎斑貓。
“警報解除。”米勒娃·麥格的聲音從貓口中流出,語氣疲憊,卻仍舊簡潔而幹脆,“烏姆裏奇和埃弗裏剛剛離開了霍格沃茨。才出校門就幻影移形,一個人都沒留下。”
靠在窗邊的唐克斯輕快地吹了聲口哨,站直身體活動四肢。萊姆斯也露出放松的表情,向後靠在椅背上,按了按眉心。
小天狼星長長、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還沒等他懸着的心落回胸腔裏,靈貓身周的銀亮光芒忽然産生劇烈的波動。唐克斯臉上的輕快神情逐漸凝固,萊姆斯也慢慢挺直了脊背。
第二只散發着銀色光芒的虎斑貓落在尚未消散的同伴身邊,宛如要打哈欠般大大地張開嘴。
麥格的聲音再次在房間中響起來。這次她的聲音更急迫、更緊繃,話語中所傳達的信息,也更令人不安:
“剛接到的新消息——神秘人糾集人手入侵了魔法部。”
小天狼星“嚯”地站起來。
“……我們需要盡可能多的戰力前往神秘事務司守住那個預言球,金斯萊已經向為鳳凰社效力的傲羅發出訊息,鄧布利多本人也将即刻動身。但校長希望你們能夠留守在霍格沃茨附近,以防學校警衛不足。”
話音才落,兩只靈貓就同時消散了。
豬頭酒吧裏一時誰都沒說話。
半晌,小天狼星“哐啷”一聲推開椅子,沉着臉繞開圓桌,朝門口走去。
站在窗邊的唐克斯敏捷地一步邁出,擋在他前面,稍稍仰起臉,無聲而倔強地盯着他的眼睛。而在小天狼星身後,對他的背影投以憂慮注視的萊姆斯,斟酌着詞句,鎮靜地說:
“我想我們最好按照鄧布利多的吩咐——”
“伊芙就在魔法部。”小天狼星生硬地打斷了他的話。
萊姆斯愣了一下。
“你确定嗎,小天狼星?”他耐心地說,“現在這個時間,也許她已經回去了。”
“她的助理今早被法律執行司帶走了。”小天狼星說,“伊芙是要去帶她回來的。無論成功還是失敗,她肯定會讓我知道——但我還沒收到任何消息。”
萊姆斯皺起眉,似乎也覺得棘手。
但他沉吟片刻,仍舊選擇溫和而堅定地提醒他:“鄧布利多希望我們留在哈利身邊。”
小天狼星霍然轉身,面對好友。
“你會照看哈利嗎,萊姆斯?”他單刀直入地問,語氣咄咄逼人,“假如我沒從阿茲卡班逃出來,你會拼上性命保護他不受傷害嗎?”
萊姆斯沉默一會兒,疲憊地沉聲回答:“你知道我會,小天狼星。”
“我知道你會。”小天狼星接口說,“你也一定知道,萊姆斯,如果不是有必要,我絕不會主動從哈利身邊走開一步。”
“即使如此,你仍然……”
“我仍然要去魔法部。”小天狼星說,“因為我相信你會留在這兒保護哈利,絕不會讓他出事。你會。唐克斯會。還有留在學校的麥格、金斯萊和海格,你們都會不顧一切确保哈利的安全。”
“但是,”他直視着萊姆斯的眼睛,聲音漸低,神情中幾乎有了一絲絕望而苦澀的懇求意味,“——她只有我了。”
萊姆斯沒說話。
方才率先擋住小天狼星去路的唐克斯,卻在這時退開一步,把門口讓了出來。
萊姆斯不贊同地看向唐克斯,年輕的傲羅則直率地迎上了他的視線。
“神秘人親自去了魔法部,顯然他們真正的目的是預言廳。”她說,“食死徒既然孤注一擲,集結全部人手也要确保神秘人能拿到那個預言球,就應當沒有多餘的心思在這種時候試圖接近哈利——霍格沃茨不會出事的。小天狼星不在也沒什麽。”
唐克斯語速極快,像是怕被打斷似的一氣不停,口吻卻和一位老辣而極富經驗的優秀傲羅沒什麽分別,那樣從容、自信而篤定,幾乎與平時的跳脫飛揚判若兩人。
小天狼星的眼睛亮了起來。
他最後朝萊姆斯點了一下頭,經過唐克斯時鄭重地拍了拍她的肩,低聲說了句“謝謝”,然後推開豬頭酒吧的木門,在刺耳的鈴铛聲中大步走到霍格莫德的街道上,眨眼間就幻影移形消失了。
在他走後,萊姆斯将視線轉向唐克斯,開口時語氣中并無譴責之意,卻具有一種隐晦而沉重的肅穆。
“——我仍然認為我們應當首先聽從鄧布利多的吩咐。”
唐克斯站在門邊,抱着雙臂,似乎要借此抵擋某種酷寒透骨的空氣。但她仍舊直視着萊姆斯的眼睛,眸光澄澈而堅定。
“是啊,萊姆斯。也許我們是該聽鄧布利多的。”她小聲說,語氣悲哀,同時卻奇異地飽含希冀,“但鄧布利多不是也說過嗎?——愛是最強大的武器啊。”
**********
小天狼星幻影顯形到倫敦時正是深夜。
他一落地就察覺到,魔法部附近的氛圍不同尋常。
三條街區之內的麻瓜居民都被以“煤氣洩露”為由疏散了,在警戒線之外探頭探腦地張望議論。他一眼就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幾個熟悉的面孔——鳳凰社的人正隐藏在維持秩序的警察之間,極富技巧地朝圍觀的麻瓜們施混淆咒和遺忘咒,以确保他們不會被牽扯到地下的魔法世界正在進行的戰鬥中去。
借着夜色,他變化成黑狗的形态悄然越過警戒線。
離魔法部的訪客入口越近,就越能感受到魔力的強烈波動。柏油路裂開不詳的細小縫隙,地面也隐隐震動,仿佛有某種危險的龐然巨獸,正要從泥土中轟鳴着掙紮而出。
躍進紅色電話亭的同一個瞬間,他就換回人形撥了號碼,然後一邊随口應付冷漠女聲所問的“來訪事宜”,一邊抽出魔杖,做好了戰鬥的準備。
等電話亭終于停穩了,還沒等門徹底打開,小天狼星就從縫隙中擠了出去。他并沒有理會從金屬斜槽裏滑出來的那枚來賓徽章,當然也沒按要求在安檢處為他的魔杖做登記。
金色大廳裏空無一人。
早過了下班的時間,往常燦爛堂皇的大廳一盞燈都沒亮着,兩側供職員上下班使用的壁爐也都是熄滅的。小天狼星點亮魔杖照明,徑直沖進其中一部升降梯,按下“地下九層”的按鈕。
栅欄門哐啷哐啷地閉合起來,往地下墜去。
小天狼星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也在不斷下沉、下沉,直到完全被未知的黑暗所淹沒。
......牢不可破誓言仍舊沒有示警,這也許算是唯一的好消息。他不知道伊芙此刻會在哪兒,只能往戰鬥中心去。
才下電梯,就能聽到隐隐的呼喝聲。
小天狼星跑了起來,穿過亮着幽藍火焰的狹長甬道,跑進神秘事務司的圓形大廳。戰鬥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他不确定該走進哪扇黑門。
就在他猶豫不決時,其中一扇黑門毫無預兆地猛地彈開了。
一個人影從門內跌出來,踉跄了幾步也沒站穩身體,在跌倒在地的過程中,仍舊勉力揚起手,朝那扇敞開的黑門內發射了一道閃電般的魔咒。
一閃而過的光束短暫地照亮了一張傷痕累累的醜陋臉龐——阿拉斯托·穆迪正艱難地試圖從地上爬起來。
“瘋眼漢!”小天狼星奔過去攙扶他,急切地問,“你怎麽樣?”
亮藍色的魔法義眼在傲羅眼眶裏瘋狂地打轉窺視,防備着潛藏在暗處的敵人。他的另一只眼睛則死死瞪着小天狼星的獨眼,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就你一個來了嗎?”他粗聲粗氣地問。
“其他人在看着哈利。”小天狼星回答說。
“沒人會去理會他!”穆迪咆哮道,“能打的食死徒都來了——就為保證神秘人能親手拿到那個預言球!霍格沃茨有麥格和沙克爾看着那男孩就夠了,讓其他人立刻都到這兒來!”
小天狼星立刻揮動魔杖變出守護神,去給仍舊守候在豬頭酒吧的同伴送信。
“裏面發生了什麽?”他着急地問,“我們的人有傷亡嗎?你看沒看見伊芙?”
瘋眼漢沒理會他。
他的木頭假腿不知在先前的戰鬥中掉到了哪兒。傲羅正罵罵咧咧地用魔杖變出來一條新的假腿,随即粗暴地接到膝蓋上,一瘸一拐地走向将他甩出來的那扇黑門。
“鄧布利多被法律執行司絆住了。”他咳喘着告訴小天狼星,“我們得堅持到他來——他肯定很快就……”
小天狼星憂心忡忡地緊緊跟在他身後。
越過穆迪的肩膀,他能看到黑門後面的景象——房間的地面是下陷的,像是個巨大的石坑,中央則是一個凸起的石臺,石臺上立着一扇挂着帷幔的高聳拱門。海絲佳·瓊斯在陡峭的石階上彎腰躲過一道綠光,朝不遠處的羅道夫斯射出一記昏迷咒;拱門附近的石臺上,德達洛·迪歌和愛米琳·萬斯正同時與多洛霍夫搏鬥,兩個人的長袍和臉上都有燒焦的痕跡。
就在小天狼星想跨過黑門進去幫助他們的時候,身後原本空無一人的圓廳裏,傳來了一個熟悉到令人厭惡的聲音。
“——看看,看看。”埃弗裏拖長了聲音說,“黑魔王總是料事如神。”
穆迪這會兒已經蹒跚着沖進戰場,正怒吼着對打算偷襲海絲佳的克拉布掃射魔咒。小天狼星緊随着瘋眼漢的腳步一頓,随即果斷地退了一步,将黑門在自己面前關好,轉過身,留在圓形大廳中,獨自面對從另一扇黑門中悄然走出的食死徒。
埃弗裏并沒帶着同伴,但小天狼星才不相信伏地魔會放心這樣一個總也辦不成事的屬下獨自在這兒埋伏人——他身後黑門的陰影中,果然有什麽東西正蠕動着從角落裏移動出來。
那是一大簇魔鬼網。
在盤旋交錯的綠藤之間,小天狼星先是看到了黑色長袍滿是褶皺的衣角,随即看到了一只戴着素銀戒指的纖瘦的手。
然後他看到了妻子的臉。
被蛇身般的藤蔓所纏繞,卻毫無所覺。伊薇特的身體深深陷入藤蔓的束縛之中,雙眼閉合,神情安寧,仿佛陷入了沉睡。
蛇身般的藤條纏住了她的手腕和脖頸,但她仍然一動不動。
小天狼星沒有猶豫,揚起魔杖召喚出火球,使它們撲向魔鬼網的方向。
站在魔鬼網不遠處的埃弗裏發出一聲響亮的嗤笑。
食死徒游刃有餘地揮動自己的魔杖,用咒語将那些本該驅散藤蔓的火球一一撞碎。
小天狼星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怒火,視線落在埃弗裏身上,如同兇戾可怖的野獸盯住獵物,他似乎想用自己的目光将眼前的人撕扯、絞碎。
從學生時代起,埃弗裏就沒能從這夫妻兩人手中讨得到任何便宜,還常常為此遭受黑魔王的嚴酷懲罰。新仇舊怨相疊,他早就恨他們入骨。
眼下伊薇特生死未知,小天狼星無計可施,他自覺終于能夠踩到他們頭上,內心不禁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甚至相當享受此刻的境況。
“貝拉特裏克斯想讓你知道,”埃弗裏拿腔拿調地說,“她很想在這兒親眼看看你現在的表情……可惜你們夫妻兩個捆在一起也沒有黑魔王一根手指重要,布萊克,所以這差事只好交給了我。”
“你就那麽有把握贏我嗎,埃弗裏?”小天狼星冷冷地反問他。
“別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埃弗裏獰笑着說,擡腳踢了一下伊薇特的小腿,得意洋洋地炫耀道,“沒看到我有這麽一個好用的盾牌嗎?”
閃電似的冷白光束毫無預兆地一閃而過。
小天狼星并沒出聲,甚至沒揮動魔杖。他只是站在原地,用憎惡和憤怒的目光盯住敵人,滿腔無處化解的恨意就那麽流過手臂,蹿出杖尖,化成利刃般的魔咒,準确而兇狠地劈向埃弗裏那只不安分的腳。
“你怎麽敢——”埃弗裏狼狽地跳起來,“阿瓦達索命!阿瓦達索命!”
綠光交錯襲來。
小天狼星一偏頭躲開兩記死咒,同時舉起魔杖,朝伊薇特的方向再次甩出一道火焰,試圖趁食死徒不注意時,逼退纏繞着她的魔鬼網。
烈焰猶如暴怒的惡龍,咆哮着露出利齒和尖爪,要驅走入侵領地的強盜、奪回被人擄走的珍寶,可接觸到藤蔓中沉睡着的愛人時,火舌卻變得安靜、輕柔,而溫馴,連她散落的發絲都沒被燎着一縷。
魔鬼網在這滾燙而耀目的火焰下有了一瞬的退避。
“你得先解決我,布萊克!”埃弗裏狂怒地大叫着接連射出毒咒。
小天狼星敏捷地一彎腰避開,咬着牙不耐煩地“啧”了一聲。
戰鬥之中,他實在沒法分心救護妻子,只好咬牙調轉魔杖,轉而使火龍撲向埃弗裏,打算首先盡快解決掉食死徒。
即使有黑魔法的幫助,論起施咒的精确和迅速,埃弗裏一向是遠遠比不上小天狼星的。
但有一會兒他們的對決不分上下,因為埃弗裏總是有意無意站在伊薇特身後,用她的身體當做盾牌,來限制小天狼星氣勢洶洶的進攻。
他們其實都不想這麽僵持下去。
埃弗裏害怕鄧布利多随時都會出現,小天狼星則記挂着被藤蔓纏住的妻子肯定難以呼吸。黑門之後其他人戰鬥的動靜一直沒有停歇,不知道黑魔王是不是已經拿到了那枚預言球……
“行了,布萊克!”埃弗裏吼道,“你應該比這聰明得多——黑魔王一定會拿到那個預言球,你也一定救不了這女巫——所以別反抗了!”
小天狼星不答話。
他側身避開埃弗裏的一記惡咒,從一個刁鑽的角度朝他接連射出幾道紅光。
食死徒狼狽地左右閃避,最後幹脆低下頭,把自己藏在了被魔鬼網纏繞的女巫之後。
重要的人質擋在中間,小天狼星沒法對他發射咒語,卻沒有停止進攻。他魔杖一抖,憑空召喚出兩只石頭狗,一左一右繞開伊薇特,撲上去撕咬埃弗裏的小腿。
埃弗裏大聲咒罵着,試圖把石犬踹離自己身邊,同時低頭朝它們發射粉碎咒,卻被絆得站立不穩,手忙腳亂間,差點粉碎了自己的腳掌。
趁着食死徒被糾纏的空隙,小天狼星再次嘗試将一團團火球送向妻子的方向。
下一刻,平地而起的飓風呼嘯着從他身後洶湧而來,将所有火球盡數卷走。藤蔓重新嚴密地纏住了伊薇特的手腕和脖頸,慢條斯理地舒展着多餘的枝葉。
随之而來的是一個略顯沙啞的傲慢女聲——
“你怎麽還沒解決他,埃弗裏?”
聽到這個聲音的小天狼星,神情逐漸轉為凝重。
他握緊手中的魔杖轉過身,面對從時間廳的黑門中緩步走出的貝拉特裏克斯·萊斯特蘭奇。
食死徒看上去像是剛剛結束一場戰鬥。她的眼神兇戾,鬓發散亂,臉頰上沾着一串飛濺的血液,不知道是她自己的血,還是與她對戰的某個鳳凰社成員的血。
“黑魔王把這差事交給你,埃弗裏,不是為了讓你在這兒浪費時間的。”貝拉特裏克斯冷冷地說,“你還真是沒用。”
“用不着你插手!”埃弗裏怒吼道,“我只不過是——這些該死的……別咬、我的、鞋!”
小天狼星果斷揚起魔杖,朝萊斯特蘭奇劈出一記魔咒。
開什麽玩笑?伊芙還被魔鬼網纏着,誰有功夫站在這兒聽他們互相指責?他必須盡快解決貝拉特裏克斯——趁着埃弗裏還騰不出手的時候。
食死徒用咒語炸碎了逼近眼前的紅光,興奮地尖聲大笑。
“我還得謝謝埃弗裏拖延了這麽久。”她不斷朝小天狼星發射魔咒,神情狂熱,“否則我也沒機會親手解決你,我親愛的堂弟!”
“你可以試試。”小天狼星敏捷地撥開一道道死咒,言簡意赅地回應道。
“別垂死掙紮了!”貝拉特裏克斯不耐煩地高聲喝道,“黑魔王已經拿到了那枚預言球,你親愛的小伊芙也早就死了——你還不知道吧?”
小天狼星并不理會她的挑釁。
他一言不發地揮動魔杖,抵擋食死徒來勢洶洶的進攻,同時看準空隙進行反擊,動作要比方才和埃弗裏的決鬥要激烈、精準得多。
“你知道你的妻子臨死前留下了什麽遺言嗎,堂弟?”戰鬥間隙貝拉特裏克斯狂笑着問,“她說,她是因為你才死的,小天狼星·布萊克!她恨你,她比我還希望你去死!”
“……”
食死徒的瘋話,小天狼星一個字都不信。
但這比任何死咒都鋒利的殘酷話語,無視所有的防禦,穿透皮膚和血肉,直接割在他的靈魂深處。有那麽一個瞬間,心髒處傳來的痛楚如此尖銳而劇烈,他幾乎連魔杖都握不住,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徒勞地驅散腦海中食死徒繪聲繪色為他描述構建的畫面。
“是你害死了她!”貝拉特裏克斯帶着一種殘忍的快意高聲說,“她後悔得痛哭流涕——要是能再選一次,她寧願最初就不要認識你!”
殺了她。
讓她閉嘴。
貝拉特裏克斯·萊斯特蘭奇必須為她的妄言付出代價……她必須受盡折磨、痛苦而死。
仇恨如同細細的鋼絲,一圈一圈緊密地纏繞着他的心髒,勒得他透不過氣。在足以将一切理智焚燒殆盡的怒火中,小天狼星的腦海中仍舊殘留着一個微弱的聲音,不斷提醒他——冷靜點。再冷靜點。
他的手仍然很穩,躲避射來魔咒的動作也恰到好處。但他的攻勢更猛、施咒也更兇,一記記精準地劈向血緣上的堂姐,沒有一絲猶豫。
小天狼星的爆發短暫地壓制住了貝拉特裏克斯。女巫狼狽地彎下腰去,惱火地用左手捂住不住淌血的右臂。
小天狼星借機搶上前去,一腳踢中她受傷垂落的右手,迫使她松開武器。随即他粗暴地揪住食死徒的衣領,舉起魔杖,用杖尖對準她的心髒。
貝拉特裏克斯驚愕地睜大眼睛。
她似乎沒想到自己會被突然近身,魔杖也脫了手。她發瘋似地同他撕打,但小天狼星牢牢地抓緊了她,使她哪兒都去不了。
小天狼星死死地盯着食死徒烏黑的眼睛。
那雙眼曾經很像安多米達的眼睛,具備着獨屬于布萊克家族的高傲和美麗。但黑魔法和阿茲卡班将她腐蝕至此,小天狼星無法從這雙眼中找出一絲熟悉或可親之處,所殘留的唯有令人厭惡的狂熱、惡毒和殘忍。
他的嘴唇顫抖,一道咒語就醞釀在齒間。
魔杖在發燙,正如他滿腔無處宣洩的憎恨和怒火。小天狼星在鑽心咒和索命咒之間猶豫了一瞬——他想讓她死,也想讓她受盡折磨。
身後的黑門裏傳來隐約的騷動,當中似乎有誰在高喊“鄧布利多來了”。大腦廳的黑門被猛地撞開,有個食死徒從裏面手腳并用地爬出來,又被一個看不見的鈎子勾了回去。
此刻并無反抗之力的貝拉特裏克斯卻不再徒勞掙紮,反而驀地笑了。
于此同時,那雙挑釁地與小天狼星對視的漆黑眼珠中,映出一道一閃而過的綠光。
那是終于擺脫了兩只石犬糾纏的埃弗裏,從他身後射出的死咒。
小天狼星沒來得及驚訝,也沒來得及感覺到疼痛。在電光火石的短暫一霎,他腦海中所浮現的唯一一個念頭是——鄧布利多到了,不知道伊芙會不會得救。
然後他仰面倒了下去。身體落地時,獨眼還未閉合。
視網膜中映出大步流星走來的老人的灰白身影,可那只深灰色的眼瞳早已渙散失焦,一切光彩都在其中消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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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天狼星再次睜開眼睛時,發現自己躺在格裏莫廣場12號卧室裏的大床上。
卧室的色調如往日般晦暗,窗簾和牆壁都是灰撲撲的。即使伊芙住進來之後他們已經把整個房間徹底打掃過一遍,早就清除了所有積灰、害蟲、蛛網和黴點,也修複了卷邊的牆紙和歪斜的窗棂,但這老房子仍然顯得破舊蕭索。
在多雨多霧的陰冷倫敦,常年透不進陽光的布萊克老宅,總像是死寂而森然的阿茲卡班。
然而此時,在滿目衰敗之中,卻有一束清淩淩的日光透過窗戶照進來。
日光落在地上,形成一小塊菱形的燦金色光斑。光柱清澈而柔和,卻如同一往無前的利刃,決然地在陰雲中劈開一道縫隙。
在傾瀉而下的這束陽光裏,伊薇特正安安靜靜地坐在搖椅上,曬着太陽,望向窗外。
她穿着常穿的黑色長袍,長發編成蓬松的麻花辮,柔順地從肩頭垂下來。因為坐在日光裏,她的身周籠罩着淡金的光暈,側臉被日光勾勒出恬靜溫暖的輪廓,幾乎具備某種近乎聖潔的超脫美感。
小天狼星盯着她的側臉看了一會兒,才慢慢撐着身體坐起來。
伊薇特察覺到了床上傳來的動靜,就回頭看向他,彎起嘴唇,對他露出一個安定而柔和的微笑。
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彙,小天狼星打了個冷戰。
她的神情和往日一般沉靜溫和。在耀目的光線下,那雙漂亮的藍灰色眼瞳呈現出一種接近透明的質感,反射出晶石般的璀璨色澤。
小天狼星翻身下床,赤着腳朝她走過去。
地板不涼,也不粗糙,反而像是被烈日曬得暖融融的石板。察覺到這一點的小天狼星驚異地低頭看向腳下,卻發現小腿以下都被乳白色的濃郁霧氣所淹沒,看不清踩着的是格裏莫廣場12號的地板,還是霍格沃茨走廊裏鋪着的大理石。
再擡起頭的時候,他忽然認不出所處的房間了。
這裏有床,也有沙發、書櫃和壁爐,像是極光二手書店樓上那個小閣樓;同時卻開闊、明亮而寬敞,又有點像拉文克勞河原舊居那個面朝懸崖的圓形露臺;鋪着淺灰色織花桌布的小桌上,一枝青翠的月桂枝插在細頸花瓶中,正像是佩爾頓街那個小公寓中擺放的那樣。牆邊倚靠着一排歪歪斜斜、七零八落的飛天掃帚,這又使小天狼星覺得,這裏好像是六年級的第一次高等魔咒課之後,他和伊芙被關禁閉的那個被反鎖的掃帚間。
伊薇特面對的那扇窗子敞開着。
從外面湧進來的風拂起輕薄的純白紗簾,偶爾會掩住她搖椅上的身形,只留下一個模糊而朦胧的影子,無風時又飄動着慢慢落下,露出她如聖女般的沉靜側臉。
小天狼星走過去,撩起白色的紗簾,站到她身邊。
“嘿,伊芙。”他低聲說。
伊薇特坐在搖椅上仰起臉看着他,雙手交疊,神情平靜安然,眉目間笑意柔和。
“你來了。”她微笑着說。
小天狼星俯下身去親吻她的發頂,從喉嚨中含混地“嗯”了一聲。
“我不确定你會不會來。”伊薇特出神地說,接着擡起眼睛,朝小天狼星展顏一笑,“你來了,這也不壞。我原本打算在這裏等一會兒就走的。”
“去哪裏?”小天狼星問。
“去另一邊。”伊薇特說。
她轉過頭,視線落到窗外,這讓小天狼星不太确定她說的“另一邊”,指的是窗戶的另一邊,還是其他別的什麽另一邊。
他順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
窗外的景色也很熟悉,但同樣說不清是在哪兒。
他們似乎在高塔之上,腳下則是遼闊而廣袤的原野。
這裏視野開闊,能看得見遠處灰綠色的山巒輪廓。水面上鋪灑着淺金色的夕陽碎片,反射出璀璨而奪目的夢幻般的光線。高處的風從四面八方洶湧而來,帶着來自海上的清新潮氣,暢快卻不激烈,撲在臉上,有絲絲縷縷的潤澤涼意。
“這是哪兒?”小天狼星喃喃問。
“我不确定。”伊薇特若有所思地說,“但我猜想,應當不是終點。”
小天狼星短促地笑了一聲:“我猜也不是。”
伊薇特從搖椅上站起來,撩開飄動着拂過手臂的白紗,和小天狼星并肩而立,眺望着窗外的山巒、原野和湖泊。
良久之後,小天狼星低聲開口:“……我原以為你沒死。”
“我原以為你沒死。”他無措地重複道,話語因為喉間的哽咽而有片刻的凝滞,“我認定你還活着,因為牢不可破誓言并未向我示警。
“嗯。”伊薇特輕聲說,“我猜到了。”
“什麽?”
“因為是我自己選擇了死亡,”伊薇特沒有看他,用輕快而不以為意的語氣解釋道,“而非被外界的力量強行結束了生命。牢不可破誓言能分得清楚——主動走向死亡的人,并不是離開了這個世界,只是選擇踏上了一段新的旅程。”
“可你原本能好好活着。”小天狼星難過地說,“你原本可以不用選擇這樣一條路。”
“活着是一個相對的概念。”伊薇特說,“活下去,但是永遠逃避、永遠恐慌、永遠不快樂嗎?如果我滿足于那樣的活着,就不會在二十年前牽住你的手——我選擇了你,小天狼星,不是為了茍延殘喘地生存下去,而是因為你能給我希望,給我勇氣。還有愛。你不知道這些有多寶貴。”
“我知道。”小天狼星喃喃說,“……這些都是我從你那裏得到的東西。”
伊薇特含笑俯視着廣袤的原野。高塔的風拂起她松散的鬓發,她的側顏在淺淡的日光下如同史詩中的女神,恬靜、莊嚴,而無所畏懼。她伸出手,指向外面的世界,那裏天地寬廣,海風自由。
“這就是我們即将踏上的旅程。”她說,“愛我們的人和我們愛的人,都在那裏等待。”
小天狼星卻在這時回過頭,望向身後的一扇黑沉沉的大門。
這扇門是漆黑的、厚重的,沉默地伫立着,與這個輕靈自由的空間格格不入。門後似乎有輕細的竊竊私語,仿佛既期待又急切,像是身在遠處的某個人,正低聲呼喚着他的名字。
“……我還是很擔心哈利。”小天狼星困惑地盯着那扇門,看上去有點茫然和不确定,“我或許不應該……離他太遠。”
伊薇特笑了。
“你會再見到他的。”她含着這縷寬容而篤定的笑意,沉靜道,“正像是愛我們的人會在前方引領我們走下去,那時,你也會引領他走下去。”
小天狼星回頭向妻子的眼睛。
她的眸光柔軟而真實,像是過去和未來之間一個永恒不變的信标。視線相觸的一瞬間,他的心就變得安定、清楚。他仿佛在那個瞬間融進了她眼中的宇宙,漂浮到時間之外,看到了那個不是盡頭的盡頭。
是啊。小天狼星想,他還會在那裏再見到哈利的。
他不再看那扇黑門,轉而向伊薇特伸出手,在她把自己的手搭到他手上的時候,又上前一步,攬住了她的腰。
就像是二十年前的聖誕晚會,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露臺,細雪靜谧地落在他們肩膀。樂隊奏起最後一支舞曲,将他們送上一段嶄新的旅程。他們在極近處凝視着對方的眼睛,似乎能夠透過彼此的瞳孔,描摹出最契合的靈魂形狀。
“在那之前,”小天狼星說,“先跟我跳支舞吧。”
—TRUE ENDING【應許的高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