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支線結局D【星穹的原野】
支線結局D【星穹的原野】
被門鑰匙拖拽到另一個空間中的伊薇特,剛一站穩就把手伸進長袍的內襟。
後背卻在這時被魔杖尖抵住,一個略顯沙啞的冷酷女聲從身後傳來:
“別動。”
伊薇特的動作停住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的聲音,但這并不妨礙她立刻做出判斷。
貝拉特裏克斯·萊斯特蘭奇的聲音——即使被殘忍和瘋狂的本性所掩蓋,即使被阿茲卡班的經歷所摧殘——仍然具備布萊克家獨有的那種暴躁而危險的特質,在某種程度上,會使她想起因為心情不好而變得刻薄易怒的小天狼星。
伊薇特輕輕笑起來。
“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貝拉特裏克斯傲慢地命令道,“別妄想你能有機會用你的魔杖。”
伊薇特慢慢把左手從長袍的內側口袋裏抽了出來,手裏果然什麽都沒有拿。
貝拉特裏克斯用沒舉着魔杖的那只手粗暴地沿着她的身側拍了幾下,摸到了她收在腰間的魔杖,抽出來,遠遠地抛向一個角落。
蘋果木魔杖滾落在石磚地上,像一根可憐兮兮的不起眼的小木棍。
伊薇特的目光追随着自己的魔杖,視線落向那個陰暗的角落。
這肯定是某個地牢,空氣既陰冷又潮濕,充斥着鐵鏽和黴敗的味道。腳下的石磚坑坑窪窪,周圍沒有一扇窗戶,唯有靜默的灰色石牆,從四面八方投來充滿惡意的凝視。
随即她看到有一只腳出現在視野裏。
那只腳毫不在意地踩在自己的魔杖上,使它發出不詳的咯吱聲。伴随着輕微的“啪”的一聲,她的蘋果木魔杖就那麽輕而易舉地斷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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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牢黑暗的角落裏随即浮現出一雙冰冷如蛇的猩紅豎瞳,然後是漆黑的袍角和骷髅般蒼白細長的手——伏地魔踏過她的魔杖,走到已無反抗之力的俘虜面前。
伊薇特一眼都沒有瞧向他。
她一動不動地注視着那根從十一歲那年就一直陪伴在自己身邊的忠誠魔杖,一直都沒什麽波動的神情中,終于浮現出掩飾不住的心疼和憤怒。
伏地魔帶着一種殘忍的快意欣賞她的表情。
良久之後,他才心滿意足地輕聲開口。
“看你的樣子,應該對自己的處境有所了解了……伊薇特·坎貝爾。”他說,停頓了一會兒以咀嚼這個并不馴服的名字,同時輕飄飄地舉起魔杖,對準了一言不發的女巫。
“我相信,我們不該再浪費彼此的時間……直入正題吧。”
“——鑽心剜骨。”
**********
……
……
……
已經過了多久?
她還要在這裏多久?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
伊薇特跪在地上,身體深深地伏下去。
她的額頭抵着冰涼潮濕的石磚地,脊背無法控制地輕輕顫抖着。數道鑽心咒帶來的疼痛仍然殘留在骨肉之中,她用雙手死死地揪住胸前的衣襟,似乎是要借此平息劇烈跳動着的心髒。
......還不行。還不行。
還不到時機。還要再繼續忍耐。
小天狼星剛剛通過相連的口袋為她送來的那不為人知的一線生機,只有短短一瞬可以利用。
倘若她因為忍受不了疼痛而草率出手,被伏地魔和貝拉特裏克斯察覺、阻止,那就再也沒有第二次脫身的機會了。
她剛才在片刻間所窺視到的那個足以決定戰争走向的情報,也将随着她葬身于這個暗無天日的地牢。
伊薇特能感覺到伏地魔冷酷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後腦上。
疼痛使她的神經也變得極為敏銳,連攝神取念的魔法也感知得到——好像軀殼憑空消散了,只留下靈魂和思想,袒露在空氣中,任由人審視和打量。
可她此刻一絲力氣也不剩了。
即使知道自己的想法正在被人肆意攫取,卻無法集中精神,去對抗這種蠻橫而狡詐的掠奪。
她只能放空。放空。
想想快樂的事。想想過去——想想小天狼星。
想想那個飛天掃帚間敞開的窗戶。聖誕晚會的最後一支舞。情人節的酒心巧克力。1978年的第一次日出。畢業典禮的漫天焰火。
想想拉文克勞河原的荒野和懸崖。十字路口金鏈樹下的無名墓碑。煙霧缭繞的狹小廚房裏的牢不可破誓言。格裏莫廣場12號的溫暖壁爐。
......
……
……
是她徒勞的回想起到了作用嗎?還是有某種力量阻礙着伏地魔的攝神取念呢?
伊薇特感覺到那束毒蛇般陰冷的目光從自己身上移開了。
——他終究還是一無所獲。
意識到這一點的伊薇特淺淺地松了口氣。
冷汗從她的額頭和鬓角淌下來,滴落在石磚地上。痛楚延綿不絕地刺激着她的神經,現在連所剩無幾的精力和勇氣也将耗盡了。
在她支撐不住之前,能等得到一線空隙嗎?
“伏地魔欣賞你的忠誠。”頭頂那個尖銳而冷酷的聲音說,“但是,我的耐心也差不多要耗盡了……如果你還是不願意屈服,那麽也許……再一次……鑽心剜骨!”
伊薇特聽到一聲慘烈的尖叫從自己的身體中迸發出來。
她從剛才開始已慘叫了太多次,嗓子裏已經開始冒出血沫,喉嚨像是被生生撕扯開似的,連聲帶好像也快要繃斷了。
但這樣細微的傷處,和身體深處再次傳來的那種尖銳而劇烈的痛楚全然無法相比。
痛楚使她想要尖叫,但出聲只會使喉嚨間再多一重痛楚。她此刻連跪着的力氣也沒有了,只能軟軟地倒在地上,臉朝下蜷曲着身體,發出含糊而細弱的嗚咽聲。
“你還能再堅持多久呢?”伏地魔輕聲問,“......再多幾次,就是能打破伯莎·喬金斯所中遺忘咒的次數......再多幾次......就是會使隆巴頓夫婦發瘋的次數......”
他的聲音中蘊含着一種殘忍的興奮,連瞳孔也變得很細,低着頭,用貪婪的目光注視着伏在地上一動不動的伊薇特。
片刻的寂靜之後,有一縷細若游絲的低弱聲音沉悶地傳出來。
“......你不明白。”伊薇特說。
她的聲音幹澀而沙啞,像是被刺破胸膛的夜莺,摻雜着抑制不住的顫抖,分明連擡起頭的力氣都沒有,氣息也微弱得似乎随時都會斷絕,但一字一句,卻在唇齒間咬得無比清晰。
“你不......明白......”她虛弱地艱難重複道。
“我洗耳恭聽。”伏地魔用譏諷的語氣冷冷說,“希望你接下來要說的話,比你腦子裏裝着的那些可笑的愚蠢回憶要有用一些。”
“你不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痛苦。”伊薇特喘息着說,“有些事情......比鑽心咒、比發瘋、比死亡更可怕。”
“真是毫無說服力的理論。”伏地魔漠然道。
“你不明白。”伊薇特近乎執拗地堅持。
她似乎神志也不大清醒了,從喉嚨中發出沉悶且斷斷續續的破碎笑音,拼命用一側的手肘撐起上半身,另一側的手按在肋骨的位置,竭力忍耐着身體的顫抖,仰起頭和伏地魔對視。
“——所以你注定贏不了!”她咬着牙說,聲音狠戾而冷厲,使這句話聽起來像是來自冥界的詛咒。
“我贏不了?”伏地魔霍然拂袖,怒火中燒地反問,“難道我沒有征服過死亡、死而複生嗎?難道我的食死徒沒有從鄧布利多的監視下将哈利·波特帶出霍格沃茨嗎?你不知道我達成了怎樣的成就......死神是無法追上我的……我只需要……”
他開始在地牢中來回踱步。貝拉特裏克斯的目光緊緊地追随着他的身影,神情激動而崇敬。
只有這一刻,兩個人誰都沒去注意已無任何反抗之力的、連魔杖也早就被收走踩斷的伊薇特。
——就是現在。
她捂着肋骨的手滑向長袍內襟,握住小天狼星剛才傳送過來的那根魔杖,集中精力,拼命在腦海中去想混淆咒的咒語。
想給當代最厲害的黑巫師施咒,用的還是自己并不熟悉的魔杖,所能制造出來的空隙,也只有趁他不注意時這麽短短一瞬。
她知道他會防備所有傷害性和攻擊性的魔咒,甚至會格外防備不可饒恕咒,卻未必會在乎一個很可能起不到什麽作用的區區混淆咒。
伏地魔的腳步停下了。
他神情恍惚地望向地牢陰暗的角落,仿佛陷入了深沉的思考。貝拉特裏克斯疑惑地注視着他,像是怕打擾了他的沉思,輕聲開口喚道:“……主人?”
伊薇特沒有猶豫,嘴唇翕動,無聲地念出早已醞釀在齒間的第二個咒語。
——濃煙咒。
大股大股的灰色濃煙從她身周冒出來,好像她整個人被架在了火堆上一般。煙塵眨眼間就在窄小的空間中彌漫開來,在貝拉特裏克斯察覺到的瞬間,原本就昏暗無光的地牢已無法視物了。
“阿瓦達索命!阿瓦達索命!”她慌亂地尖聲叫道,朝伊薇特倒地的位置胡亂發射死咒。
詭谲而妖異的綠光在滾滾濃煙中接連閃過,仿佛是暴風雨前的厚重烏雲中醞釀的閃電和雷暴。
伏地魔從短短一瞬的混淆咒中回過神來,憤怒地高聲喝道:“別讓她死了!”
貝拉特裏克斯的下一記索命咒被這句話硬生生堵了回去。她開始盲目地大喊:“昏昏倒地——昏昏倒地——障礙重重!!鎖門閉戶!”
但食死徒還是晚了一步。
早在濃煙四起時,伊薇特就手腳并用迅速靠近了牆角,艱難地扶着牆站起來,踉踉跄跄地朝牢門的方向跑去。
她一直關注着出口的方向,也牢牢記住了伏地魔和貝拉特裏克斯的位置。
失明的經歷使她在無法視物時也敢走敢動,并不像常人乍然失去視野時那樣謹慎小心。她很快就摸到了鐵門,默念出一句“阿拉霍洞開”,在貝拉特裏克斯再次将門上鎖之前,就悄無聲息地推門出去了。
**********
伊薇特反手在地牢外面加了一道鎖。
但她知道這不可能攔住他們太久,只能随意選定一個方向,忍着劇痛往前走。
這裏被設下和霍格沃茨類似的屏障,因此無法幻影移形。被施了空間伸展咒的地下室,走起來像無止境的迷宮。
伏地魔的氣息似乎近在咫尺,她自己的腳步聲又被空蕩蕩的甬道給成倍放大了。伊薇特每轉一個彎,都覺得會迎面被一道綠光劈中腦袋——或者更壞,被擊昏帶回地牢,回到那永不斷絕的劇痛之中。
不能視物的那只盲眼中浮動着絲絲縷縷的魔法痕跡,她能透過斑駁的色彩看出地下室中附着的防護咒和伸展咒。除此之外還有一縷蛛絲般細弱的魔法纏在自己身上,那應當是伏地魔的定位咒終于追上了她。
也就是說,他本人也就在不遠處了。
必須立刻離開地下室。必須立刻幻影移形到安全的地方。否則無論自己跑多久,他最終都能找得到她。
伊薇特握緊了小天狼星剛剛傳送過來的魔杖。
這是她哥哥生前用過的那根金合歡木魔杖。
在小天狼星從阿茲卡班逃至倫敦時,曾經短暫地借用過它。原本一直被她收在佩爾頓街的那個小公寓裏,在他們搬去蘇格蘭之後,就同随身行李一起帶回了拉文克勞河原的舊屋。
伊薇特才被傳送到地牢,就褪下了左手上的素銀戒指,丢進了長袍內襟的口袋。
貝拉特裏克斯那時以為她要掏魔杖,粗暴地制止了她,但從手指上脫落下來的戒指已沉沉地墜入了口袋中,重量随即就消失不見了——伊薇特就知道,它已經被轉移到小天狼星的口袋裏。
他收到那枚她從不離身的戒指,肯定就知道自己被困了,所以給她送來了這根魔杖——送來了一線生機。
魔杖很久沒被用過了,像是生鏽了的機器,因為長久擱置而難以運轉。
要用這根并不熟悉的魔杖來對抗伏地魔的咒語屏障,伊薇特并沒有多少自信。
更何況她剛經受了十數道鑽心咒,這會兒原本就虛弱得就随時都會昏倒,連站都站不穩,怎麽還有多餘的精力在那樣堅固的壁壘上劈開一道縫隙呢?
伏地魔在步步緊逼,地下甬道中回蕩着貝拉特裏克斯怪聲怪調呼喚她名字的聲音。黑魔法的氣息無處不在,對方顯然比她游刃有餘得多。
憑着小天狼星送來的、曾經屬于利奧波德·坎貝爾的那根魔杖,伊薇特好不容易才制造出一線出其不意的生機。可現在看起來,這番垂死掙紮,只不過是将她從一條死路,徒勞地引向了另一條死路。
——但是,多巧啊?
她在沒有希望的死路上走了十多年,原本就最擅長去走一條走不通的死路。
伊薇特停住了腳步。
她不能再試圖東躲西藏地盲目逃竄了——如果面前沒有路,那麽她就親手劈開一條路。那樣黑暗的、孤獨的、滿是荊棘和血火的路她都咬着牙走下來了,現在,也不差這一小段。
她穩穩地舉起了魔杖,凝視着面前的虛空。
深呼吸。別着急。好好看着。
盲眼中,那裏咒語屏障的色彩最稀薄,留給她的機會也最大。
杖尖在空氣中垂直下劃。
如同是在紙面上畫下一條豎線,又像是用長劍在石牆上刻出一道淺痕,雖然是再簡單不過的動作,但卻有源源不斷的阻力通過魔杖傳遞回伊薇特的身體。
她拿着并不順手的魔杖,去對抗伏地魔親自設下的監牢,哪裏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伊薇特不得不調動全身的力量,咬牙、屏息,才能從殘留的劇痛中集中精神。
但魔杖過早失去了原本的主人,沉睡了太久,木質中的魔力流動變得生澀而阻滞,像是行将幹涸的細弱溪流,難以煥發出蓬勃的生機。
可它面對的卻是那樣高聳堅實的壁壘。
伊薇特只能更用力地握住利奧波德的魔杖。
身體的劇痛幾乎已經麻木了,心髒跳得是那樣激烈,連呼吸都困難起來。咒語透支着精神力,血肉幾乎要沸騰燃燒……後植入的那顆眼球,好像要被撐爆了似的脹痛着。她感到有溫熱的液體從眼眶中溢出來,不知道是淚還是血。
她已經看不清東西了。
盲眼中的色彩翻湧着将她吞沒,移自小天狼星的那只眼瞳所能感受到的光線也正逐漸黯淡下去。
杖尖對着的虛空中,終于出現一圈漣漪般的淺淺波動。
伊薇特卻覺得自己終于要開始絕望了。
她拼盡僅剩的所有力氣,才只能在這堅實的魔法屏障上留下淺淺的一點痕跡。要想在其上真正劈開一道縫隙,還遠遠不夠。
她已經沒有更多的力量了。也沒有更多時間。
退一步吧。
退一步,就能永遠沉入安靜的黑暗。不用再戰鬥了。不用再經受痛苦了。不用再被如影随形的過去和夢魇糾纏,終于能好好睡一覺了。
退一步就好。
她已經盡力了。已經将最後的禮物留給愛人,沒有任何遺憾了;也已經準備好去見父母和兄長,親口對他們道歉了。
伊薇特疲憊地舒出一口氣。
就在杖尖即将垂落下去的那個瞬間,她感到有一只手從空氣中伸出來,輕輕地握住了她執着魔杖的手。
與此同時,有個極遙遠、卻極真切的男孩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再堅持一下,伊芙。”那個熟悉的聲音輕柔地告訴她,“別害怕。我來幫你。”
——我來幫你。
你碰壞了媽媽的裏拉琴嗎,伊芙?沒關系,我的妹妹,我來幫你修好它。
你想要海邊的那只貝殼嗎,伊芙?當然可以,我的妹妹,我來幫你把它撿回來。
現在,你需要在這堵巍峨高牆上劈出一條絕境中的生路嗎,伊芙?
別害怕,我的妹妹,我來幫你。
……
那只來自彼方的無形之手和她一起握上魔杖的同一個瞬間,伊薇特在恍惚中意識到,金合歡木魔杖中的阻力倏地消失了。
力量如同破堤的江流一般,滔滔不竭地奔湧激蕩,将她身體內的每一縷魔法都席卷而去,去沖擊那道高聳的牆壁。近乎枯竭的精神被某種親切而穩定的氣息所包裹住,她好像是被一只溫暖的手掌托舉着,一直向上、向上,直到脫離了暗無天日的死地。
更多滾燙的液體從伊薇特的眼眶裏溢出來。猩紅的。鹹澀的。
血液在骨肉之間震蕩不休,擂鼓般沉重的心跳使她的耳膜嗡嗡作響。盲眼中那些橫沖直撞的色彩,缭亂得仿佛是死前的走馬燈,腦袋裏的神經有如針紮一般,使她頭暈得想要嘔吐。
但她仍緊緊握着魔杖,拼命維持着身體的穩定。
杖尖所指之處,空氣被劃出了細長的深刻裂紋。
伏地魔親手設下的魔法屏障,此時終于出現了一絲縫隙。
內界和外界被空間連通——她可以幻影移形逃離這個地方了。
甬道深處傳來風聲呼嘯的聲音,眼角餘光中,有兩道裹挾着無邊惡意的黑影正疾速地朝這個方向掠來。
“去吧,伊芙。”她聽到哥哥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他說:“我真為你驕傲。”
男孩的聲音依舊遙遠而缥缈,卻真切得讓人想要落淚。那股托舉着她、不讓她沉入黑暗夢鄉的溫暖氣息正在逐漸消散,伊薇特哭泣着将那根已耗盡力量、徹底死去的魔杖抱在懷中。
她抱得那樣緊、那樣珍愛,仿佛還在幼時,依戀地摟着兄長的手臂。
伴随着紅綠交錯的光束和貝拉特裏克斯憤怒的尖聲咒罵,伊薇特一轉鞋跟,擠進那個窄窄的空間縫隙。
……
……
……
睜開眼睛之前,先是聽到了沉穩的濤聲。
沁涼的海風撲在臉上,帶着些微的潮意,裹挾着花葉和泥土的清新味道,無拘無束随意來去,輕柔地拂去纏繞着她的一切陰霾和痛楚。
她熟悉這陣風,就像熟悉自己的手指——這陣風來自蘇格蘭高地,是拉文克勞河原的風。
她回家了。
伊薇特蜷縮着倒在柔軟的草地中。
盲眼中攪動着的混亂色彩已消失不見,恢複成了一片純然的虛無。右眼的眼眶中血淚模糊,殘存的視野黯淡而渾濁,眼底傳來燒灼般的陣痛,似乎這顆本不屬于自己的眼球随時都會融化掉。
她看不清晦暗陰郁的低垂鉛雲,看不清延伸至天際的漫長海岸。她被埋沒在蘇格蘭高地的曠野中,眼前唯有飄搖舒展的翠綠草葉,和在風中顫顫而立的淺紫薊花。
就快下雨了。伊薇特昏昏沉沉地想。
在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伸出手去,揪下離她最近的一朵薊花,用最後一絲力氣将它塞進了長袍內側的口袋。
來找我吧,小天狼星。
我等着你——就在薊花盛開的原野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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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到她了!”
“快去通知布萊克!”
“他朝哪個方向……?”
“……東海岸離這裏——”
……
……
……
“伊芙?伊芙!”
“你醒着嗎?伊芙,是我!”
“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她還有意識!誰來……”
……
……
……
“必須去聖芒戈!”
“她的身體經受不住……”
“——直接回倫敦。”
“……龐弗雷夫人也許……”
……
……
……
半夢半醒之間,偶爾會有幾句對話飄進伊薇特耳中。
她幾次被身體的疼痛喚醒,又疲憊地沉沉睡去。這樣迷迷糊糊的,感覺身體輕飄飄地浮起來,被運往某個地方。
海風消失了,濤聲也消失了。光暗數度變幻,她好像進到了室內,被安置在柔軟而溫暖的床上。
她醒過來幾回,卻累得睜不開眼睛。
小天狼星一直握着她的手,替她擦拭眼窩裏滲出的血和淚,幫她梳理淩亂披散的頭發,又将那枚被她摘下來當做求救信號送出去的素銀戒指重新戴到了她的手指上。
她被喂了某種藥水。身體的疼痛稍微減輕了一些,眼球也不再灼燒發燙。
伊薇特陷入了徹底的昏睡,什麽都感覺不到了。
……
再醒來的時候,伊薇特發覺自己身體上的痛楚已消退了大半。
她雖然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可還是虛弱沒有力氣。太陽穴仍舊一跳一跳地鑽着疼,過度消耗的精神也并未徹底恢複。
雙眼被散發着某種草藥味道的布條覆蓋着——她又什麽都看不見了。盲眼并無什麽感覺,可移自小天狼星的那顆眼珠卻又癢又酸,想必還有得治。
伊薇特此刻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所以只是平躺着,動也沒動。她的手也仍舊靜靜地放在身側,連指尖都沒擡起來一下。
她這樣子與昏迷無異,可身邊的小天狼星卻一下子就察覺出她呼吸節奏的變化,立刻握住了她沒有溫度的右手。
“嘿,伊芙。”他啞聲說。
伊薇特張了張嘴,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的嗓子充血腫脹得厲害,頭也疼得不行。她試着用手撐起身體,卻發現自己乏力得坐都坐不起來,只好頭暈目眩地又躺回枕頭上。
小天狼星伸手試了試她的體溫,替她調整了一下眼睛上快要滑落的布條,又喂給她一顆能咬出水來的甜味藥丸,極大地緩解了她喉嚨的疼痛。伊薇特這才能用幹澀的聲音說出話來了。
“魔杖在哪兒?”她啞着嗓子問。
小天狼星彎腰從床頭櫃上拿起利奧波德的金合歡木魔杖,小心放到伊薇特的右手下面,使妻子動一動手指就能拿住它。
伊薇特用指腹摩挲着那根耗盡力量的魔杖,珍愛地撫摸着并不平滑的杖身,沉默了很久,才輕聲開口。
“你們救了我的命。”她說,“你和利奧。”
“不是,伊芙。”小天狼星無力地說,“是你自己救了自己。”
他語氣中的消沉和痛苦太過明顯,讓伊薇特忍不住想去拍拍他的腦袋安慰他。
她試探地伸出手在床邊摸索,小天狼星立刻看懂了她的意圖,溫順地把自己的手塞到她的手底下,任由她像是拍着小狗腦袋似的,輕輕拍着自己的手背。
“我是因為這根魔杖才逃出來的,小天狼星。”伊薇特微笑着說,“可你又怎麽會想到給我送來這根魔杖呢?告訴我吧——我想聽你說說話。”
小天狼星短促地笑了一聲。
他此刻并沒有說話的心思和力氣。但她既然說想聽,他就願意告訴她。
“我一接到你傳送過來的戒指,就知道你出事了。”他疲憊地說,“但謝天謝地,還沒喪命……我想他們既然俘虜了你,肯定會收繳你的魔杖。我原本立刻想把我自己的魔杖傳送過去——你知道,因為就在手邊——但我又想,萬一等下你能想辦法告訴我被關押的位置,需要我去戰鬥的話,我自己也不能沒有魔杖……然後我就想到,在我沒有魔杖可用的時候,你曾把你哥哥的魔杖借給我用……就在格裏莫廣場12號卧室裏六鬥櫥最底下那層,是不是?跟那個裝着記憶球的小木匣收在一起。”
伊薇特的嘴角一直噙着淡淡的笑意——她才發覺自己這麽喜歡聽他說話。
“真奇怪,是不是?”小天狼星最後苦笑着總結說,“到現在,居然是一個勇敢的拉文克勞直面敵人戰鬥,一個聰明的格蘭芬多在後面絞盡腦汁想辦法幫忙。”
“最重要的是,我們都還活着。”伊薇特說。
“是啊。”小天狼星長長地嘆息一聲,“謝謝你還活着。”
伊薇特這時覺得自己的頭疼好些了,于是在小天狼星的幫助下從床上坐起來,向後靠在柔軟蓬松的枕頭裏。眼睛上敷着草藥的布條滑落下來,小天狼星及時接住了它。她朝丈夫搖了搖頭,意思是自己暫時不想戴着。
小天狼星遞給她一條溫熱的濕手帕,讓她擦去了眼角殘留的深色藥液。
這下伊薇特總算能睜開眼睛了。她擡起眼睛看向小天狼星,對他露出一個虛弱而蒼白的、卻格外真切的微笑。
小天狼星也勉強彎了彎嘴角。
他們在靜默中相對而坐,一時都不知道該怎麽談起那間地牢裏發生的事。小天狼星發了會兒呆,忽然想到了什麽,不由得坐直了身體。
“......你半夢半醒的時候,一直在說‘我看到了’。”他問,“你看到了什麽?”
伊薇特聞言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我不……”她臉上浮現出略顯困惑的神情,眉頭稍稍皺起來,仿佛陷入沉思,“我起初還以為是幻覺,但是現在想想——”
“什麽?”
伊薇特沒有立刻答話。她垂着眼睛,靜靜思索了一會兒,才沉吟着,慢慢開口。
“魔法來源于我們的生命力,這你明白吧?”
小天狼星點了點頭,同時認真地看着妻子的眼睛,盡管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并沒有和他對視。
伊薇特用這句話開了個頭,就覺得接下來的話更順暢了一些:
“越是高深的咒語,就越是紮根于靈魂的深處。”她說,“比如漂浮咒和召喚咒,只需要用到淺層的魔力;變形咒和複原咒,稍微開始牽扯到事物的本質……血盟、赤膽忠心咒、牢不可破誓言,乃至于不可饒恕咒,就已經觸及了生命的內核。”
“我知道。”小天狼星悶悶地說,同時用拇指摩挲着她左手無名指指根的那枚素銀的戒指。
伊薇特感覺着在血肉中流轉不息的、将她和小天狼星維系在一起的靈魂鎖鏈,一時也有點兒出神。
或許是因為這個刻印般的牢不可破誓言,或許是因為在神秘事務司長久接受墨提斯之息的影響……又或許因為自己這雙被咒語燒壞而能看到魔法的眼睛,她對力量、靈魂和思想的感知,要比尋常的巫師和女巫都敏銳一點兒。
所以聯系一旦産生,她立刻就能發覺。
“神秘人在對我用鑽心咒的時候——”伊薇特輕飄飄地說,頓了頓,有點無奈地擡起眼睛,看向一言不發的丈夫,“——小天狼星,你先松開我的手。”
小天狼星像是被燙了一下似的,猛地松開了緊握着她的那只手。
他一直握着妻子的手,壓根沒注意到自己在聽到“鑽心咒”這個詞時不由自主用了力,甚至在她白皙的皮膚上留下了淺紅的指印。
可即使松開手,他一時也沒能調整好自己的表情,死死地咬着牙,以至于面部的肌肉都緊繃起來,原本英俊随性的好看的臉,就顯得有幾分扭曲和怪異了。
伊薇特拍了拍他的手背,關切地看着他的眼睛。
那只深灰色的眼瞳,滿溢着痛苦、仇恨、懊悔和憤怒。這些情緒如同不斷生長的嶙峋冰刺,堆簇着占據了他的思想、撕絞着他的靈魂。
但他對上了妻子的視線,那些持續切割他心髒的透骨碎冰,就在這束柔軟而寧靜的目光中,消解成了一縷不聲不響的澄淨水流。
小天狼星頹然靠在椅背上。
“神秘人在對我用鑽心咒的時候,”伊薇特看他安定下來了,才接着說,“有一個很短暫的瞬間,我看到了他的靈魂。”
小天狼星徒勞地張了張嘴,但是嗓子裏好像被某種又酸又苦的東西死死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
“就像我說的,不可饒恕咒是觸及到生命內核的魔法,所以在某種程度上,會将施咒人和承受人連接起來。”伊薇特若有所思地說,“原本他絕不會讓別人讀到自己的思想……但我猜,也許是因為他在折磨他人時習慣了對方不反抗,也許是因為獵物的掙紮和痛苦會使他感到愉悅、興奮和輕松——那時他對自己的靈魂,沒有絲毫的防備。”
“所以我看到了。”
“他的支離破碎的、不完整的靈魂。他的過去的碎片。還有他的記憶——”
伊薇特頓了頓,放低聲音,神情厭惡,嘴唇翕動,像是要吐露一個格外肮髒的、令人憎恨的詞彙:
“——有關魂器的記憶。”
“魂器?”小天狼星茫然地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詞彙。
“我并不很清楚具體的作用。”伊薇特說,“大概屬于死亡廳最想掩蓋的秘密之一……是每個正派的巫師永遠都想象不到,也接觸不到的——最邪惡的黑魔法。”
“但至少現在我們有了線索。”小天狼星安慰她說,“鳳凰社會确保你得到的信息發揮其應有的作用,伊芙。我們會贏的。我保證。”
伊薇特搖了搖頭。
“我不止知道他制作了魂器。”她輕聲說,皺了皺眉,像是在極力抑制着想要嘔吐的欲望,“……我還看到了他選擇的容器。看到了他把容器都藏在了什麽地方。”
“鄧布利多是對的,小天狼星。”她壓抑着聲音中的不安和憤怒,顫聲說,“你們必須去找霍格沃茨創始人的遺物——他竟然把羅伊娜·拉文克勞的冠冕,做成了肮髒的、卑鄙的、邪惡的魂器!”
伊薇特意識到自己的手正在發抖。
只是談論這個詞彙,就令她仿佛重新回到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地牢。
在永無止境的鑽心劇痛中,透支着自己所剩無幾的精力,通過那雙殘酷而嗜血的猩紅蛇瞳,窺視黑魔王那有如能夠吞噬生命的思想。
在接觸到他靈魂那極短暫的一個瞬間,伊薇特甚至相信,她一只腳已踏入了毫無生機的、寒冰煉獄般的荒蕪死地。
她抿緊了嘴唇,難以控制地打了個冷戰。
小天狼星再次握住了妻子的手。
伊薇特在他滿含擔憂的注視下定了定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必須盡快見到鄧布利多。”她說。
她的聲音仍舊沙啞幹澀,卻不再虛弱發抖了。她直視着小天狼星的眼睛,仿佛在視線相碰時交換了某種無聲的意志。再開口時,她的語氣已恢複了平日的鎮定和沉靜,神情也變得決然、堅毅——
“是時候結束這場戰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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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後-拉文克勞河原】
從高地首府因弗內斯往東十五英裏,有一個無法被麻瓜找到的巫師村落。
在海岸的懸崖之上,矗立着一座瘦削孤峭的古堡,那是霍格沃茨創始人之一羅伊娜·拉文克勞的故居。懸崖下的沼澤是英國最古老的神秘學發源地之一,千年以來吸引着無數巫師和學者前來拜訪、瞻仰,逐漸發展成蘇格蘭北部最大的巫師聚居地,被當地人稱為“拉文克勞河原”。
由于黑巫師的暴行,這裏從第一次巫師戰争時期荒廢下來。直到被稱為神秘人的黑魔王在多年前的決戰中煙消雲散,才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今天,哈利·波特和金妮·韋斯萊的婚禮就在這個村落外舉行。
盡管韋斯萊夫人盛情邀請他們到陋居去辦儀式,但羅恩和赫敏的婚禮才結束沒多久,哈利實在不想給韋斯萊家再添麻煩。
他原本想借用格裏莫廣場12號宴請賓客,但小天狼星嫌棄布萊克老宅的氣氛太過陳舊陰森,撐死了也裝不下多少人,因此極力推薦教子把婚禮安排到更寬敞美麗的蘇格蘭高地。
韋斯萊夫人提前了一個星期就來這裏布置場地、安排瑣事。而作為東道主的小天狼星和伊薇特夫妻倆,卻直到婚禮前三天才從挪威回到英國。
婚禮當天,小天狼星從早到晚都忙得不見人影,伊薇特卻沒什麽事做。從入場到宣誓,再到最後的招待宴席,她一直百無聊賴地在賓客外圍獨自旁觀,像個游離在人群之外的影子。
宴席快結束的時候,大部分人都進到舞池中去了。
伊薇特在這裏認識的人不多,幾乎只跟赫敏和唐克斯說得上話。海絲佳·瓊斯、金絲萊·沙克爾和韋斯萊夫婦都曾先後來找她寒暄問候,友善地陪她打發了一段過于無聊的時間。
但大多數時候,她還是獨自坐在桌邊,耐心等着小天狼星忙完,好跟他一起回家。
喝完第三杯蘇格蘭麥芽蘇打水的時候,伊薇特聽到身邊傳來一個溫和悅耳的男性聲音:
“請問,夫人——”
伊薇特聞聲擡起頭,看向那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跟她搭話的年輕巫師。
他看上去是新郎新娘的同齡人,眉目間的神情卻更沉穩成熟。他高大挺拔,容貌英俊,幾乎和年輕時的小天狼星不相上下,可卻不像布萊克那樣鋒利傲慢,讓人一看就知道,他無論走到哪兒,都屬于很受歡迎的那種人。
“這個位置有人坐嗎?”這位英俊的年輕巫師很有禮貌地問。
伊薇特環視了一下她所在的這張圓桌。圓桌周圍擺着十二把椅子,她坐了其中一個,剩下的十一把都空着。
“沒有。”她說。
這年輕人于是拉開她身邊的椅子坐下,稍稍側過身面對她。他的姿态既不刻意親近,也不十分疏遠,舉止沉穩而有分寸,令人心生好感。
伊薇特注視着他的動作,茫然地想了半天,都沒能猜出來他是為何而來。
她只好等着他先開口。對一向都習慣占據主動的拉文克勞女巫來講,這可并不尋常。
“我能為你拿杯香槟嗎?”他客氣地問。
“不用,謝謝。”
年輕人就在她身邊默默坐了一會兒。
他雙手在桌面上交握,相對的拇指一下一下敲打着,似乎陷入了沉思,半晌才下定決心,鄭重地轉過身,面朝向一言不發的伊薇特。
“我真不想跟你的第一次交談就是這個話題,夫人。”他誠懇地說,“希望你能原諒我的唐突……因為,你看,哈利說你們——你跟布萊克先生——不常呆在國內,我一直都沒找到機會去拜訪你。”
伊薇特沒說話,靜靜地等着他進入正題。
她這回總能确定他想問的事并不容易啓齒了。這年輕的巫師看起來有些窘迫,似乎他本身所具有的良好教養并不允許他貿然提起某件會令人不快的話題,但這件事對他一定足夠緊要,所以他即使不情願,也必須要得到一個答案。
“......你的眼睛,夫人,”巫師鼓足勇氣問,“我聽說,是在1995年三強争霸賽最後一場比賽的同時被咒語燒壞的,是嗎?就是哈利被火焰杯選中那一屆。”
伊薇特盯着他,慢慢點了點頭。
她這回想起他是誰了。
“你是那個赫奇帕奇的勇士。”她頓了頓,從遙遠的回憶中找到一個名字,不确定地說,“……迪戈裏?”
“塞德裏克。”年輕人立刻朝她伸出手,“塞德裏克·迪戈裏。沒錯。真抱歉,我應該一開始就向你自我介紹的……我剛才有點緊張。”
伊薇特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
穿着婚紗的金妮這時從他們身邊飛奔而過。
她原本已經跑出去一段距離了,火紅的長發和潔白的頭紗同時飛揚起來,但從伊薇特和塞德裏克身邊經過時,恰巧聽到赫奇帕奇的巫師說出“我有點緊張”這句話,因此剎住腳,退了幾步,回到他們身邊。
“嘿,塞德裏克!”新娘輕快地同賓客打了聲招呼,又好奇地問,“你第一次跟伊芙阿姨見面嗎?”
“的确如此。”塞德裏克彬彬有禮地颔首回應道。
“別緊張,”金妮說,俯下身,親昵地摟住伊薇特的肩,笑嘻嘻地用自己的臉頰去貼她的臉頰,“伊芙阿姨一點兒都不可怕——我還從沒見過她生氣呢!”
“金妮芙拉。”伊薇特面無表情地提醒她,“你不是正要趕着去哪兒嗎?”
“哦,對了。”金妮直起身來,四處張望,“我正在找盧娜!科林看見她把我那副妖精打造的耳環拿走了,也許正在哪個角落裏清除附在上面的騷擾虻。”
伊薇特給她指了個方向,金妮跟她道了聲謝,急急忙忙地提起裙擺跑走了。
“……什麽是騷擾虻?”塞德裏克注視着金妮逐漸遠去的背影,不無困惑地茫然問。
“我不确定。”伊薇特回答說。
女巫略顯冷感的聲音一下子使塞德裏克回過神來。年輕人有些窘迫地收回目光,仍舊禮貌而誠懇地和伊薇特保持着目光的接觸。
“我是想問,夫人,”他躊躇着,半晌才下定決心,似乎是怕自己反悔,語速極快地問,“……如果我說錯了,希望你別見怪——你是不是曾經以某種手段,幹涉了最後一場比賽的進程?”
伊薇特定定地注視着塞德裏克的眼睛,并不回避年輕巫師坦率幹淨的目光。她沒說“是”還是“不是”,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開口:
“如果你是在質疑我破壞了比賽的公平性——”
“不!”塞德裏克急切地說,好像是怕她誤解自己的來意,甚至顯得有點慌亂,“我絕不是——我沒有任何指責你的意思……我只是、我不确定——”
他沒把這句話說完,因為西弗勒斯·斯內普怒氣沖沖地出現在他們身邊。
“坎貝爾!”
“斯內普。”伊薇特用沒有起伏的語氣回應道,同時還算客氣地朝他點了一下頭。
“教授。”塞德裏克站起來跟他問好,但魔藥教授沒理會他。
“把這小孩、從我這裏、帶走。”斯內普咬着牙,一字一句地對伊薇特說,同時像是變戲法似的,伸手從飄揚的黑袍裏揪出來一個四五歲大的小姑娘。
伊薇特瞥了那女孩一眼,坦誠地告訴他:“不是我的。”
“我當然知道不是你的。”斯內普咆哮道。
“這是盧平教授的女兒安妮。”塞德裏克善解人意地補充道,“泰迪的妹妹。”
斯內普轉頭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塞德裏克不說話了。
“我爸爸說,”女孩這時頗為自豪地大聲說,“要是不想每個月吃藥,就必須跟西弗勒斯叔叔成為好朋友。”
“別叫我叔叔!”斯內普臉頰的肌肉扭曲地抽動起來。
伊薇特毫不掩飾地“撲哧”笑了。斯內普一臉嫌惡地瞪着她。
“盧平把她丢給我,自己不知道去哪兒了。”他冷冷說,“把她帶走。”
“不。”伊薇特堅持道,“不是我的。”
“你和這孩子的母親不是親戚嗎?”斯內普說,“把她帶走。”
“不。”
“看在布萊克的份上,坎貝爾——”
“讓我為你節省一點時間吧,斯內普。”伊薇特打斷他說,“你和我都很清楚,這孩子同我毫無關系,我不會自找麻煩的。所以我建議你,誰把她丢給你的,就去找誰。”
斯內普站在原地瞪她,喘着粗氣,眼皮抽動,好一會兒才認命似的,低聲咒罵着拂袖而去。安妮·盧平緊緊地抓着他的袍角,小跑着跟上了魔藥教授的腳步。
伊薇特不再看他們,轉頭對上了塞德裏克的目光。
“你剛剛說到——”
“什麽?哦,對了……”
塞德裏克思忖了一會兒,接着說:
“三強争霸賽之後,我跟芙蓉和維克多爾一直保持着信件的聯系......他們都曾在最後一場比賽中感覺到似乎得到了某人的幫助。維克多爾說有人幫他擺脫了克勞奇奪魂咒的控制,芙蓉則堅信她遇到的那只炸尾螺一開始并不是符合規定的尺寸,後來才莫名其妙恢複正常的。”
伊薇特默默聽着。
她那時的确插手了最後一場比賽,在不同程度上影響了勇士們在迷宮中的進度,否則,也許贏得火焰杯的,也許就是面前這位迪戈裏。
他要是對此有異議——她想,那應該直接去找魔法體育司。雖然時過境遷,恐怕不會有人肯理會十多年前的糾紛,但假如真有官員着手調查,她也願意坦白自己的違規舉動。
只是……
他看上去并不憤世嫉俗,也不郁郁寡歡,不太像是因為錯失了獎杯而怨天尤人的樣子。伊薇特眼下有點不能确定他的真正來意了。
“我後來跟魔法部的人打聽過,”塞德裏克接着說,“小巴蒂·克勞奇承認他對迷宮中的障礙物做了手腳,也察覺到有人破壞了他的打算,但他并不清楚是誰……幾個月前我跟哈利偶然聊起,他說您的眼睛是在那段時間被燒壞的,我就想到——”
“伊芙!”
談話再次被打斷了,這次沖到他們跟前的是一直不見人影的小天狼星。
“你還好嗎?”他急切地問。
“我挺好的。”伊薇特說。
“那就好。”小天狼星松了口氣,撥了一下她垂落的鬓發,又順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神情中不無擔憂和警惕,“弗雷德告訴我,他看到斯內普在糾纏你。”
“他已經走了。”
“那就好。”小天狼星又說了一次,接着低頭迅速吻了一下妻子的發頂,又像來時一樣匆匆走了,這期間連一個眼神都沒有分給塞德裏克。
伊薇特含笑注視着他的背影,一直沒有移開視線。等他轉過拐角消失不見了,塞德裏克這才輕咳了一聲,喚回了她的思緒。
伊薇特回過神來,表情有點驚訝,似乎是因為看到他還坐在這兒而頗感意外——她原以為他問到了想知道的事,就會走了呢。
但看這年輕人的樣子,他像是還有些話沒說完。
塞德裏克沉默了一會兒,思忖着,半晌才下定決心,擡頭看向伊薇特的眼睛。
“我接下來說的話,夫人,你也許會認為我瘋了。”他輕聲說,“但我認為你有權利知道。如果你聽過之後覺得無所謂,那麽就當從來沒見過我就行了。我也不會再來糾纏你,讓你煩心。”
伊薇特輕輕點了一下頭,示意他說下去。
塞德裏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從幾年前就一直會做一個同樣的噩夢。”他敘述道,“夢到三強争霸賽最後一場比賽的迷宮裏,最後是我和哈利同時碰到了火焰杯,被傳送到了小漢格頓的墓地。”
“你錯過了贏得比賽的機會,難免會心存遺憾。”伊薇特心不在焉地說,食指輕輕敲打着瓷杯的邊沿——她已經開始有點不耐煩了,甚至寧願他直接去找魔法體育司。
“不是,夫人。”塞德裏克坦然道,“在那個噩夢裏,我被小矮星彼得殺死了——阿瓦達索命,就像那樣,幹脆利落。”
伊薇特敲打着瓷杯邊沿的手指停住了。
她慢慢将視線轉向年輕的赫奇帕奇,用那雙極富壓迫感的瞳色相異的眼睛直視着他的眼睛。
他在這兒坐着的時間不算短了,但她好像直到此時,才真真正正地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她終于明白了這場談話的真正用意。
“我沒活下來。”塞德裏克說,“我本該死在十七歲。”
即使他什麽都不說,也沒人會知道。
但赫奇帕奇明知自己或許從此會被這份本不為人知的恩情所束縛,還是選擇對她如實相告,将自己置于任人索求回報的位置,只是因為這個高尚而正直的靈魂認定,這位夫人有權知道她曾無意中挽救過一條性命。
年輕人坦然而勇敢地等待着救命恩人的反應。這樣緊張重要的時刻,伊薇特居然仿佛在走神——
隔着許多賓客、桌椅和花樹,她看到小天狼星正朝她招手,并遠遠比了個手勢,指指場地外,意思是他已沒什麽事了,現在就可以走。
伊薇特含笑朝他揮了揮手,随即轉頭看向塞德裏克,打算盡快結束這場對話。
“如果你想為此感謝我——不用。”她直白地說,“我不是為了你才那麽做的,後來發生了什麽事,也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我猜到你也許會這麽說……”塞德裏克低聲說,“但事實是,夫人,無論你是否認同,你的确救了我的命。我希望你至少能知道這件事——知道我的存在。”
“我已經知道了。”伊薇特說,又客客氣氣地問,“你還有別的事嗎?”
塞德裏克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沒有了。”
聽到他這麽說的伊薇特,終于露出如蒙大赦般的放松表情。
她輕快地站了起來,随手拂平長袍的褶皺,對年輕的赫奇帕奇最後點了一下頭,用平淡的口吻祝他晚安,就毫不留戀地從桌邊離開了。
她疾步朝小天狼星走去。
穿過觥籌交錯的賓客,穿過璀璨奪目的燈火,穿過綠意盎然的柔軟草坪。
她看到自己那位總是腼腆寡言的小助理正對身邊的人露出略顯羞澀的可愛笑容,也看到更多素不相識的年輕的男女巫師在舞池中相擁着慢慢起舞。她看到疲倦微笑的狼人從魔藥教授的手裏接過自己年幼的女兒,也看到穿着潔白婚紗的美麗新娘同哥哥們站在一起開懷大笑。
然後她看到小天狼星,遠遠就朝她展開雙臂。
伊薇特唇邊蘊起一縷笑意。她加快腳步走到丈夫身邊,挽住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向婚宴場地外的原野。
舉辦儀式的位置是金妮挑選的,在懸崖邊一處視野極好的海岸。這裏離伊薇特和小天狼星的家不遠,步行只要十五分鐘。
金橙色的夕陽已沉入海平面以下,只留下即将被夜色吞沒的最後一抹餘晖。西方的天空仿佛一只即将閉合的巨眼,将世間殘留的日光都收攏在其中。
屬于年輕人的狂歡或許要持續到後半夜,像他們這個年紀的人,就該早早上床睡覺才行。小天狼星一整天都在忙前忙後幫哈利招待賓客,伊薇特在熱鬧的環境中呆了一個下午,兩個人這會兒早已疲憊不堪了。
但是今晚夜色太好,他們誰都不忍心幻影移形。
原野之上沒有小路,他們就踩着柔軟的草地。帶着清新潮意的初夏和風撲在臉上,拂去纏繞着身體的一切塵埃和陰霾。胸腔裏跳動着的心髒也因此變得輕盈、舒暢,如同要在這柔和而沁涼的風中漂浮起來一般,輕飄飄地就要離開地面。
月亮早已升起了。
今晚的月亮是一彎纖細的上弦月。月輪鋒利如冰刃,皎潔而柔和的澄澈光輝落在起伏的原野之上,使草尖像是覆上一層銀白的霜。
但星辰并不因此黯然失色。
“你不擡頭看看星星嗎?”小天狼星仰着頭說,“今晚特別、特別、特別好看。”
“我曾是魔法天文協會的會長。”伊薇特回答說,“我看過的星星足夠多了。”
盡管小天狼星用了三個“特別”來吸引她的注意力,女巫卻一直都沒擡起頭。她靜靜地垂着眼睛,不去看銀河璀璨的夜空,也不去看映滿星光的海面。
......
七年前,就在戰争結束之後,不再需要逼迫自己注視星空的伊薇特,突然變得很害怕看到星星。
她收起了家裏所有的觀星設備,也不再去天文廳和魔法天文協會。她不想閱讀和天文學有關的書籍,以至于把所有藏書和筆記都鎖進書房,只在卧室的書櫃裏留下了幾本最喜歡的格雷琴·夏普夫人的詩歌選集。
她拒絕在夜幕降臨之後出門,每到傍晚就拉上家裏的每一扇窗簾。有一段時間甚至極力避免叫出小天狼星的名字,只用“嘿”或是“親愛的”來稱呼他。
類似的症狀,在戰争結束一年之後開始好轉,又過了三四年才逐漸消失。
事到如今,她的正常生活雖已不再受到妨礙,卻還是不喜歡看到星空。
他們又在沉默中走了兩分鐘。伊薇特猶豫片刻,稍稍擡起低垂的眼睛,迅速瞄了一眼海上的夜空。
她沒能像自己預想的那樣,看過一眼就立刻收回目光。
沁涼的夜風拂過野草叢生的曠野,發出輕不可聞的沙沙聲響。站在如波浪般翻湧的草地之中,讓她有種萬物都已消失的錯覺。天地間只剩下這片廣袤無垠的原野,除此之外,就只有頭頂靜默流淌的星河。
啊……這條星河。
今夜晴空萬裏,沒有一片雲彩。銀河看上去是那樣近、那樣燦爛,恍若随時都會從天際傾流入她的眼睛。剔透的微冷星芒散發着任何人造物都無法比拟的純淨光輝,在明明暗暗間構成奇異而斑駁的迷幻光河,讓人無法移開視線哪怕一瞬。
無數星辰和星座的名字從伊薇特的腦海中接連浮現,随之而來的就是牢牢印刻在記憶中的概念和公理。她的大腦如同被設定好的機器,無法自控地接收和處理着無窮無盡的信息——星相、星圖、星等、星序、星表、位置、角度、編號、含義、預兆。
她能讀懂星空,就像讀懂一門複雜的語言。
所以她害怕星空中所镌寫的信息,就像害怕一個只有她自己才懂的恐怖故事。
但此刻,她的思想被宇宙間最純粹和原始的美所占據。無論怎樣複雜深刻的語言,在這樣龐大、包容而莊嚴的美面前都喪失了一切含義。她只是任由它們浮現出來,再悄無聲息地流淌出去。
于是一切都流淌出去了。
所有苦難。所有陰霾。所有悲傷。所有艱辛。都流淌出去了。
水一樣的星光從夜空中傾倒下來,透過她的眼睛,彙入她的身體,溫柔地撫平了一切時光所留下的深刻痕跡。靈魂似乎也因此變得完整而有力,就像是迎來滿溢着純淨星輝的新生。
就在蘇格蘭廣袤的原野之上。
伊薇特擡頭癡癡地仰望着夜空下的燦爛星穹,終于靜悄悄落下淚來。
—GOOD ENDING【星穹的原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