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無疾而終
無疾而終
17歲那年，徐必成在林恒家做作業，林恒媽媽在外面做飯，叫林恒過去幫忙，徐必成單獨在林恒房間裏把作業做完。林恒還沒回來，百無聊賴，他順便拿林恒的作業對了對答案，翻了翻林恒的抽屜，最下面一層放着一本黑色的筆記本，徐必成當是什麽秘密，悄咪咪拿起來看，裏面是林恒的日記。
記錄的很多，從初中開始到現在，并不是每天都記，有時候隔幾天有時候隔幾個星期，大概翻到十幾頁的時候，徐必成出場了。前面還是正常的趣事記錄，還有對徐必成頑皮的讨厭，徐必成撇撇嘴，心裏想林恒小心眼。日記到三分之一的部分，林恒的感情開始變質，不只是單純的友情，附加上愛慕，變成了一場對最好的朋友的暗戀。
純白的心事赤裸裸地在徐必成面前鋪展開，他惶恐又不安，把日記本規整地收好，仿佛能把這個秘密藏進抽屜，林恒問他在幹嘛的時候，他啞口說沒事，那頓晚飯也吃的心神不寧。
青春期的怦然心動徐必成也有過，只不過是對漂亮女生的，但日記本裏一字一句，日積月累的悸動不像是假的。徐必成把林恒當做最好的朋友，他不想傷害林恒，但也接受不了那份歡喜，于是這件事在徐必成這裏不了了之，他們還跟從前一樣當親密無間的兄弟，別無其他。
但說完全不在意是不可能的，以前林恒對徐必成的好他全然當做朋友之間互相幫助，現在卻不能了，他認為林恒對他的每一份關心都帶上了其他感情色彩，又不能露出異樣的情緒，只能在心底多一分對林恒的愧疚。
在高中畢業後的聚會上，徐必成喝的醉意闌珊，他躺在KTV的角落裏，暗色燈光打在他的臉上，身上，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林恒走了過來。徐必成半擡着眼皮，趴在玻璃酒桌上，他知道林恒會過來照顧他的。
“徐必成？你還好嗎？要回家嗎？”林恒坐在徐必成身邊，在無人在意的角落裏守護他那顆盈滿愛意又極易破碎的心。
“林恒......”徐必成吐出微弱的氣息。
林恒把耳朵湊過去想要聽清楚徐必成說的什麽，溫柔的氣息一段一段的，他聽見徐必成輕嘆了一聲，說：“林恒，別喜歡我了。”
林恒如同被一顆子彈命中，被友誼覆蓋的愛戀就這樣揭開，他以為自己隐藏的很好，至少在所有人看來他和徐必成只是一對好朋友。原來徐必成都知道，那些被藏進暗夜的喜歡，或羞赧或感動或暗自傷心，以為會藏一輩子的少年□□被烈陽照出來淩遲，那一刻林恒才真正體會到了心痛的感覺。
林恒以為聽徐必成讨論他暗戀的女生時是心痛，看到徐必成收到女生情書時是心痛，畢業要和他分開時是心痛，但親耳聽到徐必成說出那句話的時候，盡管很溫柔委婉，很照顧他的情緒，他還是心痛，呼吸都變得困難。
同學們陸陸續續離開，林恒笑着跟他們作別說自己會把徐必成帶回去。KTV離家不遠，打車幾分鐘就到了，林恒背着徐必成走進他家的大門，和他媽媽一起把他放在床上蓋好被子。
林恒打了一盆水給徐必成洗臉，擦拭完畢後，他站起來，猶豫再三，還是俯下身，小雞啄米般在徐必成溫熱的雙唇上親了一下。
高考成績還沒公布，林恒搬家了。
林恒父親原本想的是初中讀完搬家，但林恒舍不得徐必成，加上考上了M市最好的高中，父親也就同意等林恒高考完再搬家。所以聚會那天，林恒只想和徐必成好好道別，他根本就沒有勇氣将自己的愛意宣之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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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必成真沒回那套公寓，市中心的房子他很少住，因為房間太大顯得空虛，他總是愛住一些小套房，一個小公寓，這樣才能讓他覺得自己離人間煙火不遠。不過今天，徐必成略顯狼狽地回到市中心，叫了幾個家政阿姨來打掃衛生，他坐在車裏等着，手裏摩挲着手機邊沿，最終還是給OG的總經理發消息:把你們技術部的員工信息給我看看吧，以後要一起工作了，我還不知道他們的情況，拜托。
為了看林恒的信息，徐必成只能想到這樣蹩腳的理由，還在結尾加上了不合身份的拜托。
林恒的信息很基礎，上面除了學歷履歷外沒有什麽特別的信息，不過好在，聯系方式那一欄有林恒的電話號碼。存好號碼，試探性地在微信搜索框搜索出來一個同手機號的微信，名字有點俏皮，頭像是一只銀漸層貓咪。
徐必成沒有按下添加鍵，家政阿姨已經打掃完畢。
林恒徹底與徐必成斷了聯系是在上大學之後，他從高中同學口中得知了徐必成就讀的學校，去過一次，沒有像偶像劇一般偶遇，只是逛了逛。等林恒離開後，他才發現自己有徐必軒的微信，從來不發朋友圈的弟弟用訝異的文案道:“誰懂啊，親哥是男同，剛和我們出櫃，爸媽現在很愁。”配圖是一張他和徐必成的聊天記錄，上面徐必軒問他是不是認真的，徐必成只回了三個字——認真的。
林恒，別喜歡我了。
這句話原來是這個意思嗎？林恒的思緒回到在臺燈下寫日記的夜晚，他無數次以為徐必成的性取向是女生，無數次在歡喜與失落中寫下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沒有釀好的葡萄酒，倒味的酸澀。因為這句看似體貼的婉拒，林恒連一個像樣的道別都沒有，着急忙慌地搬家落荒而逃。
林恒的愛隐藏在月亮背後，坑坑窪窪，凹凸不平，晦暗不明。
只有徐必成發現了這個秘密，但他卻說——
林恒，別喜歡我了。
林恒，別喜歡徐必成了。
這是離開徐必成就讀的大學後林恒對自己的規勸。
十六歲的林恒決定喜歡徐必成，十八歲的徐必成讓林恒別喜歡他了，二十歲的林恒決定不要再喜歡徐必成了。
如今林恒和徐必成都二十七歲，他們重逢了。
正式入職OG的時候徐必成也去了，看似是關照自己的員工，實則醉翁之意不在酒。日理萬機的上市公司總裁蹲在停車場等人，然後開着車鬼鬼祟祟地跟着出去，來到一家超市，穿着高定西裝的大總裁第一次觸摸人間的煙火氣，局促地跟着前人來到蔬菜區，倒是顯得格格不入了。
有人上前來搭讪，徐必成微笑婉拒，一擡眼，林恒不見了。徐必成着急地四處張望，一回頭，林恒正推着小推車看着他。
徐必成跟在林恒身後走出超市，還好停車位緊張徐必成的車停的很遠，他撒了個拙劣的謊，舔着臉要搭個順風車。林恒把塑料袋子放進後座，遠遠指着那輛反光的豪車對徐必成說：“那不是你的車嗎？”
就算停的很遠，但價值不菲的豪車還是很惹眼，特別是在超市這種接地氣的地方。
“林恒，我想和你談談。”徐必成只好開門見山。
林恒眼神閃躲，但馬上鎮定，回答他：“如果是工作上的事，你明天來公司談，如果是其他的，我想我們沒什麽好談的。”說完便開車離開，只留徐必成定在原地。
林恒家很近，回到家照常給自己倒杯水，坐在沙發上發呆。林恒不知道跟徐必成聊什麽，連平靜地坐下寒暄都做不到，算算日子，從十八歲搬家起，已經快十年，上學的時候學過一句詩——輕舟已過萬重山，可是回頭看，無論是十年前還是現在，林恒都沒有辦法安之若泰的接住這件事，接住這些眼淚，接住這十年的物是人非。
林恒緩過神來還要給自己做飯，卻發現根本沒把買的菜帶上樓。
徐必成出資OG後的第一季度工作彙報，情況有了好轉。彙報結束後總經理留徐必成晚上一起吃飯，徐必成眼珠子一轉直接邀請公司員工聚餐，他出錢。訂了很多個包間，大家陸陸續續落座後徐必成才确認林恒沒來。那些部門的負責人敬完酒後徐必成冷下臉擺弄手機，時不時有工作消息彈出來，徐必成都沒搭理。
酒過三巡，徐必成給好朋友陸淮川發消息約他出來玩，那邊答應的很快，甩了個定位附帶一張表情包。徐必成拿起西裝外套，站起來将杯子裏的酒一飲而盡說了些客套話便脫身。驅車來到一家地下酒吧，保安是個有眼力見的，來這裏玩的都是有錢人，保安都是按車價認客，徐必成一下車保安便弓着身子過來迎接，停車的服務員接過車鑰匙幫忙停車，徐必成全程冷着臉，陸淮川沒有訂包房，坐在中心的大卡座上沖徐必成揮手。
徐必成挨着陸淮川坐下，身邊五六個人識趣地給他空位置，點頭哈腰地叫他“徐總。”
“怎麽不定個包間？”徐必成脫了外套，領口的扣子也松了兩顆。
陸淮川笑起來露出兩顆虎牙，賤兮兮地說：“坐在這裏才能看見帥哥美女，懂不懂啊，徐總。”
徐必成白了他一眼，服務員端來一瓶酒給他倒好，他拿起來喝了一口。
陸淮川是徐必成的大學同學，也是好兄弟，幾年前徐必成正處在上升期，公司那些股東誠心要找他麻煩，給他甩了好大的項目虧空，走投無路的時候陸淮川給他借了錢他那時候才知道陸淮川是個富二代。
“你弟弟畢業之後什麽打算？”陸淮川勾着他的肩膀，酒吧聲音很吵，需要靠的很近才能聽清楚對方說話。
“現在還在國外旅游呢，等他回來再說吧，他好像對電影挺感興趣的。”徐必軒是個有主見的，徐必成并不用多操心。
“你呢？薛宴前幾天還來跟我哭呢。”陸淮川早就知道他們分手了，故意開他玩笑。
“陸淮川，你爸媽那麽催婚你還有心情關心別人？”徐必成又翻了個白眼。
陸淮川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借着晦暗的燈光環顧四周，他馬上就要訂婚了，不趁現在好好玩玩結了婚就沒得玩了。陸淮川突然坐下來罵了句髒話，他剛才好像看見未來大舅子了。徐必成見他一臉見了鬼的表情，問他：“幹嘛？發什麽瘋？”
“我剛好像看見我未來大舅子了，好像還喝的醉醺醺的。”
徐必成笑了，一副吃瓜的表情，站起來張望，嘴裏念叨：“哪兒呢？”
五顏六色的彩燈雜亂地打在形形色色的人臉上，看樂子的嘴角僵在臉上，不遠處的卡座上，混亂的人群裏，有個儀表堂堂的醉鬼在和他得心上人表白，他面前站着的人穿着白T恤，背着斜挎包，眉頭輕皺，時不時還要伸手扶住他的胳膊。
盡管燈光很暗很雜，徐必成還是一眼認出那人是林恒。
陸淮川站起來沖那個方向指了一下，“那個喝的醉醺醺的，就是我未來大舅子，周洛辰。”
“走，去看看。”
徐必成和陸淮川擠在看熱鬧的人群之中，伴着嘈雜的音樂依稀能聽清楚周洛辰歇斯底裏地傾訴。
“我不求你給我回應，我只想和你好好道別。”
“我妹妹結婚後我就要離開這裏了，我想跟你說，我舍不得你。”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我也沒有逼過你，我只是......只是......”
“林恒，我真的，好喜歡你。”
周洛辰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像個小孩子，林恒俯下身子去扶他。陸淮川拽着徐必成的胳膊要走，說別管閑事，徐必成卻扒開人群蹲下來湊到周洛辰身邊，林恒訝異地看着他，随後兩個人一起把周洛辰擡到林恒車上，陸淮川結完賬也屁颠屁颠跟上來。幾個人都喝了酒，只有林恒開車，徐必成坐在副駕駛，陸淮川坐在後座照顧周洛辰。
一路無言。
周洛辰妹妹周沐安帶着家仆來接，陸淮川幫忙扶下車，被周沐安數落了一通，轉頭換上笑臉對林恒說：“謝謝你了，林恒哥，給你添麻煩了。”
“沒事，好好照顧他吧，”林恒嘆了口氣，像是突然想到什麽，又補了一句：“新婚快樂。”
周沐安落落大方，是極有教養的女孩子，陸淮川這小子，高攀了。徐必成這樣想着，周沐安的眼神落到他身上，商業圈赫赫有名的徐總她還是有點印象，況且徐必成還跟陸淮川是好兄弟。周沐安微笑着與徐必成握手，“徐總，幸會。”
“幸會，新婚快樂。”
林恒的目光追随着周洛辰，直到進了大門沒了身影，他才與周沐安道別。
徐必成眼疾手快地打開副駕駛的門，系好安全帶後才揮手與周沐安道別。林恒看了徐必成一眼，沒有趕他下車，自顧自踩油門啓動。離開周家不久，林恒開口問徐必成去哪兒。
徐必成擡手看了眼手表，十點半了，想找個地方和林恒聊聊但考慮到林恒明天還要上班心想算了，拿出手機搜了自家導航給林恒看，林恒瞥了一眼，道：“知道了。”
徐必成低着頭玩手，冷不丁開口：“你跟周洛辰......”
“你都看見了就別問了。”周洛辰喜歡林恒，追了他很久，但林恒對他沒有這個意思。
“林恒，對不起。”徐必成不知道說些什麽，憋了半天跟他道了個歉。
林恒沒理他，車穩穩停在路邊，“到了，下車吧。”
徐必成慢悠悠地解開安全帶，咽了口口水，帶有一絲祈求的意味說道：“不送送我嗎？”林恒愣住了，對視良久，他敗下陣來，下了車。兩個人站在路邊吹晚風，林恒還是一臉漠然，語氣冷冷的，“有話就說吧。”徐必成的眼睛暗下來，最繁華的商業圈即使是晚上十點也還是車水馬龍，霓虹燈牌綴着月光，路燈把人影拉的很長很長。
“林恒，我好想你。”綿長的思念斷斷續續，最終停留在這句話上，徐必成雙手握拳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在商業聚會上得心應手的人此刻卻比十七歲的小姑娘還要羞赧。
“是嗎？”林恒的語氣依舊很平淡，但與之對視的目光快速下移，不敢看他的眼睛，低下頭眼神落在徐必成的黑色皮鞋上，自己穿的是休閑款的球鞋，明明都是一個年紀的人，徐必成卻看上去比自己成熟很多。
黑皮鞋向前一步，林恒被抱了個滿懷。心髒撲通撲通劇烈跳動，快十年過去，這顆心髒還是不聽主人的話，不争氣地為眼前人悸動。這個擁抱是為十八歲的林恒道歉，那時候的徐必成借着醉意說了傷人的話，不然林恒不會不告而別。徐必成想問問林恒這幾年過的好嗎，當年的事有沒有傷他的心，這麽多年有想過來找他嗎？
半晌，徐必成松開林恒，什麽都沒說。
“早點回去休息吧，開車注意安全。”
林恒點了點頭還是不敢看徐必成的眼睛，開着車離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