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神一般地腐爛着

神一般地腐爛着

沒有鮮血四濺,柯徒完好無損地站在那裏。六分之一的概率裏,他走向了生存的道路。

周圍鴉雀無聲。

“呀?是不是讓你們失望了?這個,就當見面禮吧。”

柯徒張開雙臂,像是擁抱又像是炫耀着自己鮮活的心髒。他挑釁似的将沉重的槍收入囊中,又風淡雲輕地伸出手,調動面部肌肉,擺出一個禮貌性質的微笑:“合作愉快了。”

“你這個可恥的魔術師使用了什麽手法?”失序者回過神來,打掉他的手。

“因為谟攔本人就站在我這邊。”柯徒極其自信地說,“除了這個原因,還有其他可能支持我在六分之一的概率裏活下來嗎?”

原始人用盡了他所有的腦細胞,最後沉重地說:

“還有另外一種可能……是釋彁神于你庇護不死。”

“你的意思是說,保佑他的是釋彁而不是谟拉嗎?”群衆倒吸一口涼氣,“這就代表,他剛剛‘請神上身’了嗎?”

開什麽玩笑?自己賭上性命開了一槍,結果奇跡都算到神的身上。

但他不能表露出來。他們的首次交涉已經失敗了,因為他們彼此缺了一個必要性前置因素——他暫時想不出那是什麽。現在,讓這段鬧劇結束就可以了。

“你和你的狡猾一起爛在地獄裏吧,畢達哥拉斯!”失序者指着他囔囔,向他投擲手邊的所有物品。

“那麽,我将在地獄的盡頭等你。”柯徒惡劣地回話,謝幕似的消失在螺旋的樓梯口。

剛出會館,柯徒劫後餘生似的癱倒在地,心驚膽戰地捂着胸口,感受着那個殘暴的奇跡。自己竟然還是個活人。他沖進酒館,喘着粗氣從口袋裏掏出五顆子彈和一把空槍,全部倒在羅燃的桌子上。

“給我瞧瞧,這些莽撞而幼稚的後輩們!你确定要拯救他們嗎?”

羅燃挑了挑眉,還是一幅無機質該有的神情。

生死攸關的時候,柯徒對死有一種難以割舍的尊重。他通過轉移注意力将彈室迅速打開,子彈全部倒走,然後極具表演性地開了一空槍:他怎麽可能不懂槍?一個稽查員不懂槍真是天大的笑話。槍是他的愛人的存在。

他對槍的恐懼都是演出來的,又是一個的謊言。

“你真是瘋了,你真是瘋了……”柯徒的尾音有些飄渺,低到聽不清,像一句簡單的感慨。他雙手扶額,重重磕在櫃臺上,“我差點死在那裏。”

“這樣空說無憑是沒有用的。我想,我們得給他們一點好處。”羅燃翻看着手中的書,斟酌着。

這就是前置必須條件。

“你知道有一份RTO嫌疑人名單嗎?我們可以把它拿到手,這算是一種條件了。”

柯徒終于爆發了:他以為自己是随心所欲的神嗎?!

“你真的太過分了,羅燃!”柯徒煩躁地在屋子裏走了一圈,“我甚至以為你終于正常起來了!然而事實告訴我,我大錯特錯!你認為自己無所不能嗎?你為什麽執着去與時間教建交呢?今天幫你偷張圖紙,明天幫你偷點材料,後天是不是要我把教皇綁過來?”

“他們背後有工廠,說服他們後可以量産懷表等機械工程品,增大時間存活可能。我們的力量太稀薄了,像一根纖細的脈搏,稍微有閃失就會折斷。”

“停,不要把這兩個詞荒謬地歸在一起,比如‘我’和‘你’。”

他還是不認同他。柯徒恢複了冷靜,毫無波瀾地注視着他。

“世界上總有願意留在牢籠裏的人。”羅燃不擡頭地回怼他,但他很快就要付出代價。

柯徒極淺地笑了一下:“我不在牢籠裏,只是活在現實。羅燃,你得知道,有一句話我很早就想對你說了。”

羅燃聽到這話,低着頭嘩啦啦地翻着書,只是速度不再如起初那樣平穩,有時某幾頁翻得極快,有時手指落在一行字句上,視線卻呆在另一行停留許久。

“說吧。”

柯徒很願意看到他重心不穩的樣子,以一個标準的笑容平靜地說:

“事實上,我要放棄你了。”

時間瞬間靜止,羅燃猛地擡起頭,瞳孔裏充滿了不可思議和難以置信,聲音帶着無法抑制的顫振,卻拼命故作鎮定着,效果猶如把一匹狂躁的白馬用厚絲綢罩起來。

柯徒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他感受着羅燃發出了一個幾乎是從腹腔裏扯出來的為什麽。那種由他親手制造的震驚賦予自己生命的感覺,笑着發出了鮮活的聲音:

“我沒時間陪你折騰你荒謬的夢想。”

“你不要令牌了嗎?”羅燃幾次去掏口袋裏的要挾物,可是手是抖的,無論怎麽拿都會滑下去。

“我不再需要它了,不需要活在‘過去’了。曾經的我拼命地去争取我的過去,試圖讓它扭轉我的未來,可惜我錯了:我們的命運早就被固定了,幸福或苦難只是神面前的兩個按鈕而已。讓過去見鬼吧,我已經站在過去的我的對立面了。”

他建立的威懾失效了。

怎麽回事?

羅燃的姿态永遠是游刃有餘,但現在不是了。他還是閃閃發光的一等星嗎?心裏的沒底将他紮成破破爛爛的篩子。他向後一倒,像截幹枯的白桦木,陷入了沉思中。在思想的腐蝕下,他開始混亂,感到搖搖欲墜,逐漸有偏離正途的危險。

“我有後路的……”他喃喃。

無可救藥的騙子嘲笑着擊潰他:“放心吧。這段關系,我将守口如瓶。我迫切地需要回到生活的正軌,那不需要任何情感的公轉中去。”

羅燃黑着臉。

“後會有期,願上帝與你同在。”柯徒走之前,輕輕熄掉了燈。

一出門,柯徒就笑得直不起腰來,咬着大拇指不讓自己笑得太狂妄。

獨斷狂妄的宣言足以摧毀他理智了。

他忘掉了,自己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騙子。

那是多好的機會,他怎麽肯放棄呢?只是想看他被自己戲耍的樣子。

人總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于是把失而複得的東西看得愈重。他看不慣他的趾氣高揚,他要抓住這此賣命機會,因為貪得無厭的他,将他踩在腳下才是完美的騙子的自我價值的體現。

世上沒有絕對理智的人,他始終明晰。

無人記憶的歷史:時間複蘇組織(節選)

任何東西的腐爛都是從“神化”一詞開始的。

新時間派,時間主持為‘十三谟拉制’。太陽東升至西落為一谟拉,十三谟拉即一個月。他們分為兩派,一派是散布新時間制度的‘改革派’,認為這種新時間是神創造的;另一派就是‘續舊派’,一邊試圖還原二十四小時制的準确時間,确定谟拉制從何算起,标記出起始點。傳單派發、上街游行在東方較為頻繁。

基地在“莫迪蘭自衛反擊戰”的地下堡壘,堡壘編號AF10677,代號“自由”。

唉,我真是老了,看着那些臺下的幼苗,我不知道是否要以起義來終結這些鬧劇——除了文瘋子,他們中不乏有武瘋子。他們不算理智,但比之前還是好太多了。

舊時間在不斷衍生,但是體積越大的獵物就越容易被打中。我将告訴他們這一點。

随遇而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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