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洛希香調的烏托邦

洛希香調的烏托邦

那厚重之色流竄的新月,

鐮刀揮向罪惡深重的善者們——

他們喝月拿風。

皮毛蝕了宿火,

紅燭燃了銀鬓。

它碎了吧——

聖潔的白馬,

被拽斷了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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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洛希極限

土星的光環是其他星體被撕碎後的殘骸。

他們被土星巨大的力量吸引過來,然後被撕成碎片,永遠地繞着土星旋轉,卻永遠無法靠近,成為它的戰利品。

一個天體會對另一個天體會産生引力,它們之間不斷靠近,但是有個最短的安全距離,這個距離就是”洛希極限”。

兩個天體間只要保持洛希極限以上,它們就會穩定運轉,一旦距離小于洛希極限,那麽體積大的星體會把體積小的星體撕碎。這些碎片在大天體的引力下繼續它的運動,形成美麗的行星環。

“太陽粒子流的波頻勘探員Ex330,聽到請回答。”媽媽溫柔呼喚他。她的嗓音宇宙的噪音和交織成一首韻律詩,流在他狹隘的宇航服裏。

他能由此聯想到四十多年前的陽光暖烘烘地照在身上,來源于一顆小白珠般的太陽,而不是眼前的這個死亡的地獄火球。它無時刻“分泌”出極不穩定的粒子流,數據擁擠着自己的顯示屏,他受夠了,他要回家,回到自己生長的地方。

“迄今為止,你一直在呼喚我,催促讓我回到你的懷抱。這我感到自己被愛着,這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再有兩個月,粒子流觀測階段完畢,‘烏托邦空間站’将解除動力鎖定,我将重新落入你的體溫裏,母親。”

“英雄,我也期待你的歸來。”媽媽掐斷了與太空站的聯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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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燃的琴聲靠近騙子的肩胛骨處,微妙而詭橘地耳語道:“我該怎麽報答你呢?”

報答?不要和一個貪得無厭的人談報答。

柯徒帶着點笑意的尾音在此時有失準頭,俯視看着歡呼的人群,狂妄自傲地側過頭去,低聲細語:“我想要這個世界。”

剛出會館,羅燃重心不穩,直接倒在了街邊。那背上的琴盒都能将他的脊椎壓彎,身體狀況又能好到哪裏去呢。

柯徒對他無神論的惱火已經在斷聯的那幾周已經迸發完畢,現在倒沒有戲耍他的心思了。他只能笨拙地又作賊心虛似的叫了一輛馬車。把他背到車上的時候,才驚奇地發現他輕得像一張紙。他的身上有一種泛黃的紙散發出的黴味,以及劣質性墨水的刺鼻塵土氣息。這其中,不免有地窖淡淡的酒釀香、陰冷的橡木苔和皮革氣味。還有一種極淡的....德國辛香料味道

一路上,羅燃一點動靜也沒有,與剛趕來時的意氣風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碎發黏膩地貼在臉兩側,臉毫無血色,嘴唇煞白,像一個頹靡、被腦力勞動的消耗榨幹似的藝術家。

“喂,死人,”柯徒搖晃着他,“要死回家死!別死我手裏。”

“放心,我還有未完成的事業。在目标沒有完成之前,我是不會死的。”羅燃茍延殘喘地笑了一聲,但那雙眼睛仿佛望着來收人的死神。

空蕩的教堂裏,教皇和神父面對面站着。教皇——不,他在三天前已經被伊甸基金會提拔成紅衣主教了;他自顧自往前邁步,靴根撞在大理石地上,聲響脆而堅實,如延展的纖維向四周擴開,逼着人心髒都随着鳴響、顫動、共振、入頻。忍耐不了多久,他便急切地問:

“Ex330情況怎麽樣了?”

神父搖搖頭:“毫無發覺:說實話,公元人的警惕性令人擔憂。或許我們可以給他一些糅雜的現實,讓他……”

“築日裏,拜托收起你對‘絕望’一詞的瘋狂癡迷!別讓他從母神的聲音裏醒過來,這樣的狀态是對我們最有利的。”

“‘母神’的優秀配音者呢,她’的嗓音有什麽樣的魅力能讓他無法自拔?”

“或許是與生俱來的令人安心——‘她’就像上帝。像一個真正的、善惡觀淡泊的上帝。這個比上一個可好太多了。”

“我們可以直呼他的名字嗎?說實話,Ex330這個稱呼太生疏了。”

“哈,我敢說,他都不記得自己的真名了。他以為自己是什麽?人類的英雄,太陽的近親,英勇的科學家?他在這些熠熠生輝的假象裏迷失,摒棄了那個不是任何榮譽稱號的代表詞。其實,他只是「跑得最遠的逃兵」,「離經叛道的罪人」。”

“對了,先生”神父突然說,“我得禀告您一件事情。”

“我要下班了,快點說!”教皇在門口停了下來,不滿地嚷嚷。

“RTO的名單不見了。先生有什麽指示嗎?”

“安啦。”教皇眯了一下眼睛,瞳孔閃過一絲危險的紅光,“你知道怎麽處理偷東西的貓。”

進了酒窖,羅燃打開燈,吃力地挽起袖子,将避難所一大堆捆成摞的紙箱子搬開,但是沒移動幾個就氣喘籲籲地倒在水泥地上。

映入眼簾的,是一臺龐大的金屬設備。紅藍色繁雜的線路裸露在外,常春藤似的占據遮蓋了避難所牆壁上的油髒色彩,像肺泡上的毛細血管。些許的外殼生鏽,機身幾乎沒有一處平整的地方,簡陋而粗犷;毫無美感,有一種十八世紀的科技革命風格,全身只寫着四個大字“實用主義”。在他眼裏,這完全符合一個中世紀的違禁品樣貌。

待接收信號的顯示屏散發着熒綠的光,照亮了羅燃虛脫的面貌,周遭牆壁黑紅、灰金的無序色彩成為了背景板。

“對不起,羅燃先生。請問這個鐵疙瘩是什麽?”柯徒沒好氣地叉着腰。越龐大的東西越會引起教會的注意,到時候東窗事發咱倆都得人頭落地!

“相幹器,無線電信號接收器。我想,你可以叫它【邏】。”羅燃充滿熱情調整着機器,像一個狂熱的科學分子般渴望将其融進骨血中,讓他産生一種錯覺:是這種精神上的亢奮在延續他的生命,而不是體內維持生命活動的營養物質。

“我給你的鋁、電子管、接線板就是幹這個用的?我還以為你就搗鼓那些小零件……”

“28°35′28.31″北緯 80°39′03.48″西經,太好了。戴上這個。”羅燃打斷了他的話,将一個連接着主機的頭戴式耳機塞到他手裏。

“誰知道這是不是一臺洗腦機器呢?你為什麽不戴?”

羅燃聽不見那些話,只是覺得耳鳴得厲害,身上有一層薄汗粘膩,似乎是某個節點被刺激到了,嗡嗡地叫嚣着讓他去剖開什麽,去毀滅什麽。他按下了“接收”的按鈕。

見他這個耳聾貝多芬的樣子,柯徒心裏有數了。他坐到椅子上,裝作認真而專業地向一邊側着頭,傾聽着不可名狀的白噪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羅燃補充了一些真正的非精神層面的維生素,狀态好了些。柯徒昏昏欲睡,突然從耳機裏捕捉到了一陣非噪音的聲音——來自生命。那是屬于人類的赫茲。那聲音難以捉摸,時斷時續,他好像以為那兩個圈墊裏面關了個人似的,趕緊叫來了羅燃。

“我聽到了……吟唱聲。”他仔細傾聽着,感受着信號流進他的耳膜。

“給我複述出來,拜托了!”科學家萬分激動地架好麥克風,等待着自己的作品發出第一聲感知的嘶鳴。

“荒原上/我與我的烏托邦/離開你的懷抱/拭去你的淚水/可眼淚是世界性的/我逃向上蒼/我贍養地球/請你胸懷寬廣地接納我/母親。”

“早上好,Ex330。”羅燃拿過耳機,對麥克風呢喃道。

“外來的波頻……很有意思。”對面的人停止了吟唱,顯然吓了一跳,随即哼了一聲。

“請問現在幾點了?”他直截了當地問。

“我不知道。我醒來的時候,時間已經停止自流了。”

他立刻理解出來其中隐含的信息:Ex330是不知道“伊甸行動”的。

“您的時間停止之前的——咳咳!”羅燃感到喉嚨出現輕微的僵硬感,說出的話幾乎是嘶啞,那些維生素不足以讓他瞬間恢複生命。

“你們宇航局跟英雄說話不能換個好點的設備嗎?還有,NASA的條件什麽時候這麽差了,聯絡員虛成這樣?”

可以想象,對面那家夥是什麽張狂樣兒:失重狀态下将腳翹在浮空的桌面上,搖晃着一根手指,露出譏諷人的笑。

“……謝謝您的關心。請給我一份含有地球自轉因素的參數資料和地球與太陽的相對位置,可以嗎?我會制作出來一個小型的UTC機(協調時間時)。”

“互聯網上不是有嗎?你找宇宙局網站呗……”

“‘互聯網’是什麽?”柯徒在旁邊問。

“野蠻人的法外之地。”羅燃轉向他,然後回過頭繼續交流,“不管怎麽說,網站出現了一些問題,我們需要你的同步。”

“好了,我看一下……【邏】?這個基站的名字真怪。同步器數據過去了,接收一下。”

熒綠的屏幕上,瞬間閃出幾行數據。羅燃向後一攤,那熒熒的綠色火焰在他的瞳孔燃燒,汗涔涔的,卻又是幸福的。他的唇瓣幾乎要貼到麥克風上:“謝謝您,您造就了一個偉大的事業。”

“滿意了吧?好了,我要轉到北美洲去了,再會了。”

“請等一下,我還有一件事——”

他能感到對面的人不耐煩地擰着眉毛。他深吸一口氣,平靜地說:

“永遠不要回來,這裏不是家。”

柯徒揉着發酸的肩膀,又走着回旅店。街上已經沒有什麽人了,剛剛他又從羅燃口袋裏順手“拿”了一頓晚飯錢,起碼能填飽肚子。

又忙了一通宵啊。

山巒一重又一重,沉甸甸地往遠方延伸,消失在灰藍的夜色裏。濃雲垂垂,裂出小片白光,斜照下來,天地呈現出戲劇性的蒼茫感,像謊者的舞臺。破舊的小旅店此時人不多,柯徒伸着懶腰,走進了旅店大門。他微笑着向每一個人打起招呼,友善而親切。

“留步,先生。”前臺疲倦的聲音卻扯住了他,“這裏有你的一封信。”

柯徒有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接過信件,拆開信封,飄落出一張紙條。

他看着裏面的內容。笑容凝固在臉上。

【三個落日後的傍晚,教堂會面。】

落款是極其标準的英國人字體,沒有任何出尖和花體,卻刺破的他的精神防線:神父,築日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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