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再見鐘情-6
再見鐘情-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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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不出來阿神,三井約了鐵男。那天鐵男正好下夜班,剛出公司就被三井堵着門口拉走了。他還頂着巨大的黑眼圈,哈氣連天地先跟三井去吃早飯。
倒班很辛苦,生物鐘亂七八糟的,吃不好睡不好。上夜班按道理當然不能睡,晚5早7一個大夜熬下來,整個白天也跟着廢了。而這樣的夜班,一個班次要連熬兩夜。
一次班兩個白天,休24小時,兩個夜班,休24小時,可以說相當不人道,關鍵薪水還不高。鐵男在自助餐廳裏吃什麽都味同嚼蠟,那些鮮亮的魚籽、香甜的濃湯、勁道的肉排,全因困倦而淡淡的。
他心疼了,這早餐錢花得太冤枉。在三井取了一碗拉面慢慢吃着時,他困得頭暈腦脹,終于沒管住自己的嘴,“其實,我公司附近的拉面館就不錯。”
“從前捯饬車可沒見你心疼過。我請客還要聽你唠叨。”三井把他吃了兩口的拉面推給鐵男,饒有興致,“嘗嘗,絕對比你說的拉面館好。”
鐵男挑了一筷子,入口香滑,但并沒覺得值街邊拉面館十幾倍的價格。值不值這個問題,因人而異。“嗯,好。”他點頭表示稱贊,可惜表情配合不到位,看上去不怎麽真誠。
三井繼續嘗試說服鐵男,眼睛掃過餐廳,“除了味道,還有環境,吃個舒心。”他抖了抖運動衫領子,玩笑道:“得配得上我嘛。”
嘚瑟得讓鐵男想笑,起身去給自己打了杯意式特濃,以免一會兒球看到一半睡着。
這家酒店在海濱,向窗外望去,開闊而不空曠,光束、浮雲、海鳥和泛着粼粼波光的海面,靈動活潑。他喜歡眼前開闊的風景,想回頭分享給三井,三井正跟盤子裏的一截烤香腸作鬥争,低頭的角度讓短發剛好蓋住眼睛,深栗色的發梢微微翕動,跟浪尖同樣靈動活潑。
他心裏有點兒癢癢。陽光走到他鼻尖上,他打了個噴嚏。
“你看過我打比賽沒?”三井壽問,在他停車時候。九點半開場,現在八點半,正合适入場。人不多,從來看籃球的人都不多,大學聯賽比高中好些,不過霓虹是棒球的天下,足球也比籃球受歡迎。
鐵男掏出一個沒打彩紙包裝的硬紙板禮品盒給三井,“這個給你。”
裏面是個籃球造型的天氣瓶,掌心大小,晶瑩剔透的。很漂亮,三井喜歡。“你真應該看看,我都替你可惜。你先去觀衆區,我去休息室打個招呼,就來。”
畢業五、六年了,對于現任球員,三井已經成了榮譽牆上的傳說。看見活體的他,年輕的大學男生們眼睛都在放光,齊刷刷喊前輩。教練很高興,讓他跟大家說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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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井的驕傲感膨脹起來。直到上了博多商科,從前那個一直很優秀的三井壽才真的回來,解鎖了光彩奪目的聯賽球星新人生。
高中那點兒潦草故事被他一筆抹去,在人前連山王戰都不願意提,因為不想向看客解釋。別人懂什麽三井壽,別人看見美麗的蝴蝶要贊美,看見醜陋的毛毛蟲要嘲笑。在繭裏苦苦煎熬的日子只屬于他自己。
鐵男第一次進籃球館。場館偏冷,沒暖氣。人不多,上座了四成吧,一眼掃過去幾乎都是年輕男生。他只看過棒球賽現場,小時候跟同學一起。似乎很熱鬧?好多年前他記不清了。
從前的事他大多不記得,他沒多少感慨人生的細膩心思,更兼他心裏有個不太清晰的意識:那些陳谷子爛芝麻忘沒了最好。他也嘗試把三井一起忘掉的,倘若沒再遇見。
場地上有人在進行最後的清掃,弓起腰推着巨大的拖把将棕色地板擦到反光而幹燥。那東西跟看上去一樣沉重,保潔他做過,沒一刻消停,總有人指使着做這個那個。出賣勞動力的社會底層,睜開眼睛就得上工去,艱難糊口。
他想起了今天活潑的早餐,三井是不是已經超越“一億中産”跻身有産階層了。而他自己跟廢宅唯一的區別就是沒老可以啃。
真好啊,三井,他比他曾設想過的更優秀,他與有榮焉。真難想象他們曾經将同一個屋檐當成家,擠在湘南海濱潮濕老舊的房子裏,一起聽過濤聲。
他忽然感覺冷,又記起三井比他更怕冷,去外面買了兩杯熱咖啡,考慮三井維持體形的客觀需求,選了苦苦的黑咖啡。而他不打算虐待自己,加了雙倍的糖。
他是個相當任性的人。特立獨行到能一個人走遍全國就是他任性的資本。
三井眼看着鐵男的雙糖直皺眉頭,“第幾杯了?你至于困成這樣嗎?還是抱怨我呢?”
“什麽跟什麽。好喝不行?”鐵男笑道,跟着三井一起往前排去,人少可以挑看得清的好位置。如果人這輩子也可以随意挑位置,會是怎樣的滿足?
廣播裏好聽的女聲開始播報比賽場次和雙方陣容,球員們已經入場,首發互相傳球找手感,蹦蹦跳跳做熱身。三井和鐵男并排趴在锃亮的銀色護欄上,小孩子似的,探身盯着賽場。
三井給鐵男講他的學弟們,講籃球規則,講從前一支優秀的球隊必須有一個高大又靈活的中鋒做中流砥柱、有一個刀子似的小前鋒豁開對手防線,而現在跑轟打法越來越流行,投手的時代來臨了。可惜自己不能拿籃球作為終身職業。
“你什麽時候開始打球的?”鐵男問。比賽打了十幾分鐘,雙方對壘漸入佳境,他看得似懂非懂,眼皮發沉,找感興趣的話題提神。
三井很快活,“小學,二年級,因為老師說打籃球能長高,呵呵。”
“看來有效果。”
“我高二那年就比你高了。怎麽樣,要不要我教你?”
那個瘦到不顯個頭的長發男生從他眼前劃過,又大又圓的眸子眨巴着,故意賣萌給他看。鐵男噗嗤笑出聲:“我比你壯。現在也是。我現在就挺好。”
“嘁,你是胖了。誰讓你喝雙糖飲料。”三井擠兌到。上半場快結束了,博多商還輸兩分,三井關注回比賽。場邊博多商的板凳隊員們一個個扯着脖子喊加油。
青春、沖動、有力量。鐵男想,他沒去看三井打比賽,确實挺遺憾。無論場上還是場邊,打球的充滿力量的三井,一定很耀眼。“你為什麽不能當職業球員?”
“哦?”三井明顯思考過,眼神游移了一瞬,終于釋然地笑出來:“後來腿又傷了,大四那年。就退了。也因為到了不得不抉擇的關口,我分身乏術。”
鐵男聽聞,低頭去看三井的膝蓋。細品他話裏的意思,情緒還算平穩。
三井被看惱了,別人不知道,鐵男知道他從前那場孩子氣地逃跑。他臉頰發起燒來,“別瞎看,我長大了好嗎!誰還能在一條河裏淹死兩次啊!”見鐵男挑起帶血絲的眼睛盯着他,他又笑出來,“關于籃球,我已經沒有遺憾了。哎,一會兒跟我回家,我必須找錄影帶給你看看我賽場上的風采!巨帥!”
鐵男的确去了,拜訪三井家,跟三井壽一起坐在地毯上看當年湘北vs.山王。在看了開場階段三井連續3個三分球之後,他一邊想三井打球果然巨帥,一邊陷入香甜的睡眠裏。
肩膀重了,漆黑的羊毛卷蹭到他下巴,怪癢癢的。三井輕輕偏頭,只能看見一點點鐵男的臉,舒展的眉心、挺直的鼻子,還有毛茸茸的耳朵尖。耳垂上一式三枚金耳環大約還是當初的吧?等他醒了他要問問為什麽打一排耳洞,多疼啊。
電視還在播錄影帶,聲音很吵,因為正好是花道用臉投籃流鼻血的位置。這段是洋平在觀衆席裏錄的,他的關注點不在球場上,而是場邊摁着鼻子的花道。
三井想也許該關掉電視以免吵了鐵男睡覺。可關電視就得起來,更打擾他吧?此刻鐵男的呼吸很深,鼻翼都在動。他是真困了啊,那年他們隔着毛玻璃,他從來聽不見他打鼾。十幾年前的鐵男睡得極輕。還是根本沒睡着?
電視又一陣吵嚷,是山王的肉丸人上場了。這次視角來自替補席,是彩子錄的。她和洋平分別錄了比賽,三井都拷貝來,挑更清晰的角度剪輯,拼成整場。他投的三分球他非常自戀地剪了多視角回放,等鐵男醒了,再重新放給他看吧。
三井伸手能夠到的姑且能當被子取暖的只有沙發墊。比沒有好,他拽過來蓋到鐵男身上。屋子裏其實不冷,他習慣了一直開着空調,幹爽的26℃很舒服。但人睡在他肩膀上,他要不做點兒什麽總覺得怪怪的。
冬天的太陽很溫柔,包括正午時分,曬得三井懶洋洋的。耳邊有節奏的鼾聲跟電視喇叭裏時起時伏的比賽實況湊成了頗有催眠效果的噪音,他眼皮也開始沉,連打了幾個哈欠,決定放棄抵抗,又拽來一塊沙發墊,給自己蓋上。
風淺水痕輕,心靜浮生閑。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