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再見鐘情-7
再見鐘情-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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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男睡醒時已經入夜,屋子裏沒開燈,很暗,窗外幽藍天幕下,華燈星星點點,散落得無邊無際。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從哪兒傳來。空氣裏漂浮着淺淡的幽香,說不清是花是果,只覺得沁人心脾。
他光着膀子在窗口站了有一分鐘,打了個巨大的哈欠,慣性地想找煙。可他的單褲不知脫到哪兒了,中間醒過一次,脫了衣褲,抱着三井找給他的被子,去沙發接着睡,直到現在。
沒煙就沒煙吧,這屋也不合适吸。也許三井會說像在家一樣就好,但他做客不能太沒心沒肺。夢的美在于會醒。他去找燈,打算徹底叫醒自己。摸着黑穿過客廳後,他看見側面一個房間的門縫裏有光,舒服的奶白色。
三井正用msn跟莉香視頻,互相講講近況,還有天氣變化。從來異地戀都很難,即時通訊可以縮短溝通的距離,但是拉不近他們各自的生活。當三井饒有興致的說起事務所對面那條街新開了一家寵物店而莉香微笑着說等她回去了一定去看看時,分享的興致便減少了一半。
同樣的情況對莉香也有同樣的效果,無論怎麽描繪她現在的學校、同學、導師、課題,或者傳多少張照片給三井看,也不可能将她走在紅牆邊、小徑上、草坪中的忐忑、期待、欣喜或者安寧打包成電子郵件。
他們的活色生香,投射在對方冷冰冰、硬邦邦的顯示器上,猶如雞肋。更何況,他們各自心有旁骛。
門被輕輕拉開,燈光漸漸亮起在鐵男身上,三井往門口瞥了一眼。莉香跟着三井滑動的眼球笑問:“怎麽?你有客人?”
“門鈴響,我叫了外賣。”三井笑答。
莉香笑盈盈點頭,“那你去吃飯吧,我去上課了。”
視頻窗口黑了,迅速縮成軟件界面上的小小按鈕。三井摘掉耳機,站起來左扭右扭抻懶腰,招呼鐵男,“進來,偷偷摸摸的吓我一跳。等我換件衣服,咱倆下樓吃口飯,我送你回家。”
這間是三井的書房,整體用嚴肅的商務灰做調子。桌子上擺着筆記本電腦、一只筆筒和一摞文件夾,背後則是一整牆的書櫃,大量專業用書,財務審計是個日常需要更新知識的勤行。另有幾張照片、幾個閃光的獎杯,作為回憶的路标。窗子下擺了一張單人床,實木板材的,只有個薄墊子,看着很硬。
與客廳裏溫馨的家庭感割裂的是,書房幾乎不帶一點感情色彩,充滿公事公辦意味。三井裝修時特地要求的,彼時他想給自己蓋一座碑,卻沒想過這個屋子的利用率最高,以至憶起初心總有一股子辛辣的諷刺味道。
鐵男忙道:“不用送,我自己回去。我衣服呢?”他指床,“你平時睡這屋?”
“不啊,當然睡卧室,除了加班。”三井匆匆走出書房,打開所有的燈,是夜瞬間亮如白晝。他推鐵男去浴室,“你衣服太臭,我洗了,你沖個澡,給你找一身我的先穿着。抓緊時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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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自然地決定了,沒給鐵男留拒絕的餘地。因為毛衣開衫和牛仔單褲還在洗衣機裏,鐵男也沒再糾結。兩分鐘沖完,正好三井送來毛巾、底褲、背心、襪子,都是全新沒開封的。
尺碼差不多,底褲稍緊,鐵男想自己是不是該減減肥,三井那家夥比自己高了快半個頭、還比自己瘦。走出浴室,三井已經穿得齊整,酒紅色圓邊晚宴西裝,搭了一條蜜蜂花紋的絲巾,手裏另捧着幾件疊好的衣服,舒适的休閑款。
“我晚上有個聚會,送你一腳油的事。但你得快點了。”
鐵男趕緊接過來往身上套,“那你怎麽不叫我?萬一我沒醒呢?”
“那就睡呗。你,我有什麽不放心。”三井對着鏡子做最後的修飾,噴了點兒香水,挑一枚閃耀的胸針配同色腕表。
時間不夠充裕,原說的晚飯也沒吃。鐵男開車送三井去赴宴,三井在車上吃了一個飯團、半杯牛奶墊胃,防備喝多了酒胃疼。
“不喝不行?”鐵男有點心疼。
三井嚼着米飯,兩腮鼓得跟倉鼠似的,搖着頭等飯粒子咽盡了才開口,“不行。衣食父母。其實這種公開宴會還好,私下跟協會的人聚餐才叫惡心。”他想起了居酒屋裏互相吹捧的私人飲酒會,又搖了搖頭。
在他所熱愛的生活裏同樣有迫不得已,生活的底色就是各色油漆桶打翻在地,紅藍白黑攪和到一起。他喜歡在人前光鮮,可也難免羨慕不用顧及任何人眼光的恣意。
道別時候,鐵男叫住已經轉身的三井。在看見三井寬闊肩膀和挺拔的脊背撐起那身華麗的絲光西裝時,鐵男突然好奇,“我可以在你家吸煙嗎?”
三井回眸,迷茫地眨巴兩下眼睛,隔了幾秒才聽懂,挑眉笑道:“當然不行!滾出去抽啊警告你。”
鐵男很快活,“下次還你衣服。”
“啊。”三井随手一揮,匆匆往宴會廳去了。
鐵男沒給這一整天的消失和新換的衣服編個妥帖的謊話。他淺淺想過,很快放棄了找借口。他到家時很餓了,這天他只吃了一頓早飯。家裏有現成的,他在惠美充滿疑惑的眼神裏填飽了胃,匆匆睡下。
這次睡到天剛蒙蒙亮。惠美纖細柔軟的手輕輕試探進他的被子裏,從側腰緩慢爬上他的小腹。輕微的酥麻感逐漸加深、擴大,很快爬遍他整個軀幹和大腿,血則反向壓進惠美柔軟的掌握裏。
他醒了。一手拉惠美過來,一手去摸雨傘。纏到天邊更亮,太陽即将跳出來。他沖了個澡。屋子太冷,他又鑽回被窩,趁時間還早打算再懶一會兒,就該去上班了。
惠美出乎意料地又纏過來,那兩條細得跟麻繩似的胳膊繞過他脖頸,嘴巴湊到他耳邊撒嬌道:“很想你,再陪我一會兒。”
再陪?這是惠美第二次在床第上這麽粘,第一次是他們的最初。因為昨天他的反常吧。鐵男耐着性子摟住惠美柔軟的腰,粗大的手在她柔嫩的背上摩挲了一支煙的時間。二十來歲他是能半小時內再來一次的,但他現在年近四十,提不起挑戰自己的興致。
“我得上班了,晚上吧。”
“不嘛。”
她伏在他身上,舔了一圈他的耳廓。柔軟的舌尖帶起一陣微癢,鐵男略偏頭看了眼窗外,太陽完整跳了出來,大約6點鐘,他真得出門了。“惠美,放手。晚上陪你。”他決斷到。
出門時他忽略了背後惠美盯着他的審視,到班上才開始琢磨。惠美在不安,她一定想問想得不行,也許整夜輾轉反側。但她忍到此刻都沒問,選了先用身體刺探答案。她想證實他沒有找別的女人,以此來判斷她的位置穩定,再做打算。
鐵男記起他們剛住一起時的一件小事。她一邊洗碗一邊随口抱怨,去買菜時候遇見一個很兇的紋着花臂的大哥插隊,她吓壞了。彼時的惠美,聲音怯懦無助,回眸望向他,眼中有淚光,楚楚可憐。
他回答:“我不喜歡看女人哭。”此後她再沒哭過,每天都遇見她的笑臉。惠美比他印象裏的更有韌性。
更衣室裏,同事玩笑說昨天你的女人打電話過來找你,喂,你去幹什麽不可告人的了?他正要說跟朋友出去了,同事已經被他昂貴的夾克吸引,湊近了笑道:“發財啦?虎爪啊!”
“二手的,三折。”鐵男随意笑笑。
同事誇張地感慨:“看着跟新的一樣,你淘到好東西了。昨天就幹這個去了?哪個跳蚤市場?明兒休息我也去逛逛。”
“博多商附近,大學生快畢業了,甩賣不好帶的舊貨,挺熱鬧。”鐵男在心裏可惜這個借口不能用來對付惠美,衣服要還的。
他對向惠美隐瞞的行為并無愧疚心理。他為人本就冷漠,對惠美的興趣也不多,當初幫忙主要是看不慣那男的。是惠美主動找他說如不一起住能省一份房租,是她主動投懷送抱,是她樂意幫忙洗衣做飯收拾屋子,他們不過是搭夥過日子的同屋。
這事大約在一年多前。惠美租了鐵男隔壁的房子,當然當時他們只是對方的路人甲。偶爾在走廊遇見,鐵男會多看惠美一眼,因為覺得她跟貧民區出租屋的氣質不符,她太柔弱了。而惠美出于謹慎,對鐵男的眼神總是閃躲,她害怕這樣滿臉兇相的男人,由于前夫的關系,她幾乎害怕遇見的任何一個單身男人,要不是窮她早搬走了。
相安無事過了兩三個月,惠美的前夫不知怎麽打聽到了她的新地址,跑來找麻煩。那是個純正的無賴、家暴的混蛋、鐵男最看不上的人渣。如果說鐵男在很多人眼中是社會渣滓,惠美那個前夫就該跟生活垃圾一起攪碎壓實挖個深坑填埋永遠不見天日。
隔壁前夫對惠美拳腳相加,門都沒關,女子的哀求、尖叫和哭泣時時刻刻刺激着鐵男的神經。他實在看不過去了,去隔壁抱打不平。而在惠美眼裏,這場英雄救美讓“鐵男”與“安全”聯系起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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