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再見鐘情-8
再見鐘情-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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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細算,惠美和三井同歲。在三井一心追求夢想在球場上閃光的高中時期,惠美在相親。18歲的高中生連獨立生存都不能,懂什麽婚姻生活,她的所有參考只有自己那個狼藉的家。
後來她想,人,不止長相是遺傳來的,人的命運會不會也遺傳,所以她即使努力想從相親對象裏選一個看上去跟爸爸不一樣的人,自己最後仍然走上了跟媽媽一樣的命運?
剛認識時她覺得前夫人挺好,長相斯文是她喜歡的,性格愛說愛笑很會哄人。他喜歡替她拿主意,剛好她遇上事素來沒什麽主意。大家都說很般配,他又追得緊,他們草草結了婚。她脫離了學生生涯,開始做全職太太。
誰知道新婚燕爾,前夫就開始打人呢。打了又哄,賭咒發誓說絕沒下次。下次稍有不順心又接着打……
鐵男去上班,順路幫她把昨天腌好的豬排送去餐館。她取了今天要做的份量,自己用單車帶回家,開始之前先收拾早餐用過的碗筷,簡單歸置家裏擺亂了的日用物件,抹一遍屋子。
屋子小、東西少,雖然他們同居之後添了些讓家裏看着溫馨的小東西,到底有限。她做慣了家務,很快收拾完,跪坐在榻榻米上開始腌肉。
電視臺在播放長篇連續劇,她喜歡看家庭情感劇和氛圍輕松的動畫片。劇裏的悲歡離合給她的家務活做伴奏,她的身影穿梭于這家小屋,帶聽不聽看得七零八落也沒關系,節奏慢,坐下來還能接上劇情。
這樣簡單的小日子她過得很滿足。鐵男雖然長得兇不太愛講話,但人很好,不喝酒不賭錢,不朝打暮罵,給家用不查賬,休息時總在家陪她,甚至會伸手幫忙做家務。
要說她有什麽不滿意,就是鐵男太悶了,他們在一起總是她在說,因為她不說的話,家裏能尴尬到鐵男下次去上班。她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不問他絕不主動提起現在的工作、同事、朋友,而他的過去,她問了他只會說“不要盤問我”。
他只在身外之物上慷慨,只在床笫之間熱情,她不安,似乎自己也是他随時可以慷慨出去的身外之物。
電視劇開始播片尾曲了,哀傷纏綿的調子,惹她哭了一鼻子。她連忙擦擦手又抽紙巾擦眼淚鼻涕,換了個笑聲不斷的綜藝節目,歡快的節奏驅趕了屋裏的冷清。
鐵男去還衣服那天,三井正在逗貓,小金已經完全康複了,沒了那對杏兒,性情更溫和懶散,胖了些,卧在三井懷裏舔黑漆漆、濕漉漉鼻子尖。
三井叫鐵男自己去廚房倒水,“冰箱裏有果汁也有茶,櫥櫃裏有咖啡和水壺,你喜歡喝什麽自己拿。其實衣服不還也沒關系,喂!你不會連穿過底褲也要還我吧?”
鐵男捧了新沏的綠茶出來,香氣四溢,一壺兩杯,細瓷繪着可愛得卡通貓咪。“你不會小氣到連送我一套底褲和襪子都不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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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聽說過嗎?”三井笑起來,讓鐵男把茶盤放下,貓咪遞給他玩,“想追喜歡的人最好就是借東西,一借一還,就見了兩次,還可以表示感謝理所當然地請客或者送禮物,多借幾次感情就有了。”
鐵男擺弄着貓咪肉乎乎、毛茸茸的金色爪子,貓咪躺在他腿上,不停把爪子收回來按在他指頭上,又軟又熱,他再抓回去,人和貓都玩得不亦樂乎。“經驗之談嗎?你就這麽追女朋友的?”
“都是女生追我。”三井笑道,懶洋洋窩在沙發裏品茶,“手藝不錯啊!那年怎麽不泡茶請我?”
“後來去浴池當服務員,跟一個老師傅學的。那年還不會。”鐵男瞟了一眼過去,三井茶杯口上露出來的大眼睛充滿笑意,水汽讓他的雙眸看上去濕漉漉的,正午陽光活潑了蒸騰的細膩水霧。
他低頭又去哄貓,心尖莫名癢癢,覺得這貓眼熟,“好像跟那年很喜歡你的那只挺像,特地買的嗎?”
“不是,撿的,在一個……”,三井雙手拉開,框出大約三十公分見方,“這麽大的紙殼盒子裏,當時還沒斷奶呢,全身濕漉漉的,叫聲細得跟耗子差不多。我在公園散步,它在長椅上掙紮。”
鐵男眼前朦胧,恍惚看見天地之間灰蒙蒙的,三井挺拔的背在長椅前彎下腰去。一個肯為了柔弱小生命彎腰的男人很溫柔。“它命好,被你遇見。那天下雨麽?”
“微雨。來,帶你參觀一下我家,上次沒顧上,順便把小金放下。”
三井家有四個獨立房間,一間卧室,一間書房,一間衣帽間并儲藏室,一間專門養貓。兩部電梯,一部自己用,另一部給管家。在寸土寸金的都市CBD住這麽大的房子,奢侈得令人嫉妒。
貓屋擺了許多貓爬架和玩具,一排碗,但只有一個在用。鐵男自然問起三井養了多少貓。三井邊點着不同灰度如同色階卡片似的貓食碗,邊笑,“最多時候養了7只,可惜現在只有小金。以後有緣再養吧。哎,咱倆打會兒球去。我的球伴忙着陪未來岳父母和未婚妻,我都要生鏽了。”
鐵男不大會,只有很多年前體育課上簡單學過些。三井說不要緊,随便玩玩活動筋骨而已,正好他已不能打激烈比賽。他順便找了一雙他的運動鞋,他一直穿的亞瑟士經典款,給鐵男,叫他別穿皮鞋去,容易受傷。他記得他倆尺碼一樣。
附近有室內籃球館,近年來籃球還是有所發展,場館多了些,條件也更好了,雖然比不上別的球種受歡迎。但籃球很适合室內打,不挑天氣。工作日下午,人不多,他倆獨占一個籃筐。
及到出透了汗,沖一個熱水澡洗去疲乏,全身松快。鐵男要去上夜班,三井抱怨是說又沒吃上飯,買了幾大盒壽司請鐵男帶去和同事一起吃吧。
“你可真愛請客。”鐵男笑了一陣。
“少啰嗦啊你,不許嘴我!要感恩戴德。”三井笑答。
“鞋子忘在你家了。”鐵男下車時看了眼陌生的雙腳,回頭跟三井說。
“下次還我,記得擦幹淨,限量款啊。走了。”三井關上車窗,向着金燦燦的夕陽進發。
下次……啊。有借有還就有下一次咯。鐵男捧着壽司盒,在街頭多站了一會兒,像那年三井一直目送他的機車,現在換他來目送三井的汽車。他仍記得當年高中生三井臉上的戀戀不舍和欲言又止,而他現在的心情只有放松,夕陽不刺眼,他很享受眺望天邊的燦爛。
到那輛可愛的大眼睛光岡完全融化在夕陽裏,鐵男回頭,猛地看見了惠美,心瞬間冷了下去。惠美在街角,探出半個身體,眼中的傷還沒褪去,臉頰因尴尬通紅,淺咬着下唇,僵在那裏。
那樣子又緊張又委屈,鐵男嘆了口氣,走過去。他發現惠美的肩膀在顫抖、在收縮,眼底已經有淚痕和恐懼帶來的閃躲,卻努力讓嘴角往上翹。他比惠美高很多,要低頭才能迎上她揚起的臉。
他讨厭看女人哭,因為他沒辦法,他總會想起哭泣的媽媽和哭泣的妹妹,他誰都救不了。他拿胸口撐着壽司盒,空出一只手,将最上面那盒遞給惠美,淡淡道:“以後別跟蹤我。是個很多年前的老朋友。壽司你拿一盒回去吃,挺貴的。”
三井在紅燈停下,打了個擠出眼淚的哈氣之後,掉頭往家走了。他原想去美奈那裏坐一會兒,告別了鐵男之後,他身邊空下來,他居然很不習慣,想找點什麽填滿此刻的空虛。
但是太困了,很想睡,算算下午打了兩個小時的球,難怪沒精神。他放慢車速翻出電話,打給秘書葉子,讓她幫忙訂一束花送去美奈的寵物醫院。
葉子當然要問送什麽花,三井正在晚高峰裏開車,滿眼慌亂,對葉子的追問不耐煩了,“你看着辦,別什麽都問我。”
他匆匆挂了電話,拐進旁邊紅燈少的窄路。他在心裏表揚自己挑車子的品味,小巧靈活,窄路也能開過去,他真是個選車的天才。
葉子握着想了想,送美奈醫生的話,玫瑰恐怕不太合适,老板有個異地戀女朋友,雖然從沒見過,也沒聽說分手。那還是茶花吧,花語是尊敬祝福,不會出毛病。
她打電話給附近挺出名的一家連鎖花卉店,自作主張又讓店家準備一份高檔果子當禮物。他這位三井老板不太好伺候,很多時候吩咐工作都讓她看着辦,可要辦得不順他心意,他會發脾氣。
美奈本有些抱怨三井好多天沒聯系她,可這束及時的茶花安撫了她。她挑了一塊櫻花餡的抹茶點心慢慢嚼,又香又甜,又有些淺淡的苦澀藏在蜜糖後面。
遙遠的德國,莉香剛下課,指縫裏夾着教案捧在胸前。從小養成的習慣,留學多年仍然改不掉,像個乖巧的小姑娘那樣,遮掩住心房。心理醫生說這是防備姿态,她自己倒不覺得,無需防備也無需解釋,是她自然的狀态罷了。
同學約她晚上去喝啤酒,說聯賽半決賽,一定很精彩。莉香笑盈盈答應。這片遠離家鄉的土地上,籃球仍然不如足球受歡迎啊,好可惜,她對籃球戰術更熟悉、更有話題可聊。
他們各自過各自的生活,若說命運,他們天差地別。其中有諸多原因,倒不必一一掰扯,歸結起來,這世上人力能掌握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