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見鐘情-11

再見鐘情-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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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班他們會換着偷睡一會兒，在保安室的角落裏，他們挪動桌椅遮擋住監控角度。但也不能睡太久，困了打個盹，二三十分鐘，聊勝于無。

同事泡了一碗面，濃郁到膩味的香氣充滿保安室，挑一口吃到嘴裏不如聞着香，他有些不滿足，“鐵男，你那個隔三差五來請夜宵的朋友呢？最近沒來呢？”

“今晚我請吧。不過我可買不起那麽貴的壽司卷。”鐵男邊說邊取出支煙叼上，“幫我盯會兒，我去對面便利店買點現成的。有什麽算什麽。”

深更半夜便利店沒幾個人，店員在櫃臺後面打瞌睡，看見鐵男來，打着哈氣略欠身嘟囔歡迎光臨。“啊。”鐵男見是個眼生的小子，心說店員流動得比他們保安隊還高，十幾天又換人了。上一個三井出差那天剛入職。

他往購物籃裏裝些三明治、雞汁丸子、飯團……還有奶茶粉，拿回去沖水比買杯裝的便宜，味道差不多，他只喝到滿嘴香精。他懷念現泡的清茶，香氣純正、回味悠長。上次給三井泡的那壺就很好。

當然主要是茶葉好。他不會買那麽好的茶葉給自己。在生活上，鐵男是個實用主義者，一切的附庸風雅都被他那雙細眼睛剔除了，只看實用性與價格符不符合。

更準确的說，他不是實用“主義”，而是迫于生活只能優先選擇“實用”。他并非不懂欣賞毫無使用價值的純粹美，他是沒能力擁有。

他花了很多年、用掉全部勇氣，才承認自己沒有能力。

結賬時候再買上兩包煙，他想過戒掉，但熬夜不抽煙真沒精神。普通人年輕時拿命賺錢，等老了拿錢買命。他還不及普通人，照他的折騰法，他懷疑自己活不到老。

教他泡茶的老師傅勸他戒煙、戒糖、戒夜宵，說熬夜吃東西容易得糖尿病，別仗着年輕不當回事。那時他剛學會泡茶，還不會品，只覺茶水寡淡又澀口。

等修煉得差不多，他拿出全部本領給老師傅泡了一壺烏龍問怎麽樣。老師傅對他笑笑，說要走了，舌頭不行了，他已經老得品不出茶香。

藏在回味裏的幽香浸潤無聲。鐵男背着人偷偷抹了兩行眼淚。

法蘭克福博物館區地處美妙的美因河畔，十三座不同風格類型的博物館齊聚這裏，人們總能找到符合自己喜好的方向，享受一段安安靜靜的心靈旅程。

莉香幫葉子選了自然博物館，巨大的恐龍骨架化石近距離仰望，像座山聳立着，腳下的人被壓得喘不過氣。葉子想起了《博物館奇妙夜》，總覺得晚上它會跑起來，骨節咔吧咔吧地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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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神奇啊，”莉香陪在她笑說，遞一杯熱咖啡到她手裏，博物館挺冷的，指尖凍得冰涼發麻，“它們有人類難以想象力量，可它們現在只能用來給人類當玩物。它們和我們走在同一個地球上，以後也會有另一個我們把我們立在博物館裏。直到一切的我們都灰飛煙滅歸于寂寥。”

葉子好奇道：“莉香姐，你說你讀哲學，哲學到底是什麽呢？”

“哲學在努力地大聲喊叫：快去看看現實吧！快點認清楚這個世界吧！世界如何展現就去如何面對吧！”莉香随口道，淺呷一口咖啡，“但你知道嗎？這世上最難的就是讓人甘心面對現實。貓頭鷹只有在夜幕降臨的時候才開始飛翔。所以，”

她又笑起來，補充說：“哲學就是文字游戲。怎樣看她都可以，能汲取到讓靈魂安寧的力量就好。但別用科學眼光來審視她，她不配的。”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用貓頭鷹來比喻，但莉香對專業的尋常态度已經很明顯。葉子更好奇了，“哎？怎麽會呢？不是很神秘的學問嗎？”她想起了學到過的常識，點着指頭說：“哲學，智慧，形而上，多高級的詞彙啊。”

莉香像個含着水果硬糖的孩子，“一點也不。每一個哲學家都是偏執狂，不會好好說話的社交毒藥。長篇大論的著書講道理，自視甚高覺得自己代表了世上的普遍真理。你說這些人講的道理能有什麽道理嘛。”

“可是……”葉子滿眼疑惑，心說莉香姐你都研究到博士生快畢業了啊……真那麽無聊你到底在研究什麽？

眼前的漂亮小姐姐像是像是讀到了她的內心吐槽，笑眯眯拉起她去下一個植物館展區，“只有不迷信它，才能研究它。欺騙你的從來都是你篤信的東西。”

進入花團錦簇的植物世界，人松弛了。葉子的胳膊被莉香挽住，就像從小玩到大的手帕交姐妹淘。

“啊～我們聊那些幹嘛呢？怪無聊的。時間不早想來你該餓了，我們從後門出去，去美茵河邊吃點東西休息一下，看看景色。我知道一家超好吃的牛排店。歇好了去逛街，總要帶些紀念品呀。晚上請你喝啤酒，不然可白來德國一趟。”

這位漂亮的莉香公主在葉子腦海裏與人偶娃娃的距離越來越遠，活色生香起來。會撒嬌又會照顧人，會講述詩人、歷史、博物館又享受美景、穿搭和啤酒，她可真懂生活呀，她往人生裏裝了多少東西才能讓一舉一動都輕而易舉呢。

有翻譯一起逛的三井壽其實想過會不會撞上莉香。這座古老又現代的城市，景點雖多也算密集。翻譯問起三井想去哪兒？三井反問翻譯有什麽推薦。

翻譯氣質文雅，客客氣氣地說：“我想買點兒紀念品給家人，用不了多長時間。這裏我從前深度玩過，再淺逛意義不大。所以看你，三井先生，有哪方面興趣？”

“這樣啊。”三井略猶豫，問道：“那你知道哪兒有古董機車或者汽車展嗎？我還挺喜歡。”

說起來還真有，在中央廣場附近，古老的紅磚房子圍起來一片小廣場，被稱為“經典汽車中心”，陳列着從古董汽車到現代轎跑，車齡從幾十歲到不會量産的未來世紀概念車，囊括每一個愛車人士耳熟能詳的每一個品牌。

喜歡老爺車的三井對每一輛都愛不釋手，完全投入到一次欣賞幾百臺的巨大喜悅中——比在面前排隊走過幾百個美女都更讓他興奮。滿廣場線條流暢、色澤靓麗的鋼鐵玩具如浪将他卷進機械海洋。對于力量、速度、操控感的熱愛爆發出來，他完全忘了旁的事。

足有四個來小時，他餓了，翻譯的肚子也開始叫喚。他們相約去旁邊的汽車商場吃東西。

餐廳有戶外露臺，在三樓，因為冬天還冷，願意坐在外面的人不多。三井仗着穿的厚、身體好，叫翻譯一起去，可以看見廣場上那些展車，還有更遠一點的一群廣場鴿，時聚時散，時而飛起呼啦啦一片，時而落下在草地上享受午餐。

“當鴿子可真悠閑啊。”三井嘆了一句。

翻譯倒笑了，“是啊，大概人活得最難吧。”

陽光不錯，灑在餐桌上，讓那只插花的碎紋玻璃瓶閃亮。三井伸手劃了一下反光的紋路處，并沒有凹凸感，一體下來的，很順滑。“有時候覺得打工很好，像你，這一趟拿的酬金是我們組員的好幾倍。賺得多，不操心。”

“你是打算砍我薪水還是故意笑話我？你是老板，酬金算什麽。”翻譯靠到椅背上，翹起腿往遠處眺去。“我還想當老板呢，羨慕你啊。我為你操勞你是一點兒沒看見，呵，哪兒不操心了？翻譯錯一條條款、一句合同，傾家蕩場都賠不起你。”

三井大笑：“哎哎哎，我可是充分信任你的職業水平！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是審計師堅決貫徹的基本準則。”笑罷他無意似的問：“哎，你知道一個機車品牌叫樽達浦的嗎？哪兒有賣？我想看看。”

翻譯意外了，看向三井的眼睛睜大不少，“你還玩機車？”

“怎麽？”三井不解。

“那個牌子停産半個世紀了，當年也只在德國銷售，霓虹從沒賣過，偶爾進口的中古車型都是個人收藏。不是熱衷機車的人很少知道。”

三井一副什麽都瞞不住我的顯擺模樣，拿手指點住自己胸口，玩笑道：“我懷舊。”

那個品牌有一家專營古董車的店鋪在展示，下午，三井跟翻譯一起去看了。車身粗犷狂野，不愧是鐵男喜歡的模樣。他騎上機車，上半身幾乎完全匍匐在車身上，挑眉讓翻譯幫忙拍張照片。

真想立刻傳照片給鐵男看啊！饞死他。

三井的小心思藏在心裏，那點兒揶揄的快活則全寫臉上了。鐵男沒電話可真麻煩，三十幾歲也不很老啊，怎麽他活得都沒活力了。那可不行！作為朋友，他不能看着鐵男就這麽枯萎掉！

他忽然生出豪情壯志來，想立刻回去拯救他的老朋友。鐵男不給他打電話是不方便嘛。他原諒了，現在不氣了，甚至希望兩肋生出肉翅。

鐵男的夜宵只吃了半塊三明治墊胃。同事說他吃太少，他指着自己的肚子笑笑：“減肥，胖了。”

“減什麽肥，你一點不胖。暗戳戳罵我是吧。”保安室裏真胖那個給了鐵男一下，拉着凳子湊近他，“你是怎麽認識那麽有錢的人的？給我們說說。”

“三井他……”眼前的監視器忽然開始播放古舊的電影，金色的浪濤撲面而來，送來一個逆光裏的長發男生。“他認識我時候，還是中學生，小屁孩一個。人總是懷念青春時期，那個永遠回不去的懵懂年紀。”

TBC